信王夫妇表示别家姑娘成亲有的仪程规矩,他们家姑娘也必须有,所以按宗正寺的说法来。
    唯一可能帮忙的人,就是贺渊的顶头上官,成王妃林秋霞。然而很不巧,成王妃殿下有孕不稳,在府中安胎已有两个多月,贺渊哪好意思登门打扰?
    不得不说,赵昂这一手秋后算账真的狠,活生生将贺渊拿捏到进退不得,求助无门。
    贺渊忽地扬起眉梢:“我记得当年信王殿下与信王妃成婚时,文定与大婚似乎没有间隔半年吧?”
    赵荞顺势躺下,头枕在他腿上:“他俩那时是特殊情况,很急,武德陛下金口玉言加持,才破例一次的。”
    大周立朝以来经武德、昭宁二帝,这对天家父女虽有替人拉媒的爱好,却很少真正以九五之尊的威势去干涉他人婚姻之事。
    赵荞的兄嫂成婚那年,因事关信王爵位的更迭,又微妙牵扯着朝堂格局的变动,武德帝才不得不开口。
    这种破例需得天时地利,不容易的。
    贺渊委屈得不行:“那我们也特殊啊!我也……很急啊。”急着替公主殿下暖被、侍寝,这情况也很特殊吧?
    “你急个什么劲?莫不是你已有孕三个月,怕半年后才穿婚服会显怀?”赵荞哈哈笑着,胡说八道地闹他。
    贺渊眼前一亮,目光定定看向她的小腹,露出一个“这主意甚好”的笑容来。
    赵荞立时懂了他的意思,满面通红地炸了毛,跳起来就要往外跑:“你做梦!”
    在雁鸣山那几个月,他俩虽没羞没臊开启了对彼此的“探索”,但还是谨守了最后底线的。
    贺渊将意欲逃窜的赵荞就地扑倒,笑得不怀好意。
    “大兄弟,你冷静些,有话好好说,”赵荞笑着躲来躲去,却怎么也躲不出他的怀抱。
    于是只好改为颤颤软声的哀求:“逸之哥哥……”她并不想大个肚子穿婚服!
    *****
    贺渊当然不会真的打算让赵荞“大个肚子穿婚服”。
    情浓缱绻的贪求与渴慕虽是人之常情,可自己的小姑娘得自己心疼着。
    赵荞背负外间误解、偏见与非议已经够多,他怎么会再给她添一桩被人指摘笑话的把柄?
    于是半是吓唬半是黏缠地笑闹一场,便就只万般克制地将人抱在怀中。
    “这样吧,若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去求成王兄。”赵荞闭目躺在他怀中,面色潮红,轻哑软嗓沙沙带笑。
    “什么要求?”
    “多穿一次裙子给我看,这次要绿色的。”
    赵荞在雁鸣山那四个多月,已经将自己欠下的“嘤嘤嘤”债务还干净了,还倒赔了不少。
    反正字据都已拿了回来,她是无债一身轻,手握贺渊“穿叠山绫红裙一次”的字据翻身做债主,嚣张得很。
    “你这……什么爱好?!”贺渊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到底还是悲愤认下这笔债务。
    一本正经写下新的欠条字据,并落章盖印交给债主赵荞后,贺渊将下颌抵在她肩窝,与她脸颊相贴,长臂环过她腰腹伸手翻开矮几上的小册子。
    一堆天书似的符号。
    “我方才来时,你在写什么?”贺渊噙笑发问。
    “写咱俩正婚仪程上必须办到的事,”赵荞兴致勃勃地指着册子里某个笔杆似的符号,“证婚词要夏俨亲自写。他如今是我跟班小弟,使唤得动。叫外头那些人成天笑话我不学无术,哼哼,可我能让名满天下的全才夏俨给我写证婚词!咬我呀?哈。”
    见她开怀,贺渊笑意愈深,随手指了个下有四点的方框:“这个又是什么?”
    “这个是马,旁边这三个双层圈圈是慕映琸,”赵荞怪不好意思地回眸觑他,见他没有嘲笑的意思,这才继续说,“到时让他给我婚车牵马,,在雁鸣山时就说好的。”
    执金吾慕随家的小公子慕映琸如今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与赵荞的五妹妹赵蕊眼下正被当做神武大将军钟离瑛的继任者栽培。
    不出意外的话,再多几年历练,这两个小萝卜丁在军方的影响力将不容小觑。
    就是这么个朝中争相追捧巴结的“明日将星”慕映琸,在赵荞面前却只是二号跟班小弟。到时在赵荞与贺渊的正婚典仪上为婚车牵马,可不知要让多少人艳羡到眼睛滴血了。
    然赵荞这些年攒下来的“跟班小弟小妹们”可真不少,她一个个给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盘点一遍后,贺渊都被惊着了。
    “公主殿下,您这阵仗可任性得吓人,怕只有陛下与帝君来个二次大婚,才组得起这样个大婚班底。”
    这其中好些个人,认真讲,若非他们心甘情愿,哪怕宗亲贵胄也未必请得来他们为一场大婚典仪做这些琐事。
    “就是任性来吓人的,”赵荞得意一抬下巴,“都是他们自己愿意的。不是因为我姓赵,而是因为我够好。”
    “明白了。这是长乐公主对外间不实偏见的反击?”贺渊笑着捏了捏她的腰间,“那我呢?大婚典仪上,不安排拿我出来显摆?”
    “你都‘赵门贺郎’了,还想怎么显摆?”
    赵荞笑嘻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转头去他先前新写给她的那张欠条字据仔细折好,收进荷囊。
    贺渊有些好奇:“你就没有疑心过,或许我会在字据上做手脚骗你?”
    “从来没有疑心过这个。”赵荞抿唇,笑得极甜。
    “为什么?”
    “因为你是贺渊。我的。”
    她的贺渊凡事都会将她放在最前,懂她最最介怀就是“不能识字”这根心头苦刺,绝不会拿这事让她难堪。
    “我也不会真的要你穿裙子,”她眉眼俱弯,“这只是你总惯着我‘胡作非为’的证据。”
    他待她好,她都知道,所以她也会很疼他的。
    贺渊轻笑出声:“外头的人说得不对,我俩明明很合。”
    许多事根本不必多言,他就知她心,她也能懂他意。
    所谓天作之合,无非如是吧。
    ——正文完
    第95章 番外一 ...
    每年的冬神祭典都是举国瞩目的大事。
    完整典仪为期三天。
    首日由皇帝夫妇率皇嗣、宗亲与重臣在滢江畔行隆重祭祀礼,祷祝冬神与春神能顺利交接, 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并祭在长达二十年的复国之战中阵亡的英烈、前朝亡国后无辜命丧与入侵者屠刀的百姓。
    次日则对卓有政绩的宗亲、勋贵及官员加官进爵, 公布来年对朝廷各机构的重大调整等事宜。
    第三日则是与民同乐。
    祭典的具体日期通常是在十二月中下旬, 地点每年不同,但一定是滢江沿岸的某座城。
    因圣驾会亲临,为防止贼人提前设伏, 祭典的时间与地点就要到十一月, 临近圣驾启程出京之前才会正式发布。
    虽这并不能完全杜绝圣驾遇刺的风险, 但总比什么措施都没有要好。
    这典仪既寄托着举国上下对新一年的愿景,更会影响次年的朝堂格局,是以每年十月下旬开始,坊间就会开始议论甚至开赌盘下注,猜测当年冬神祭典的具体时间与地点。
    等到十一月底朝廷正式发布圣谕,谜底揭晓, 这赌盘的胜负就出来了。
    赵荞久混坊间,自己名下产业也以茶楼、酒肆为主,加之又办了杂报, 还顺带做点消息买卖,所以对坊间各种动向总是掌握得很及时。
    不拘京中哪家开这种赌盘,她都会早早派人去下注,等到圣谕出来的那天就邀约两三个朋友,一家家亲自去算赌资。
    虽不是次次都赢,但她还是乐此不疲,每家的赌盘都不错过。
    输了不会不高兴, 赢了当然更好。
    赢来的钱就用来和朋友们找地方吃一顿,剩下的就留着带去当年冬神祭典所在地,寻一家民办善堂捐掉。
    她喜好掺和这种赌盘,无关输赢,就喜欢那种全城人都参与起哄的热闹劲。
    在等待圣谕来揭晓胜负的一个多月里,大家雀跃期待的模样,就仿佛一群小孩儿翘首等待新一年来临前能意外得到一颗糖。
    她知道京中许多人背地里说她成天在三教九流中打混,没点宗室贵女的样。她全当耳旁风,反正谁也不敢说到她跟前来。
    在世人看来,要宁静淡泊,要端和持敛,千万别折腾、别计较,更别掺和到下九流中去,一辈子端着体面修心向善,规规矩矩地活,这样才叫贵重。
    可赵荞从小就觉得,这世间一人一个活法,体面贵重于她没个屁用。
    她天生没法识字,不能像旁人那样从书本里知道这世间种种,若再规规矩矩圈在华服广厦里,那她这辈子不就活得跟头猪一样了?
    被人精心照料着吃饱吃好,舒舒服服活到死,啥也不知道。
    就是要酸甜苦辣交织,喜乐嗔痴不断,哭过笑过,对错是非都亲自去尝,她才能知红尘真味。
    毕竟谁也不知下辈子自己会是谁,丰沛、痛快地活好今生,她才没辜负这辈子投了门好胎姓了赵。
    规规矩矩固然不容易出错,不会被人在背后议论指摘、误解嘲笑,可那有什么意思?
    她成日在街面上野脚,泼皮任性,嬉笑怒骂,虽没有世人观念里身为王府姑娘该有的矜贵端方,有时还会出点差错落点狼狈,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笑话她没体面,可那又能怎么样?她活高兴了啊!
    市井众生在辛苦疲惫的奔波之余,顾不得什么体面讲究,却很容易享受到许多细微但平实的欢愉。
    就像冬神祭典这种赌盘,押注输了的人会薅头发、跺脚、骂脏话,赢了就欢天喜地,呼朋引伴去吃吃喝喝找乐子。
    没规矩,不贵重。可是很有意思呀。
    *****
    武德五年十一月下旬,圣谕昭告天下,今年的冬神祭典定于十二月十二,地点在庆州府辖下的溯回城。
    这地方离镐京城足有七八百里,好在年中时镐京到溯回的官道已修缮完成,路上别拖拉,最多大半个月也就到了。
    十二月初十午后,赵荞随兄嫂抵达溯回城,住进了少府提前打点好给信王府众人临时居住的一座小宅子。
    吃过午饭后,赵荞没有与兄嫂一道出去玩,在临时卧房里蒙头睡到申时过半,在太阳落山之前才醒。
    天冷,她睡得通身暖呼呼,不愿出去受寒,便叫阮结香将吃食端来,在卧房外间将就着吃了。
    “方才少府属官见我端着吃食过来,瞪着眼问我‘二姑娘竟要在卧房内用餐’,那模样大约是惊着了。”阮结香笑着将抹嘴巾子递过来。
    不怪少府属官大惊小怪。
    在卧房里用餐实在太不讲究,现如今即便只是个六七等官员家的姑娘小子也不会如此不顾体面细谨,怕传出去落人笑柄。
    赵荞接过巾子,哈哈笑:“少府这批属官不行,见识短。”
    其实出身越高的人往往越没有必要顾忌这种小事。又不是什么大节有亏的过错,被旁人在背后笑两句算个屁,自己高兴才要紧。
    “看样子明日多半会下雪,二姑娘作何打算?要出去吗?”阮结香一边收拾着她吃完的杯盘,一边问起明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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