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继续与叶翎和连琼芳的对话:“前几日让大家熟悉构造时,他看得比你们认真,还特地找我帮忙将能拆开的部分都拆下来,自己重新组装了好多遍,找到了拉栓时让自己最顺手的力度和角度。”
    “将水连珠拆开看的?啧啧啧,他这又上眼又上手的法子可太丧心病狂了,”叶翎也没过脑,脱口而出,“看他家夫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我俩怎么办?明日也学他那样,将水连珠当自家夫婿来看?”连琼芳笑着抬杠,“那我怕是没什么耐性了。毕竟成亲二十几年,对那老家伙早看腻了,可没隋敏那份新鲜劲头。”
    军旅中人私下里说话常常直来直去,加之她们又将赵荞当做了“自己人”,玩笑时难免荤素不忌。
    偏偏赵荞惯在市井中打混,虽许多事半懂半不懂,却又什么话都敢接,于是接下来的对话就愈发让人没耳听了。
    “既看夫婿腻了没新鲜劲,”赵荞眉梢一挑,接得顺口极了,“那不然,将它当做新收的小郎君来看?边边角角、缝缝隙隙全都给它看清楚,摸透彻。你们从前习兵器不也如此?要对它非常了解,做到人和兵器纯然合一,道理是一样的。”
    连琼芳与叶翎双双愣了愣,旋即闷闷怪笑起来。
    赵荞也隐约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似乎有点过了,双颊微红:“笑什么笑?总之就到闭上眼都能将它玩出花来的地步,那大功告成了!”
    她说这话时嗓音略扬,前头那几人神色各异地回头瞪来。
    曹兴为老不尊地嘿嘿笑,抬起手肘撞了撞身旁的隋敏;隋敏则满眼惊恐,无比做作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做防御状。
    而与他们并行的贺渊,目光幽幽直视着赵荞,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叶翎茫然中透着一丝丝恶寒:“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连琼芳大致回忆了一下先前的对话,不以为意地笑笑:“大约是的吧。估计零零碎碎听到几句,误以为咱们背后打隋敏什么下流主意?”
    虽赵荞与贺渊同住邀月醉星阁,但像连琼芳这样从外地州府赶来的受训将官并不知二人的关系,只以为赵荞是此次训练的实际主事者,而贺渊在受训众人中官阶最高,所以两人就共享了雁鸣山最大的一处院子。
    但叶翎是贺渊的下属,对他与赵荞的关系自是心中有数,只不过贺渊早早下过封口令,所以平日她也就装聋作哑而已。
    方才贺渊看赵荞那含义不明的眼神,叶翎也是瞧见的。
    她笑容暧昧地附到赵荞耳畔,幸灾乐祸地小声嘀咕:“你完了。贺大人怕不是以为你看腻了他,想收隋敏做小郎君?”
    赵荞脖子一凉。这些人怎么回事,偷听别人说话就算了,怎么还七零八落听半截就自己东想西想呢?
    这贺渊也是奇怪,她有没有看腻他,他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压根儿就还没正经看过,哪那么容易就腻了。呿。
    *****
    赵荞惯例又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的。
    回去沐浴更衣后天色已墨,赵荞捏着还剩半瓶的化瘀药膏上了邀月阁二层,却见贺渊长身倚在与醉星阁当空相连的木廊尽头,遥遥望着她。
    他大约也是才沐浴不久,换了一袭轻薄的浅云色宽袖绢袍。夜风微微拂过,使那绢袍便熨帖地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形轮廓,在夜色中分外惹眼。
    他在外人面前大多时候都是清清冷冷又四平八稳的做派,矜持可靠,却寡淡沉闷,就连本该张扬意气的红色贺氏家服武袍也能被他穿出肃正克制、无欲无求的味道。
    可此刻他倚在木廊尽头,姿仪慵懒展臂敞开怀抱,星眸横波斜斜睇来,微挑的剑眉挂着笑,宛如月下踏花静候心上人的少年郎,赤忱意态清辉熠熠,让人挪不开眼。
    赵荞没来由地齿颊生津,莫名其妙就轻笑出声。
    这样的贺渊只有她才能看到,他只在她面前才会露出这样的一面。而她在他面前,也是不同的。
    旁人说他俩“一定合不来”,那是因为谁也看不到他们在彼此面前独一无二的模样啊。
    赵荞捂住激动不已的心口,毫不迟疑地奔赴他的怀中。
    她回抱住他,仰头笑得狡黠:“偷听人说话不要只听半截,瞎想什么呢?先前我与连将军和叶翎是在说她俩训练时的一点问题,只是顺嘴用隋敏来打了个比方而已。”
    “那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什么‘小郎君’?还要‘看仔细、摸透彻’,要到‘闭上眼都能将他玩出花来的地步’?”贺渊笑意不善地眯起眼。
    “正经的话你听不见,这几句胡说八道你听得倒是清楚!我们那是在谈论怎么才能将水连珠使好啊!她俩是左撇子,需要重新适应水连珠的构造,”赵荞笑得不行,“嘿嘿嘿,你是不是以为我对隋敏有什么奇怪的想法,怕地位不保,所以赶忙来自荐?”
    出乎她的意料,贺渊虽周身遽烫,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没好气地笑斥她“小流氓”,只是拥着她抬眼望天,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哟哟哟,来真的?”赵荞并没有被唬住,反而乐不可支笑倒他在怀里,“你就光会吓唬我,信你有鬼。”
    这人在正经大事上从不破规矩的,在成婚之前,便是她故意招惹他,他都会克制地谨守底线。她对此深信不疑,才不信他当真会做什么出格之事。
    “有本事你先帮我上药。”
    说来赵荞也是惨兮兮的。
    这些日子大家的训练强度上来了,众人的进度差异也明显出现,于是赵荞与慕映琸多数时候都需一对一地给予众人指导,也就难免一遍又一遍地演示。
    为了不让大家觉得自己太弱,加之天气实在热,她就一直没有穿肩帔软甲。
    虽连琼芳送的那药膏效果好,也架不住她每日要反复演示几十次,这导致她的右肩一直肿着。
    “敢不敢?”赵荞抬起小红脸,咬着唇角笑觑他。
    “敢不敢”这三字可真是充满挑衅,像小狐狸明晃晃甩着蓬松大尾巴,半点不遮掩自己的“叵测居心”。
    贺渊垂眸凝她片刻,忽地将她打横抱起:“敢啊。”
    *****
    醉星阁二层正中这间房的格局很别致,绕过屏风便是占了大半间屋子的宽敞地榻。那地榻颇为讲究,也不知用的什么材质填垫,柔软至极,人一上去就觉如在云端。
    地榻前就是一整面的“落地见月窗”,只需将那木珠帘卷起,就能将雁鸣山夜色里最好的星光尽收眼底。
    不得不说一句,当初绘制这园子的造景蓝图时,还不是帝君的苏放真是花了许多心思,里里外外外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赵荞坐在柔软地榻正中,看着面前与自己只隔了两拳宽的贺渊,心中七上八下。有点慌,有点无措,又有点隐秘、羞涩又大胆的期待。
    “你真、真要帮我上药啊?”这多不好意思?不过若他坚持要热心帮忙,她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不然我抱你进来做什么?”贺渊一副老练的语气,沉声轻笑。只是从她手中拿过那药膏瓶子时指尖轻颤,泄露了他的紧张与生涩。
    赵荞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硬着头皮给他笑回去:“哈哈,我、我又没怕你会怎么样,上药就上药。可你总得点个灯吧?”
    极目不见半点灯火,惟窗外漫天星光烁烁,这使气氛无端端透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旖旎,仿佛能勾出人心底最最神秘而野性的念头。
    大概还是该点个灯,至少让气氛正直坦荡一点吧?
    “我目力很好,不用点灯也能看得很清楚。”贺渊长指搭上她外衫襟处的盘丝花扣。
    他是指能看清楚她肩上的伤,还是别的什么,赵荞已无法思考。
    毫无反抗之意地任由罗衫轻解,薄薄外袍滑褪而下。
    她也不说不上来自己在想什么,脑中晕乎乎,周身如置沸鼎,一颗心热滚滚上下起伏。
    他先以长指勾了药膏点在她右肩伤处,又认真将掌心搓热,左手按在那药膏所覆之处,右臂环过她腰背,让她靠在他身前。
    “要将淤伤推开才好,所以你便是疼到哭我也不会停手的。唔,若实在疼得厉害,你可以咬我泄愤。”
    他的嗓音含笑,说话时的热气尽数喷洒在赵荞耳畔,让她周身没来由一阵酥麻颤栗。
    “哦。”她将下巴杵在他的肩窝,懵懵然看着窗外漫天璀璨星辰,总觉自己的舌头像被猫儿叼走了,半个字都说不出,哪里还有平日里滔滔不绝的风采。
    *****
    虽上药初时赵荞是疼得眼里起了泪花花,但贺渊拿捏力道有分寸的,加之连琼芳给的这药镇痛效用起得很迅速,只忍了没多会儿,她就不觉多疼了。
    但肩头感受着贺渊那略有薄茧的掌心覆压摩挲,很不讲道理地让她周身持续翻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举目又见窗外的星星全都在眨眼,仿佛天地万物都在窥视着这一切。羞赧与好奇将她整个人混乱包裹,总让她无端端想尖叫。
    于是她偏头咬住了贺渊颈侧,不自知地绷紧了周身。
    贺渊先是一僵,手上略轻了些。
    有那么个瞬间他是想训她两句的。又不是没有副手,为大家做演示时本不必次次躬亲,瞧这受的什么罪?
    可他到底没说出口。因为心疼,也因为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拼命。
    之后两人都没再吭声。
    待到终于上药完毕,赵荞虚脱般倒进绵软如云的地榻中,侧身捂脸,死死咬住唇,不愿发出任何软弱的声音。
    贺渊躺到她身侧,挨挨蹭蹭将她搂紧了怀里,轻拍她后背无声哄了片刻。
    然后呼吸相闻,渐至唇齿合相贴,最终只剩薄薄夏衫的距离。
    良久,贺渊握住她的手,微喑带笑:“阿荞素来讲公道的。我既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
    赵荞蓦地水眸圆瞠,红唇弯弯轻颤。有点小激动。
    她自来是个贪鲜好玩的性子,对以往被他严防死守的某些神秘所在早就好奇已久,只是没胆子当真动手而已——
    之前在泉山时喝醉酒那次不算,记忆太模糊了。
    “投什么报什么?你知道我不识字,说太深奥了听不懂。”她讷讷发问,意外地糯声糯气,娇媚甜软到能拧出蜜汁来。
    贺渊滞了滞,沉嗓里带着深浓缱绻的笑音:“嗯,好。”
    不说也可以的。
    *****
    翌日上午的例行武训,贺大人迟到一个时辰。
    不过,贺渊的官阶在受训者中最高,身手又顶尖出众,偶尔懒怠一回,常规武训迟到个把时辰并不算太大的事,大家起哄笑话他几句也就过了。
    而翌日下午的实弹训练,赵大当家一弹未发,所有演示全推给慕映琸。
    慕映琸委屈脸:“今日这风气可不好啊!怎么你也躲懒。”
    “明日换我来演示,今日你多担待些,”赵荞理不直气也状,抿了抿笑唇,揉着自己的手腕嘀咕,“说了这次训练我最大,偷个懒还不行了?”
    “哦,是,你说了算。”慕映琸点点头,也没真的斤斤计较,甚至对她有些同情。
    近几日训练强度眼见着就上来了,六十三位受训者皆是武官武将,虽累却不至于扛不住。可怜赵荞这总教头却是个常年四体不勤的,光是每日为大家分别演示那么多遍,就够她累到手酸脚软了。
    “近来这训练强度对你来说着实过重,”慕映琸也知她这几日是强打着精神硬撑,神情转为诚挚,低声劝说,“再说今日太阳这么毒,连贺大人都没多轻松,晒得脸都红了,更何况你。若实在太疲惫,你就到旁边坐着讲吧?适当偷懒也没人会笑话你弱气。”
    赵荞目不斜视,揉着发酸的手腕严肃点头:“你说得对。”
    第94章
    虽火器在寻常人看来是个听过没见过的玄妙玩意儿,但在雁鸣山接受火器训练的六十三名将官到底非等闲之辈, 在经过先期短暂挫折阶段后, 不过月余就在赵荞与慕映琸的指导下陆续悟出了最适合自己的使用方法。
    世间万事不外如是, 当法子对路了,接下来就会一通百通。
    原定为期半年的训练最终只花了四个多月,赶上了当年十二月廿日在松原郡郊崔巍山的冬神祭典。
    冬神祭典首日, 慕映琸率火器营受训将官六十人持水连珠列阵, 在北境国门上列阵接受昭宁帝、昭襄帝君及宗亲朝臣、观礼百姓的检阅, 并会同各州优选军阵,完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各军种协同演武。
    演武结束后,火器阵六十人面朝国境对面宿敌吐谷契王庭方向射出实弹共千余发,并与参与演武的数万将士一同高唱了《请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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