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坐在悬镜司的某个房间中,盯着手边的茶杯,怔怔出神。
    天气寒冷至极,即便再烫的茶水在放了半个时辰后,也会渐渐冰凉。
    琥珀色的茶水似乎要从杯中溢满出来。
    他连一口都没动过。
    他沉默低头,眼神飘忽不定,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
    几天过去了,依长治和罗夏那针锋相对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
    这场矛盾,明面上只是破天与罗夏的私人恩怨,实则牵连极深,影响极坏,就连他都感到无比棘手。
    不知过了多久,马修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胸口处一眼。
    一个黄金铸成的胸针别在心口位置。
    这个胸针代表着身份和地位,悬镜司中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佩戴。
    他身上的笔挺制服一尘不染,看上去极有威势,但他心里很清楚,这既是一种认可,也是无声的警醒。
    马修出身平民家庭,没有任何背景,一直以来靠的便是天分和努力。
    因为天分,他进入了天清宫,因为努力,他得以顺利毕业,加入悬镜司。
    正是由于他那勤勤恳恳,谨慎认真的态度,才能平步青云,节节攀升,这是嘉奖,也是敲打。
    穿上了这套制服,便是提醒自己,时刻都不要放松警惕,否则一夜之间,什么都有可能失去。
    命运真的很玄妙。
    他小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在悬镜司混得这么好,然而他也明白,以他这样的家世背景,到后面只会爬得越来越慢,甚至停滞不前。
    没办法,谁让他是农民的儿子呢?
    不像某些大世家的弟子,生来便是领导者,位于高处,比如齐家。
    齐云川的成绩并不如马修,但他父亲是悬镜司次尊,所以毕业以后,两人的际遇天差地别,他虽然职位不低,却只能窝在悬镜司中,调查一些疑难案件,齐云川却能培养私军,还能占地收税,这对于马修而言,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他忽然有些口渴,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冷茶入喉,让他打了个冷颤。
    这个房间布置一般,没什么特别起眼的,不过马修来过这里很多次了,自然知道齐延石的办公室,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凡。
    比如这张办公桌,看着平平无奇,其实是天元帝国顶级的红衫木,价值千金。
    又比如桌上的那支白色狼毫笔,是寒川雪狼的绒毛制成,雪狼又极为珍惜罕见,整个红莲大陆也不过十余支而已,可想而知价格之昂贵。
    只是简单的办公用品便如此低调奢华,也只有大家族才拥有这样的底蕴和财力。
    他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齐延石汇报,但是等了许久,齐大人依旧未至。
    等待的时间总是百无聊赖,马修暗叹一声,又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件事情。
    悬镜司一直以来便流传着某个说法,在悬镜司中,无论是谁,地位高低如何,这辈子总会遇到一件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大案。
    马修看着手中的茶杯,忽然想到,或许现在这起案件,便足以改变自己一生。
    从接手这件案子后,他开始四处寻访,找出了不少疑点,这些疑点或者证据全都指向济世堂,后来更是亲眼见证了罗夏与依长治的暗战,他渐渐发现,事态开始往他担心的最坏结果发展。
    事关重大,他不敢有任何懈怠,为此准备了大量证据,只为等到适合的时机,力图将济世堂一网打尽。
    为了给曲凤池和贺峰报仇。
    这也是他为何会在此的原因。
    他需要向齐延石汇报所有的细节,并且上交自己寻来的资料,只有获得批准以后,才能开始行动。
    所以他其实很急,心急如焚。
    一杯冷茶下肚,马修有些坐立不安。
    又等了半个时辰,齐延石终于来了。
    他推开门,还没等马修说话,便道:“罗夏不是街上的那些普通人,你明白这点吗?”
    马修微微一怔,没想到齐延石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齐延石将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想动他,相当于动天元帝国,其间有极多变数,哪怕是最好的结果,譬如人赃俱获,但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最多便是将他安然无恙地遣返天元帝国。”
    “但是……”马修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本来想说曲凤池的死和罗夏必然有关系,不过这话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有些时候,有些话说出来也于事无补。
    齐延石拂去身上的雪水,慢慢坐下,看着马修说道:“你和曲凤池、齐云川,都是同一年进的天清宫?”
    马修木然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传授你一些过来人的经验吧。”
    齐延石说道:“如果罗夏死了,这意味着东极高庭少了一个济世堂,可天元帝国却是少了一个经济支柱。”
    马修慢慢抬头看向他。
    “少了一个济世堂,要去忙活的是御金库,不是悬镜司,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齐延石认真说道:“为你的伙伴报仇,有时候并不需要你自己出手。”
    马修双眉一挑,有些不太明白。
    他正想再问几句,齐延石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马修对齐延石行了一礼,走出门去。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悬镜司,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齐延石的那番话始终在他脑中回荡,萦绕不散。
    究竟是什么意思?齐大人在暗示什么?
    为你的伙伴报仇,有时候不需要你自己出手。
    意思是让破天直接杀人吗?
    他的脑海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现在的局面越来越复杂了,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
    人在压力极大的时候,便会回想起当初无忧无虑的日子。
    当年在天清宫时,他们心无旁鹫,刻苦修炼,只为了以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很简单,也很纯粹。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年岁的增长,出现了越来越多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如果让破天小队去杀人,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所有的责任自然是由破天去扛。
    马修琢磨着齐延石的言中之意,神情若有所思。
    ……
    ……
    雪花纷扬落下,如同随风飘零的花瓣,旋转飞舞。
    空桑城内的积雪越来越厚,气温也越来越冷。
    除了某处宅院。
    雪花来到宅院的上空,便被无形之力弹开,四散而去。
    自从曲凤池出事后,依长治便在利苑别府的周围加上了阵法。
    宅院的大门被悄然推开,数个人影陆续离开。
    依长治坐在大厅之中,亲眼看着幻火等人逐渐走远。
    先前召集幻火等人,是为了提前告诉他们任务的内容,以及各人分别要做的事情。
    原本依长治还想细说,谁知某位不速之客的闯入,让他不得不草草结束了这次会议,并让幻火小队众人快速离开。
    路依凝来到大厅中,看着依长治,沉默无言。
    依长治不知路依凝为何突然前来,不过恰好他也想将掌握的情报告诉路依凝。
    然而当他看到路依凝的眼神时,便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也就一并沉默。
    路依凝显然有话要说。
    片刻之后,她开口说道:“如果明天有机会,你一定会杀了罗夏,对不对?”
    依长治毫不犹豫地说道:“十年前,陆清羽杀了罗夏的弟弟,明天我不杀了他,这事就永远不算完,而且我很清楚,这种仇恨……只有当某一方死绝了,才算是结束。”
    路依凝挑了挑眉,说道:“你知道杀了罗夏,意味着什么吗?”
    依长治说道:“杀了罗夏,意味着为曲师兄和贺峰报仇,如果有任何责任需要我扛,我可以来扛,但……你能袖手旁观吗?”
    路依凝听懂了这句话。
    但她一时之间给不出任何答案。
    所以她再度陷入了沉默。
    依长治也闭口不言。
    气氛极为凝重尴尬。
    忽然间,依长治将目光投向门外。
    下一秒,大厅中只剩下路依凝一人。
    依长治站在某个人的身后,眼神极为冷冽。
    那个人正是程影,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一张娃娃脸上既委屈,又惊惶。
    依长治寒声说道:“我不是让你们离开吗?”
    一想到刚才与路依凝的对话有可能被听到,他便怒不可遏。
    程影转过身来,委屈说道:“依大人,这次任务地点是在墨龙潭的边境,但您已经被限制离开空桑城了,我心中不解,所以才返回来说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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