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句:“江总!”
    紧接着,呼唤他的声音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响彻整间宴会厅,经久不息。
    江临没给出什么反应,好像他只是个过客,黑眸扫过全场,也不过是无动于衷的沉静。
    也包括,在看到台上的人时。
    段子矜很清楚的感觉到有那么一刹那他的视线扫过来和她刚好对上,但没有半分停留,又淡然掠开。
    她心里的裂口倏然被豁开更大。
    男人在掌声和欢呼声中微微抬了下手,那些人仿佛同时被施了法术似的,乖乖安静下来。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口,声音低沉,语气疏淡:“这段时间辛苦各位了,集团八周年庆典,务必玩得尽兴。”
    说着,酒店的服务生们端来了一瓶瓶价值不菲的好酒,人群中,气氛又一次被点燃了。
    段子矜觉得自己的双脚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移动不了半分。
    她实在太想念他,以至于那张脸,远山般的眉峰,深邃的黑眸,性感利落的鼻梁和岑薄的唇,她在还没开灯时,就用目光一一在他脸上勾画出来了。而灯光开启后,他的五官真就那样一一对应上了她的想象,毫厘不差。
    可是很快的,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女人,径直走到了江临身边,还用笑里轻微带着埋怨的口气问他:“怎么不等我?”
    她不过就是去化妆间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妆容,这男人就自己到了会场。
    还说不想来,其实心里比谁都放不下他自己一手领导至今的公司吧?
    穆念慈刚说完这句话,就发现全场都在看着她。
    鸦雀无声地看着她。
    更有好事者,瞥了眼台上面色苍白的女人,又看了眼她身边深沉无言的男人,最后才用某种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她。
    穆念慈瞬间就觉得气氛不太对了,皱眉道:“这里……人还挺多啊。”
    但江临却好似隔绝了这些好事者的眼光,敛眉瞧着她,轻轻弯了唇,低笑道:“想凑热闹还嫌人多?”
    穆念慈心里掠过某种奇怪的感觉,过得太快,根本来不及捕捉。
    她在众人的目光里,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各位,大家不用管我们,该吃吃,该玩玩!”
    众人同时一怔。
    这语气,俨然就是把自己当成主人了。
    穆念慈说完这话也觉得不太合适,但她身边的男人却没有丝毫表示,当所有人征询地看向他时,他还淡淡颔首道:“继续玩你们的。”
    等同于无形中附和了她的话。
    这下所有人都开始好奇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唯独徐董,笑得意味深长。
    傅总重用段子矜,多半是看在江总的面子上,可是眼下这个状况太明显了——这个姓段的女人,失宠了!
    “段工,喝酒吧?”他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手里的酒杯又往段子矜身边凑了凑。
    段子矜收回视线,闭了闭眼眸。
    再睁开时,褐瞳中的情绪丝丝缕缕沉淀下去,冷静得出奇。
    她比所有人都更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有那么一秒,她甚至想接过徐董递来的酒举杯饮尽。
    这种念头被她生生刹住了,段子矜安然道:“对不起,徐董,我怀着孕,不能喝酒。”
    台下埋头找东西吃的穆念慈听到她这话,忽然拧眉瞧了台上一眼。
    男人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指尖夹着高脚杯,轻轻地晃着。
    他目光温淡而清冷地看着穆念慈,而台上的事,似乎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徐董还在半劝半威胁地让段子矜喝酒,只是态度比先前强硬了很多,好像她再不喝,他就要找人强灌了。
    而大多数人都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没有任何人想上去帮忙。大概……也是不想得罪徐董。
    穆念慈看了眼那女人宽松的外套下微微隆起的肚子,皱了下眉,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徐董,您既然是集团的元老,怎么能给晚辈敬酒呢?集团成立八周年,您劳苦功高,这杯酒理当是别人敬您的才对!”
    江临狭长而乌黑的眸子微沉了沉,略带不悦,举步跟上。
    段子矜被台下突如其来的救场搞得有些怔愣,她没想到有人敢冒着得罪徐总的风险为她说话。
    不过当她侧过头去看清那个女人的脸时,马上便懂了。
    是江临带来的那个女人,她又怎么会怕得罪徐董?
    而此刻江临就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以回护的姿态,俊眉间一片深沉。
    段子矜的心好像突然被毒虫咬了一口。
    徐董瞥了穆念慈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早就老了,段工年轻有为,我敬她也没什么不妥。”
    穆念慈想了想,却道:“要论年轻有为,谁能比得过我们江教授、江总呢?照这么说,这杯酒,其实应该敬给江总吧?”
    话一出口,满场哗然。
    这是拉着江总给段工挡酒?
    江临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阒黑无光的眼眸落在穆念慈的背影上,透着一丝丝的深不可测。
    段子矜亦是惊愕,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可心里却陡然涌上几分复杂——这个女人的举动无疑是把她推进了两难的境地。这种情况下,若是江临拒绝为她挡酒,段子矜心里会不舒服;但他如果不拒绝,听了其他女人的话为她挡酒,她心里会更不舒服。
    徐董满脸阴沉道:“江总的酒我自然会敬,不过段工的也不能少。”
    “徐董,您是年纪大了,老糊涂吗?”穆念慈冷着脸,说起话来很不客气,“孕妇不能喝酒,难道您是成心想对这位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点什么?”
    徐董的表情很难看,“你这小姑娘,没完没了了是吧?你再含血喷人,别怪我找人把你轰出去!”
    穆念慈面色一白。
    细微的杯底磕碰桌面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是一直没有表态的男人,突然将手里的酒杯放下了。
    他的语调慵懒而平缓,“徐董,你是看不见她身后还站着个活人,还是……”
    话锋一转,男人眼里那片不显山不露水的厉色忽然就浮了上来,“从谁那借了胆子,敢当着我的面,教训我的人?”
    男人的话音不大,语气亦是不见起伏,可每个淡漠的音节从他翕动的薄唇里吐出来,透过空气压进众人的耳朵里,便带了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冰冷魄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同时又不禁惊疑地打量着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怪不得她有恃无恐,原来背后有江总撑腰!
    哪怕是穆念慈本人听了这话都有几分意外,她扬眉看向江临时,男人有力的手臂却忽然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明明不是什么暧昧的举动,可配上他先前那句话,就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
    毕竟,这动作也是独占意味十足的。
    可偏偏一片震愕中,除了说话的男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表情平静,眸光凝然未改。
    是台上的段子矜。
    她淡淡地睨了一眼台下的女人,菱唇缓缓扬起一丝笑意,却如裹着雾瘴,看不清晰,“这位小姐是?”
    穆念慈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姓穆,你叫我念慈就可以了。”
    穆念慈?段子矜将她的名字在唇齿间默念了几遍,突然想起了金庸笔下那个痴情无悔又正义善良的女人。
    痴不痴情她不知道,但眼前这个穆念慈,确确实实沾了几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
    只是段子矜很难对她生出好感来。
    就像那时Nancy说的,宽容和帮助是胜利者才有资格拿出来的品质。
    如今是因为她有江总做靠山,谁都不放在眼里,才敢这样冒冒失失地冲上来给她解围吧?
    不过感谢的话段子矜还是要说的,她安然垂眸道:“谢谢穆小姐的好意,不过今天这个日子,拂了大家的美意确实不合适,酒,该喝还是要喝的。”
    穆念慈脸色顿时一变,急匆匆道:“段工,你别意气用事,那杯酒真要是喝下去,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有危险!”
    段子矜没有理会她,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江临,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
    目光和周围的人没有半分区别。还带了点冷清的陌生与疏离,深深的刺在段子矜的心上。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若他此时避开了她的注视,或是自始至终都偏着头不看她,她心里还能舒服一些。那至少代表着,他有千回百转的思虑,有复杂的情绪不想让人察觉。
    可那俊漠的男人就是这样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像所有看热闹的人一样。
    因为心里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所以没什么不能看她的。
    段子矜用指甲掐着手心,转过头去,刚伸出手,身后又传来穆念慈急切的声音,“江大总裁!段工是你的员工啊!你替她喝一杯又怎么了?就眼睁睁看着她……”
    “穆小姐。”段子矜打断了她的话,白皙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而后伸向那杯白兰地,略显削瘦的面容上神色薄如凉玉,“是不是全天下叫穆念慈的,都像你这么……乐善好施,古道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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