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依长治无比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可能很快就会醒过来了,然而直至听到镜子摔成碎片的刺耳响声之后,他才彻底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噩梦!
    依长治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看着以太那张熟悉却又有些模糊的面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刹那间被抽空了。他不相信这个事情是真的,或许自己只是听错了而已,又可能自己是看错了名字,虽然他知道自己不会听错,也绝对不会看错。
    他死死地盯着以太,多么希望他会捡起这张请帖,将其撕得粉碎后再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可是他心里更加清楚,凭以太的性情,又怎会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
    “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但是婚礼的日期已经定好了,就在……”以太尽可能用平静的情绪来描述这个事实,然而他的声音却完全传不进依长治的耳朵里,依长治只看见他的嘴唇正在不断地翕张,至于他说了什么,自己完全听不清楚,就像是从千里之外的地方传来一阵模糊至极的声响,甚至还没有他的心跳以及吞咽口水的声音大。
    依长治知道事已至此,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因为兰汐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他说要娶路依凝,那么路依凝便一定会嫁给她,这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实,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与兰汐相比,自己又算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他也终于明白过来,难怪这段时间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有关路依凝的消息,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残酷,自己这些天来的担心似乎也成为了事实,那便是路依凝离开了自己,彻彻底底地离开了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依长治没有去怀疑路依凝是不是被兰汐逼迫的,因为他很了解路依凝的性情,如果她不愿意做什么事情,那她肯定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淫威,但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敲定了,无疑说明了路依凝对此没有异议,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想到这里,依长治只觉心脏有些绞痛,路依凝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难道对自己连一点情愫都没有吗,难道真正只是把自己当作朋友吗?
    霎那间,他不禁对二人过去的情谊感到了深深的怀疑,只是他如今实在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事情,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跑得远远的,离开依府,离开空桑城,离开东极高庭,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不会引起他的回忆,他愿意前往任何地方。
    “长治,大事不好了!”就在这时,牧尧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急不可待地说道:“依凝她,她……”话没说完,他只见依长治脸色惨白一片,浑身微微颤抖,面前的地上还躺着一本红色的请帖,上面清晰无比地写着两个名字:兰汐、路依凝。
    牧尧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肯定是以太把事情告诉了依长治,虽然他也是刚刚才从贺峰那里收到消息的,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想着把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依长治,然而看见他这个反应,不由心下一凛,感觉自己似乎低估了依长治的心理承受能力。
    “长治,你……你没事吧?”牧尧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刚想开口劝慰几句,就见依长治突然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两人直直地擦肩而过,牧尧转过头去,只见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厅堂,踉踉跄跄地往外面走去,不由内心一沉,考虑是不是要追上去。
    付辰看破了他的心思,沉声说道:“算了,让他去吧。”
    “可是……”牧尧有点担心地说道:“我从没见过依长治这副表情,会不会……”
    “没用的,现在的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包括以太。”付辰皱起眉头道:“就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牧尧低头看了请帖一眼,只见那本红色的请帖颜色是如此的刺眼,毫无喜庆的感觉,更像是由鲜血涂抹上去的一样。
    ……
    ……
    依长治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空桑城内,沉默着一路前行,撞翻了卖炒板栗小贩的摊位也浑然不觉,小贩气呼呼地要来拿他,忽然一匹受惊失控的烈马狂奔而来,以极快的速度径直往依长治的身上撞去!
    在众人的惊呼之下,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烈马被撞飞足足三米之远,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依长治却如没事人一般,仍旧面无表情地向前行去,只留下满脸愕然的百姓们面面相觑。
    他行走的速度极快,过不多时便走出了城外,望见城外白雪皑皑,大雪飘零,他蓦地心头一动,开始向前奔跑起来。他此刻一心想远离这个地方,奔跑起来犹如一阵猛烈的飓风,掀起千堆碎雪。
    寒风迎面,冷冷地扑打在脸上,宛如刀割一般疼痛,但他对此毫不在乎,似乎只有不停地奔跑,才能宣泄出内心的苦闷烦躁。四周的景色飞快地向后倒退,渐渐变成模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剩下苍茫的白色,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另外的一副景色。
    那是在依府之中,当时只有五岁的他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株银杏树上,矮小的身躯上伤痕累累,脸上却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这株银杏老树足有八九米高,他却能凭借自己远超同龄人的强悍腿力,踩在凹凸不平的树干上,借力跃上了树顶。
    在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后,他终于摸索出了一套借力的技巧,出色地完成了以太布置的修行任务,这对于只有五岁的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不过可惜的是……以太这时并不在此地,没有亲眼看到他是如何跳上树顶的。
    正当他带着九分喜悦,一分遗憾想要从树上跳下来,忽见以太走进了庭院,身后还跟着一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她皮肤雪白,面容清秀可爱,似如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大大的眼里满是好奇的神情。
    然后,她看向了依长治,依长治也正好在打量着她,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并没有所谓的火花出现,也没有狗血的一见钟情,但很奇妙的是,就在刹那之间,周围的一切仿佛定格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时间凝固住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一动也不动,俄尔一阵风吹来,拂起两人的长发,树叶纷飞,阳光洒落在庭院之中,构成了一副无声而唯美的画卷。片刻之后,两人如同心照不宣般,同时移开了视线,虽然刚才的对望只有短短几秒钟时间,但对于两人来说,却好像过了一百年这么漫长。
    缘分是一个十分玄妙,无法触及,也言之无物的东西,自然不是两个四五岁的孩子能理解的,那时的依长治并不了解路依凝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个女孩充盈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就像是给一副灰暗的画卷增添了丰富多彩的颜色,如同死水的山谷中忽然有清泉小溪流淌而过的叮咚声,有鸟儿婉转欢快的清啼声,有百合花绽放时的清香,有阳光普照的温暖,有雪白流云的飘动。
    这样的变化让他感到十分舒适,十分惬意,生活一下子有了无数光彩,即使是以太也不能带给他这样的感觉,只有路依凝才可以,她就像寒冬中的温暖阳光,无论内心有再多的苦闷,只要能够对着她,便会立即烟消云散。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跟路依凝就这么一直在一起生活下去,永远也不分开,就像是家人一般,彼此没有隔阂,无话不谈,只是他没有想过,即便是家人,也会有分开的一天,何况他此时发现自己对于路依凝的感情,根本就不是家人的感情。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家人的感情不会让他在听到路依凝要跟兰汐结婚的消息后心如刀割,不会让他内心痛不欲生,仿佛此生已然了无生趣。心中传来的阵阵绞痛,让他完全无所适从,胸口空空荡荡的,难受到了极点,似乎人生已经没有了意义。
    依长治越跑越快,速度竟已突破了音障,成为了一道十分模糊的淡淡影子,肉眼根本不可能看清。他想起了自己在九华城花重金买下,却来不及送出去的蝶衣,想起了曾经在无荒山时与路依凝联袂出手,并肩作战,想起了与路依凝之间的不愉快,每想到一段过往,他的心就冷了一分,悲伤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就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了,包括他的脚步声,他的呼吸声,所有的声音像是被某种力量屏蔽了,整个世界变得静悄悄的,他过往的回忆如同一张张破碎的画卷,出现在了他的两边。
    依长治看着他与路依凝曾经的过往,曾经的生活,曾经的点点滴滴,忍不住绝望地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哪怕是保存一块回忆的碎片也好,但是在他渐渐模糊的视线当中,这所有的一切出现得飞快,消失得更快,根本就无法抓住!
    一滴热泪夺眶而出,很快便被极快的速度分解成水雾,他如同不知疲倦地继续狂奔,似乎想要追逐他内心缺失的东西,不过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东西已经永远离开了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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