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告诉她他想她,告诉她他的害怕和恐惧,他的愧疚和自责,他此时的惊喜和不安,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是不停的喊她,用这一声声来平复自己的激动。
    林二春没有挣扎,她任由他扣着,脸侧贴在他心口上,听着他嘭嘭嘭的心跳声,听着他喊她,她却分了心,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竹林,看着晨风从竹叶上扫过,耳朵里他的声音越来越飘渺,反倒不如那绿浪发出沙沙的声响来得清晰。
    这竹林和风声让她心里一片平静。
    身后的回廊里有脚步声和说话声靠近,她抬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淡淡的道:“有人来了,有什么话我们先找个清静的地方再说吧。”
    童观止闻言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指骨关节都有些发白,他这才意识到她没有抗拒他,没有打他骂他,也没有责备他半句,她冷静得不似他熟悉她。
    可他宁愿她扑过来揍他一顿,骂他一顿,哭也好,发泄也好。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应她:“好。”
    “我记得那边竹林里绕过去能到寒山寺的后山,半山有个凉亭,就去那里吧。让你身边的人盯着些就行了。”
    童观止没吭声,他松开她,改为去握她的手。
    林二春及时避开了,“这里是寺庙。”
    他伸到一半的手僵住,林二春没看他,已经抬脚往前走了。
    童观止收回手,赶紧跟上去,跟她并肩而行,几次想要去碰她,都在她漠然的神色下忍住了,她疏离和排斥不要紧,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
    到了半山腰,林二春站在亭前看着山下,率先开口:“陆?修去世了,你节哀顺变。”
    “二丫......”
    “我知道你有苦衷,那天,如果可以,你肯定会拉我一把的。可毕竟事有轻重缓急我懂,也能理解你。”
    她不怒不怨,懂事的为他着想,童观止呼吸一滞。
    林二春还是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声:“而我也没死,不应该跟你计较那么多,你救我是情义,不救也是......”
    童观止从她身后抱住她,哑着嗓子打断她:“二丫。”
    喊完了,他却解释不出一个字,已经是既成事实,他无从解释。
    林二春因为他的打断,及时收敛了自己方才倾泻而出的怨气,她垂眸看着箍在自己腰间的手,低声道:“我不想以后再继续这样阴阳怪气的刺你,也不想再记得那天的事情,可跟你继续强扭在一起,就永远也忘不掉那天,我们别互相折磨了。行不行?”
    她伸手去扒他的手指,“童观止,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再尝试下去了,我怕了,我受够了。现在结束,我们日后见面还能好好的坐下来说话喝茶,要是一直这样纠缠到以后,只会让我,恨你。”
    童观止在上山的路上,就已经想过了无数种她会惩罚他的法子,包括方才那个气自己的戴面具的男人,包括她会推开他,不要他。
    她性子烈,容不得一点沙子,他早料到了,他不怕她恨他,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耗,跟她磨,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从不缺乏耐心,可以磨得她再重新接纳他。
    可,当她真的这么平静的说出来,他还是心疼得差点站不住,以她的脾气能够做到这么冷静,在这之前肯定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和发泄,她肯定是一个人偷偷哭过了,肯定也背后骂他恨他了,她自己宣泄得差不多了,才能冷冷清清的站在他面前,说出决定。
    他是她最亲密的人,可他亲手伤了她,让她在委屈和伤心难过的时候,就连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了,她将他摒除在外,原本坚持着的手指顿时失了力,他也恨他自己。
    林二春顺利脱身,她转过头,看到怔怔站着不动的男人,目光落在他头发上,顿住,她微张着嘴,原本要说的话哽住了,“你......”
    童观止总算又看见了那双他熟悉又眷念的美目,她呆呆的看着他,里面似有星光闪耀,似有水光浮动,似乎跟从前一样。
    他贪婪的凝视这双眼睛,心里闪过希冀,二丫还是心疼他的吧?她......
    可,只是一瞬,她就垂下了眼帘。再抬眸,里面那醉人的光芒已经都散去了,话题也被她岔开了老远:“东方承朔应该还没有死,你,有什么打算?”
    童观止依旧痴痴的盯着她看,一副明显还没有回神的模样,可怜又可恨。
    林二春偏开头,避开他的目光,只看着山下,又说了一遍,这次却没有再问他的打算。
    怕他不信,她只简单的解释了一句,“里面还有别的出口,你堵了康庄的暗河和江中那个出口也没有用。已经过了三天了,东方承朔应该已经找到别的出口了。”
    这次东方承朔在康庄的地下遭了这么大的罪,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跟童观止肯定是连表象都维持不下去了。
    她再恨童观止,也不希望他落得不好,该提醒的还是提醒了。
    童观止回过神来,盯着她明显瘦了一圈的侧颜,目光暗了暗。
    他不傻,不用问林二春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就已经猜到了,她肯定是无意中进了那暗道了,可他却堵住了那道出口,将她关在里面了。
    里面他虽然不曾进去过,但是从陆?修的状况,从派出去的人的状况,他哪里又想不到呢。她一个姑娘,被关在黑沉沉又满是陷阱和毒气的地下,还是他下令让人堵的。
    她先被他放弃了,又知道是他堵了生路,虽然是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所为,他还是呼吸一重,几乎站立不稳。
    如果不是还有别的出口,他在江上就是找到死,也找不到她,他更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再挖开那暗河。万一在里面寻到她,他会不会发疯。
    他庆幸还有这个出口,哪怕是东方承朔也能通过这个出口出来,他想不了那么许多了。
    老天还算对他不薄。
    他突然伸手去抓林二春的手,这次她没有防备被握了个正着,正要挣脱,他道:“二丫,你打我吧,骂我吧,别都自己闷在心里。”
    说着抓着她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招呼。
    林二春软绵绵的耷拉着手指头,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啊,再说我又以什么立场打你骂你呢?”
    童观止一把将她抱住,头埋在她肩颈上。低声哀求:“二丫,你有立场,你怎么会没有立场呢,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冲我撒气好不好,你想怎么样对我都行,你恨我也好,刺我都好,
    你留在我身边,我让你恨一辈子,让你刺一辈子,我不想放过你,就是不要这样......我不想放过你。你也别放过我,二丫。”
    林二春冷声道:“可你早就放了,从那时起我就没有立场了。”
    童观止身体僵住,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子蹭得她脖子发疼。
    她继续道:“一辈子说起来倒是轻巧又感人,谁不会说呢,你会,我也会,不过,不到临死前谁能保证真的做到一辈子呢,事实证明,你不能,我也不能。
    还刺你一辈子?如果我的一辈子特别短。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没时间浪费在抱怨上,如果这一辈子特别长,我也不愿意一辈子都是个怨妇。就现在,我不过是刺了你两句,你就受不了了,你确定这真的是你要的吗?”
    “是,我确定。”
    “你总是能这么快就对我轻易许诺和保证。”林二春叹了一句,垂眸看着他的鬓发,声音放得更低:“可我不想,你别逼我,我知道你有本事强行扣下我,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童观止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她,待在他身边,是死路?她宁可去死?
    林二春跟他对视,眼神坚决:如果他真敢强迫她,禁锢她的自由,她就宁可去死。
    以前她总是在他的注视下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败阵下来,而这次是童观止先受不了了。
    他挪开了视线,眼睛看着远处,手依旧紧紧的抱着她,道:“二丫,你知道怎么做会让我难受,所以你是在惩罚我是不是?如果这是你要的。”
    他收回视线,重新攫住她的眼神,没了方才的激动,似晨雾笼罩的湖面,平静下来,却让她看不清楚他的底,“我接受,我答应你,我不逼你。”
    他真的答应了,不会再有纠缠,这就是她要的,她如愿以偿了,不会再跟上辈子一样,跟一个男人从眷属变成貌合神离的怨侣,不用再受同样的苦......可,原来已经空了的心,还会有余痛。
    林二春点头,“那就好。我还有事情要做,就先告辞了。”
    童观止松开她,神色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送你下山。”
    林二春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走。”
    他便也不再坚持,乖乖的站在那里目送她。
    林二春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一事,垂着眼帘道:“你还是尽快让童老爷离开吧。一旦海禁开始他就真的走不成了,或者你再想想别的办法,从其他的路子离开吧,别让他再留在这儿。”
    亲耳听到过荣绩跟他师父的对话,林二春对海禁的发生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确定。
    对于童柏年,她也是真的将他当成自家的长辈,不希望他落得跟前世一样在狱中悲惨死去的结局。原本就打算告诉童观止的,之前被他一打断差点给忘了。
    “听说海上有个忠义王,这次东方承朔出来了,应该会知道忠义王的行踪,朝廷跟忠义王之间恐怕会有一战,我想这时间也不会拖延太久,我还是觉得海禁可能会发生。”
    不管他们父子是怎么打算的。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说完了,没等童观止说话,她抬脚就走,下山的路走得飞快。
    等她彻底消失在视线内了,童观止才沉声唤道:“楚阳。”
    一条人影落在他背后,正是之前跟着林二春的暗卫苏楚阳。
    斗酒会那天,因为东方承朔、东方承朗两兄弟都在城内,童观止可以用到的人手有限,而且斗酒会的游船严格控制上船人数,他们不方便跟上船,想着还有张小虎在,那船上的人也都是排查过的,并不存在什么危险。所以将她身边的暗卫暂且挪了过来去营救陆?修。
    可,谁也不知道陆家会有这样一个通道,谁也没有想到会突然从水中冲出来一条紫檀木船,童观止算计的再好,也不知道陆家留下这样一手,打乱了全部的计划。
    “跟着她。”
    “是。”
    不用童观止再说嘱咐什么,苏楚阳只看这短短几日,他就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死气沉沉的模样,再看他现在好似枯木逢春般,整个人多了活气,他也知道,这次林二春如果再出什么意外,他也不用再回来了。
    等人走了。童观止依旧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山下郁郁葱葱的树木,山风一起,树丛波浪似得翻滚着,可到底也不是波浪,没能掀起滔天巨浪,而是整整??的涌动着,不平里又透着平静,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白洛川用他自己的例子劝他,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少了谁太阳都会照常升起。
    他信这世上少了谁太阳都会照常升起,可这几日没了她,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儿光。黑沉沉如坠深渊,怎么也爬不出来。
    现在他抬头看看天幕,眯了眯眼,朝阳升起,漫天霞光。
    她还活着,真好,真好。
    他是答应了不逼她,可也没打算就这么跟她断了。
    他不怕被她刺,只要她还愿意刺他,哪怕被刺成刺猬,他也要凑过去。
    明明就不是冷冷清清的性子,偏偏要憋着忍着,他不凑过去,她那么多的委屈和怨气该如何才能发泄?他不凑过去,他遗落的心何以慰藉,何处安放?
    心中彻底的平静了,他才踏着霞光,脚步飘忽的下了山。
    刚到山脚,朝秦就满头是汗的寻了过来,“大爷,你去哪里了,老爷过来了,老爷他......”还没说完,他突然话语一顿,马上就发现童观止身上的变化了。
    他紧张又惊惧的盯着童观止,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了:“大爷,你可别吓唬我啊,老爷说有夫人的消息了,你可别是回光返照啊。”
    童观止看看身边跳脱的小厮,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道:“带路。”
    第211处境,林姑娘的劫
    童观止一进来,童柏年本来想要训斥他的话都说不出口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疼,话到嘴边,他语气一缓就变成了无奈,头疼的道:“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万事不管,这是想让你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是想死,也得先给老子说一下缘由啊?到底怎么了?”
    童观止揉着头在童柏年面前坐下来,听老头子问起,他这才觉得自己饿,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久到他已经想不起来上顿饭是什么时候。
    他一脸平和的冲身后哭丧着脸的朝秦道:“备一份斋饭过来。”抬头看看童柏年,问:“爹,你吃过了吗?”
    他如此平静,童柏年探究的看着他,再看看朝秦,朝秦摇了摇头,自去准备斋饭去了。
    只剩下父子俩,童柏年沉声问道:“怎么我一来朝秦这孩子就哭,说二春丫头不再了,你也疯了?什么叫她不再了?你做什么了,将她给气跑了?”
    童观止看着童柏年,想起什么,问道:“爹,朝秦说你有二丫的消息,你有什么消息?”
    童柏年沉着脸从身上摸出一个盒子来,“啪”的一声放在他面前,“你们就拿这当儿戏是不是?”
    童观止看看那盒子,目光一紧,打开一看,里面红灿灿一块玉石。
    果然,她又给还回来了。还是这脾气,动不动就还他东西,生怕占他便宜,真是傻。手指不由得收紧,他面上却淡淡:“我会再拿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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