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子指身后笑道:“就在那边呢,看到没有,那边还有人等着看结果呢。”
    马上又有一人补充道:“要不是有事我也想等在那里看结果,看不见比赛,至少能够看见他们二人从楼里出来吧,到时候说不定能够成神色上窥见一二。”
    林二春顺着这学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不远处的烟雨楼,那门前果然还聚集着一群人,正热火朝天的议论着什么。
    “姑娘,你也别想着能够进去了,那边都不让,那童家有钱,直接将烟雨楼给包下来了。”
    这几人嘻嘻哈哈的说完就走了。
    牟识丁对着那边的人群耸了耸肩,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些南人还真是闲的。”
    中原人称呼他是北方来的鞑子,在他的家乡,将中原人也统称为南人。
    在前朝的时候,朝廷将百姓分为四等民,一等为纯蒙古人,二等人是色目人,牟识丁就是属于这一种,他有一半的蒙古血统。三等居住在北方,先被蒙古占领的汉人,第四等就是这些对异族最为排斥,对前朝反抗最深的南人。
    不过,这个称呼随着前朝的覆灭,在江南一地已经几年没有出现过了。
    “阿牟你说什么?”林二春正翘首看着那边的热闹,一心想着童观止,也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牟识丁收回视线,目光有些闪烁,回道:“我说,那些人真是闲的发慌。”
    林二春也叹道:“是有些太闲了。”
    她一边朝前走,不时避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也有些感慨道:“这是时局安稳,再加上江南一地本就富庶,大家又温饱不愁。所以才露出盛世光景来了。
    要是还在前朝的时候,这里都被称为四等贱民,处处受到压制,尤其那些文人学子,本就清高,又讲究气节这些,终日郁郁不得志,肯定是没有心情像现在这样闲得看热闹的。”
    牟识丁眸光微动,下意识的侧头看林二春,以为她是听到了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一句饱含酸意的牢骚,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暗暗的将他一军。
    他一项警惕小心,祸从口出的道理几乎都刻在骨子里了。这一次许是又到了年关,又将过去一年,见到江南越发稳定的局面,心底对家乡的思念和担忧越深,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牟识丁万幸听见的是林二春,她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只这样还他一句,要是被旁人听见,像上次在虞山那样被人追打都是轻的。
    只不过,听林二春这么说,免不得又想:她鄙夷的前朝,正是他所怀念的盛世。他们到底还是不同的。
    他一时目光有些发怔,心中说不出的萧索,便是走在热闹和人声鼎沸里,也觉得在这南方的天地间,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踽踽前行。
    林二春突然扭过头来道:“阿牟,以后的光景只会越来越好,你看这些学子文人这个群体都能够有闲情逸致了,他们温饱不愁,手中又有银子,又最好风雅,肯定能够成为咱们的消费主力,也该轮到咱们大赚一笔了!”
    牟识丁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面上的低落孤寂也迅速的被敛去了,看她杏眸闪烁,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语调悠悠晃晃的“哦”了一声。
    林二春一面要记挂童观止的事情,一面又被触动,想到一个点子,哪里知道牟识丁的心绪波动。
    继续道:“听说在前朝之前江南一地就经常有文人举办的各种盛会,总之就是以文会友什么的,什么赏菊、赏梅、赏竹子,就连品酒都能办个盛会,那些有钱人家,还有斗富会,开这些什么会都是离不开酒来助兴。
    你看林三春,夸赞她和她的酒,也多是那些读书人,以后咱们也关注一下这些读书人。名气什么的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能够让他们帮咱们宣传,让咱们赚银子。”
    想了想又道:“文人轻商,最开始的时候花钱赚吆喝也是可以的,咱们可以免费送一些过去,这些还得你去跟人套套近乎。”一时兴起,又拍了他的肩膀一记:“阿牟,我最近状态不太好,这些就靠你了!”
    牟识丁见她的心思都放在赚银子上,也不去想方才那些烦恼,嘟囔道:“好吧,好吧,一整天就会差遣我,现在还没有赚到银子,就开始想着往外送了。”
    林二春声音放低了一些,停在烟雨楼前,也不走了,叹道:“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唉,想要不被欺负,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管怎么样得先有钱吧。
    等忙过了这几天咱们一起想想,我那还有一箱子书,到时候看能不能从书里取取经。”
    “嗯。”
    人群里闹哄哄的,议论声不断,两人也不再说话了。
    林二春听了一阵,这些人说得跟之前遇见的几个学子所言也差不多,就是稍稍详细一些。
    荣绍的马车一直被堵在路上不能通行,他便不耐烦的下车查看,发现一辆豪车横亘路中,似乎是撞到人了,那车夫正跟被撞的人在拉扯理论。
    在荣绍看来,这会儿车主人要么赔银子了事,看车的豪华程度也不像是缺银子的,要是实在有什么内情,那也得让人将马车给赶走吧!不然一直堵着路算是怎么回事!
    可车上的主人却一直在车内没露面,也不发话表示。
    荣绍见不惯车主不考虑旁人的行为,便忍无可忍跟马车上的主人说了两句话。
    不过,童观止似乎并无说话的兴致,两人隔着马车话不投机,荣绍只当那车主人是个为富不仁的人,终于忍不住刺了那车主人一句:今日逢愚好不晦气,来年倒运少有余财!
    荣绍身边的小厮也跟着将这话骂了一遍,又点了荣绍的身份:“我们大公子跟人约了在书院见面,你这人也忒不识好歹了。好言相劝都不听。”
    在嘉兴城中,能够被称为是“大公子”的,大家也就认荣绍一个。
    就是这句话将童观止从车里引出来了,他倒是一反刚才的不配合,十分君子的跟荣绍见礼,笑着回了他一句:“今日逢余好,不晦气,来年倒运少,有余财。荣大公子果然君子之风,明明动怒,还能祝福对方一句。”
    这一句倒是将荣绍愣住了。
    他跟童观止虽然不曾结识,但是也是见过面的。也认出他来了。
    至于荣绍说的究竟是愚蠢的“愚”,还是“余”、“予”,这些学子们正争论不休。
    然后童观止和荣绍又说了些什么话,随后两人便直接进了烟雨楼,这些外人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林二春拐弯抹角的打探童观止马车出事的事情,可,大家的重点都不在这个,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她只是觉得不对劲,童观止在外人面前向来温和,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真的撞了人不可能窝在车内,不负责任,还堵在路上耽误时间,更不可能跟好言相劝的荣绍话不投机。
    这些都不符合常理。
    还有,给他赶车的车夫是个驾车的老把式,林二春也坐过几次,做惯了牟识丁的快车,还总是嫌弃童观止的车夫赶车慢,这样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是绝对不可能横冲直撞的,既然是慢慢悠悠的,那马车还是出了事,居然从直行变成了横着的。
    林二春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更直白的说,是不是有人对他的车动了手脚?是对他出手了。
    想想近来童观止面临的内忧外患的处境,即便觉得他大抵能按照前世的轨迹出逃,她还是不由得有些心焦起来。
    可惜,她就是踮着脚,也看不见烟雨楼中的情况。
    其实这些围观群众就算是站在最前面也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人家进了雅间去了。
    人多眼杂,肯定也找不到机会跟童观止说上话,就是说了,他大约也不会告诉她吧?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他,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想想还有他身边的人也不可能放任他受伤了还窝在外面,又略略放心。
    林二春有些心浮气躁道:“我们先走吧。”
    牟识丁对此倒是无所谓,“那就走吧。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都买上。”
    “嗯。”
    两人刚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就听见一声高呼:“他们出来了!”
    门口自发的让出一条通道来。
    林二春驻足回头,依旧有三三两两的人正好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怏怏的回过头来,忽然看见烟雨楼前隔了一条路的南湖上,正停歇着一艘双层船,高高的船头上站着的锦衣少年,正居高临下的远观着路面上的一切。
    林二春也不确定有没有被东方承朗看见,按下回头瞧一眼的冲动,匆匆离开了。
    烟雨楼前,童观止正侧身跟荣绍告辞。荣绍先行离开了。
    众人有些失望,等了这么久,却无法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从童观止的表情里也瞧不出什么来,目送荣绍走了,他淡然的抬眸,随意环顾四周,目光突然一顿,星眸闪亮,唇角蕴笑。
    二丫肯定是过来看他了,她必定会猜测是他赢了。
    只是不知道被她看了多少去了,还不知道她脑补了多少东西,等自己出来见一眼都不愿意。这是生气了?他目光一眺,看见湖面船头上的人,方才的笑意便淡去了。
    那些正捕风捉影的群众们,见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正觉得找到了答案,又见他突然敛了笑意,面上冷了下来,彻底被这一笑一冷给弄懵了。
    童观止出了烟雨楼,重新换了辆马车,车夫在前面跟他汇报,“大爷,刚才那个胡搅蛮缠的人是收了别人的银子。故意拖延时间的,叫那人跑掉了。”
    童观止也不意外,只道:“跑了就跑了吧。”
    那马受到了惊吓,不受控制的朝着路边的湖面横冲直撞,幸亏车夫力气大,直接将马缰给扯断了,拖延了一些时间,然后又打断了一根车辕,才让马车停在了路中间,要不然肯定是连人带车冲进湖中去了。
    最后又一击将马给砍翻在地,免得误伤他人。
    这车夫也是了得的了,做完这些之后。还在混乱中发现了可疑之人,正要用手中的马鞭将人缠回来,这时有一个老太突然出现,胡搅蛮缠困住了他的脚步,说是他将她给撞了,只不停的哭泣,给她银子又不要,含糊说不清楚。
    这一番拉扯之中,就让目标逃得无影无踪了。
    面对杀手,这车夫倒是有法子,可碰到这样年岁大了,又没有武功,是真正虚弱的老太太,明知道对方是故意找茬的,他也不能直接一手刀将人劈晕了算了,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闹成了现在的局面。
    童观止道:“也不用去查了,这只是个下马威。”
    车夫闷闷的应了一声,很是挫败,“大爷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他也看到了那湖面上停着的船,往船上看了一眼。
    童观止道:“不是他,早晚就见到了,不用心急。”
    东方承朗现在还不会动他。
    现在就算没有他童观止,东方承朗也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反倒是可能引来一身的麻烦,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须去做?
    东方承朗遥遥的看着那马车走远了,才收回了视线。
    他也在想着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童家内部的人?也不太像,童官华既然已经到了江南,来势汹汹,肯定是对取代童观止成为家主很有信心的,不必急于这一时,也就是等一两天的事情。
    若是三皇兄的人,那他们这么做的意图又是什么?要是真的想要杀童观止,完全可以像上次东方承朔那样,派出大批人马。刚才就能趁乱将童观止杀了,可对方并没有。
    还是说,有第三波人马?
    东方承朗揉了揉眉心,看着湖面有些出神。
    一个人影悄没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受到了顾大小姐送来的信。”
    东方承朗愣了一下:“凌波表姐?”
    东方承朗的确有些惊讶,从顾凌波离开京城之后,虽然他派人暗中照顾,顾府中就有他安插的人手,嘱咐过,要是顾凌波有事,可以让那个顾家的管家给他送信。
    只不过,这几年来,顾凌波一次也没有主动跟他联系过。
    他整日有忙不完的事情,也只是在记起来的时候,才找人问问顾凌波的情况,知道一切如常也没有去打扰过她,这次下江南路过青州的时候,其实都已经到了顾家门口了,也没有进去看看。
    想不到顾凌波居然会给他写信。
    东方承朗接过信,看完了,面上是一片阴翳,直接一拳搭在船栏上,船头上的彩旗呼啦颤抖了一下。
    又站了好一会,他才将那信纸给揉碎了,丢进了南湖中,亲眼瞧见那碎纸片被湖水一泡,半点痕迹也看不见了,才冷着脸从船上下来了:“回荣府!”
    东方承朗回到荣家之后直接去找荣绍。
    他自持对童观止十分了解,不信他在遇到危险之后,还能够忍住不去报复,而找荣绍进行什么“比试”。
    他总觉得有些古怪,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童观止跟荣绍......到底谈了什么,他十分好奇。
    荣大公子一回家就直奔书房,取了书翻开之后。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在上面比比划划,一会沉思,一会微笑,东方承朗过来找他的时候,他才蹙着眉头放开了书,显然被打扰了思绪显得十分不耐烦。
    东方承朗进了荣家之后,不是没有找过荣绍,他甚至私底下暗示过荣绍不用如此忌惮,可以将所学学以致用,旁的不敢说,至少他能够保证绝对不会浪费荣绍所学,也绝对不会让荣家得不到应有的荣耀。
    不过,荣绍此人油盐不进,只推说身体不好,却什么都不肯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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