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自己是怎么对你徒弟的,心里就没点儿数么?”
    过了好一会儿,宋丸子才慢吞吞地开口对残魂说:“虽然你说得有点道理,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想送你过了轮回桥去当猪做狗。”
    残魂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又对宋丸子谄媚了起来。
    ……
    长柒可能出了变故的消息,是拂送来的。
    准确地说,是呦将消息请无争界的金丹修士送到了拂的手里,拂又转交了过来。
    几十年过去了,拂的寿数早过了焦俣国小人儿的半数,看起来却依然是个少女。
    这些年,拂因为勾结桑墨、印轩之事再不能回小人儿国,微予梦关了她两年后把她放出来了她竟然投奔了“点星阁”。
    万家星星和万家点点姐妹掌握玄泱界与雷泽往来的大笔生意,正缺拂这样智谋超群之人,尽管知道拂与印轩勾结过,可几十年了,印轩的魂魄还在日日受天雷所劈,绝无翻身的可能。拂坦言说自己当初与他合谋是为了能让小人儿们不再受人驱使,才走错了路。
    现在焦俣小人儿与味馆合伙儿做生意,所造的灵食也卖遍了整个无争界,修士们也不敢再轻忽他们,更有器师陈砚因为当初似馨救过这些小人儿愿意教他们练器之术,拂说自己所图的都已经实现,再不会动歪脑筋了。
    毕竟她还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是呦。
    万家星星和万家点点在玄泱界以做事狠辣著称,可她们二人因为早年丧母,终究拒绝不了一位母亲的请求。
    所以,现在的拂是点星阁管事,想要送信给微予梦也不是难事。
    屠苏山的后山之上微风阵阵,青蓝色的碧落花开遍了人目之所及之处,微予梦手握“思华年”,慢慢走近花丛中心的竹舍。
    这里是善鼎玄门的机要之地,号称“无争界食修第一人”的长柒长老终年隐居在此。
    碧落花有阻隔神识之效,微予梦不知道竹舍之中到底是何情境,她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沃野被毁之时,她就是这样推开了一扇扇竹舍的门,眼中所见,横尸满地。
    下一刻,她指尖灵力微动,将竹舍的门打开了。
    “长柒?”
    穿着一身青袍的男子背对着门,手抚摸着长柒惯用的青色大鼎,听见声响,他慢慢转头。
    微予梦手中“思华年”声急如雨,无数道灵力打到那人身上,却穿透过去,将那青鼎打到碎烂。
    “桑墨,你将长柒如何了?!”
    鼎前所站的正是桑墨的一缕分魂,他含笑看着微予梦,慢慢地说:
    “你可知道,长柒这些年一直在苦学《上膳书》中的功法,我可惜他进境艰难,便把他送到了烹天鼎处……”
    烹天鼎三个字恍若惊雷,砸入了微予梦的耳中。
    “你!”
    “你以为他这些年当个庸庸碌碌的什么鼎身派食修,便心满意足了么?烹天鼎,七情袖手,当年上善走过的路,只要给任何一个食修看上一眼,他们便不可能将之彻底抛下,哪怕是他也不意外。”
    微予梦低着头,轻拨了两下“思华年”的弦,便有无数丝丝缕缕的淡紫色灵力将整个竹舍中包拢了起来。
    “桑墨,上善的蛊惑人心之法,你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可惜,你不是他,没有一身食修本事,让半个玄泱界为你神魂倾颓。说到底,你不如你的师兄。”
    “大道主是在贬讽于我么?我确实不会食修之法,可我也不需要会,上善掌握玄泱界大半人心,我只要掌握了他,不就够了么?”
    明白桑墨话中之意,微予梦猛地抬起头,遮掩她脸庞的都散了开去。
    “当年屠戮沃野,夺走烹天鼎的人到底是上善还是你?”
    “这重要么?”
    看着微予梦那双灰色的眼睛,桑墨摇摇头,口中缓缓说出几千年来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大道主,当日沃野的大祭司用这双眼睛看见我永沉九幽魔渊,不得超生,现在你看我,可能看得见我的终局?”
    微予梦看着青袍男人,淡淡地说:“那年你不过十几岁,大祭司也说过人的命数非为定数在,还要你一心向善……”
    “可上善!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荣耀加身,立道于诸界!凭什么?”
    桑墨冷冷一笑,他终究改了天道命数,从此永不超生的人是上善,而他自己,将另有一番世人难想之造化。
    “轰!”
    整个竹舍瞬间坍塌,废墟之中微予梦奏响柔婉小调,她的灵力细密如网,将那缕分魂紧紧缠绕在其中。
    “桑墨,你狗苟蝇营行事至此,早已万劫不复,当年上善虽然做过错事,可他之道,我仍能在这世间看见。”
    “是么?很快,你就看不见了。”
    分魂散成了青光点点,最后留下的还是个笑的样子。
    微予梦手指一勾,将自己灵力包围中的青光全数绞杀。
    长柒乱道,桑墨才是当年食修之乱的幕后之人,甚至也是沃野覆灭的元凶……微予梦心中百味陈杂,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所做的到底是对的,还是被人算计之后沿着错误的路蒙头前行。
    就在她心绪烦乱的时候,碧落花上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鞋子。
    第294章 荆哥
    宋丸子足足休养了五天, 饿了便自己张罗些吃的,累了就在树上树下休息,足下长路漫漫也不觉辛苦,这些年,她渴求这样的日子而不得, 如此能享受些日子, 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好的修养了。
    等觉得自己恢复了四五分的精神头儿,宋丸子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好了八九分了。
    那邪修残魂可听不得她这欢快的语气:“你见过谁差点让人拦腰砍半了,居然几天就好了个八九分?”
    宋丸子理直气壮:“我呀。”
    气得那残魂想要跳脚。
    宋丸子是真心觉得很享受,这段日子她就在西陆, 身上设下一个遮掩容貌的幻阵,每日缓步徐行,把这些年想吃而吃不到的无争界特产都挑拣着吃了。
    途径幽涧的时候, 宋丸子发现那里已经建起了一个村落,住在那儿的多是些散修,周围鸟语花香, 也有人来人往,他们的日子过得也悠闲而不困苦。
    宋丸子说自己是从外地来的,听说这里几十年前有一种叫石菌子的灵材,能用来练丹,想要求购一些。
    还真有不少人愿意卖, 他们是特意养了涧鹰去山壁上采来的, 无争界的煞气少了,诸多灵兽的灵性也比从前高了不少。
    这些人手里的价格当然不便宜, 再不是一粒辟谷丹就能换了的时候了,也终究不再是用一群人终生的绝望与痛苦,换取极度垄断和压榨下无奈的“便宜价儿”。
    她还注意到,这幽涧之地居住的散修里,还有当年落月宗的丹师,他们和寻常散修们交游往来,没有丝毫的别扭。
    “真好。”
    宋丸子喜滋滋的,她就在幽涧的飞瀑边上坐着,瓦罐里放了一根猪筒骨,等瓦罐里的汤炖到雪白,她下了切成片的石菌子和改了花刀的小鲍鱼一起炖。
    鲜香气就像是小孩子们的笑声,就在花海中游荡不去。
    有人路过,看着支着瓦罐的女子,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阁下可是味馆的食修道友?这汤可否卖我们一碗?”
    “我的汤再等一刻便成,你们喝着觉得好,看着给块灵石就行。”
    一时间,飞瀑边上都热闹了起来。
    等宋丸子这一锅汤好了的时候,她面前已经排了十来个人的队,他们个个儿的脸上都是期盼的模样,是实打实地对食物的期待,而且并没有人问宋丸子这汤有何效用。
    好吃的就是好吃的,与美味相比,一切效用都是附带,人们对“味”这一字心怀虔诚并且追索,这才是一个吃饭的地界儿该有的。
    宋丸子在卖汤,她身边还有个年轻的男孩子在卖包子,馅儿用的也是石菌子,加了鸡腿肉进去,蒸好之后口口留香。
    借了宋丸子那一锅汤招揽的人气,他的包子也搭卖了很多,宋丸子也觉得他的包子还不错,想掏灵石买两个。
    那个年轻的修士有双很精神的眼睛,看看宋丸子的瓦罐儿,他笑呵呵地说:“您要是想吃包子不用给我灵石,拿汤换吧。”
    一碗热汤里,宋丸子特意把炖化了的猪关节块儿了进去,那一块儿真是吸进嘴里立刻就化了,吃得那年轻修士两眼冒金光。
    “这位道友,你这汤真是炖足了火候!”
    “你的包子也是用了心思的,里面还放了鸡汤碎。”一咬开,就有鲜美的鸡汤流进嘴里。
    果然,自己那包子的做法在真正的食修前辈面前那就是班门弄斧,年轻修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夸赞道:
    “您这汤做的妙极了,还不知道道友如何称呼?”
    “我呀……”马甲披了太多,宋丸子着实有些犹豫。
    爽快的年轻人已经自报了家门:“我叫荆哥,荆棘的荆,你哥的哥。前辈,我一看就知道您不是我们味馆的人,味馆里几位金丹前辈的饭我可都吃过,骆师伯的饭,咳咳,刘师伯做菜的时候讲究急火炝炒,最没耐性细火炖汤了,李师伯倒是有耐性,可太温吞了,还爱往里面放糖……”
    荆哥说自己名字的的时候很随意,倒是对味馆上下众位当家的做菜技艺如数家珍。
    最后,他说:“您这做法求鲜亦求味道相融,材料看着随地而取,全靠火候和调味让菜时时吃着顺口,我想了一圈儿,也没想明白无争界有哪位味馆长老的手段能跟您比,您是不是从玄泱界来的食修啊?我师父排行二百三十三,您怎么也算我师叔了吧?”
    他对面的女子在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就愣住了,一双剔透好看的眼睛上上下下将这个年轻人打量了个清楚。
    眼眶像是被晚霞所沾染一般,微微带着殷红。
    好一会儿,就在荆哥有了一丝不自在的时候,女子又笑了。
    “你这名字,很占人便宜啊。”
    年轻人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你说你是味馆弟子,怎么腰上却挂着长生久的铜铃铛?”
    被人轻易拆穿,荆哥更不好意思了。
    “我确实是长生久弟子,不过我从小就好吃,嘿嘿嘿,我十岁的时候从孤山上跑下来,到味馆要拜师当厨子,我味馆的师父人好,教我学做菜,唉……”他突然又叹了一声,“谁能想到呢?我的师叔祖、师父、师兄其实全都爱吃,就是学不会怎么做,等我学了一两分本事,他们居然就天天让我做饭,我才十三岁,就成了我们孤山上的厨子,后来又加上了我那些师弟。”
    那些年的凄惨岁月,说起来的时候,荆哥真是字字血泪。
    宋丸子忍不住听笑了,笑完了之后,她说:
    “说来也巧,我的名字也跟你有点缘分,我叫荆姐,荆哥的姐姐。”
    荆哥愣了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说:“前辈,您捉弄我就算了,这可降了辈分了!”
    宋丸子挑眉道:“小子,是我给你提了辈分!”
    “我是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么?”荆哥又蹲回来,叹息了一声,“在山上被欺负也就算了,下山还是被食修前辈欺负,前辈啊,您的名字真是连我的便宜一起占了。”
    “便宜嘛,从来不占白不占。”
    说完,宋丸子又笑了。
    她第一次叫“荆姐”这名字的时候,恰好也是从临照来了幽涧,物换星移几度秋,今天到这里,又有这边重逢,可见人还是要活得久一点,才能有这般悲喜偶在心头。
    “既然咱俩的名字如此有缘分,我教你做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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