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曾在父亲牌位前听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他说他姓毛。可惜我只听到了这一句,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找我。”老人躺在床上,周围跪了一圈人,各个都红着双眼,老人回光返照,精神都比之前好了许多,“我这辈子活了百岁,即便没有来世,也……值……值了。”
    话音瞬间中断,老人嘴唇上扬,永远的睡了过去。
    “姑母。”
    “姑奶奶。”
    哭声顿时响起,毛方林环顾整间屋子,二十来岁的,皆是男孩。
    “为什么。”毛方林喃喃自语,他只是想来找个原因而已。
    忽然感觉眼前一黑,胸口顿感痉挛,人就捂着胸口睁开了眼,周围压着红线的茶杯应声而碎。
    客厅内,水渍湿透了地毯。
    “二十五岁是怎么回事。”降魔杖被遗落在客厅内,凤璜知道毛方林的本事,没敢出去,只安静的呆在降魔杖中,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快步来到小仙姑面前,看她的眼神也严肃了许多。
    “什么二十五岁?”小仙姑翘着二郎腿,躺在半空的绳索上,目光直盯着上方的一亩三分地,心不在焉的回应。
    “你知道我问的什么。”凤璜拉着小仙姑的胳膊,生生把她从绳索上拽起来,他双手撑在绳索两边,抬起头,与坐在上方的小仙姑对视,“我之前从没听你提起过,你说你要成为当时最有名望的女天师,你说你总有一天会腻到那臭道士娶你,你说咱们可以一起降妖除魔,你说……”
    “我至今,都没有过二十五岁的生辰。”小仙姑平静的打断他的话,双手撑在下巴上,笑眯眯地问道,“好久之前的故事了,你要听吗?”
    凤璜的后半截话就这么塞在了喉咙里,她虽然看上去张扬,对他也常常连哄带骗,可凤璜知道,她现在说的话,是真的。
    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连他的凤凰羽衣都没护住她,凤璜张着嘴,不知怎么就对这个问题感到了乏味,他垂下眼角,轻声叹了口气,轻轻把脑袋放在她的膝盖上,“算了,都过去了。”
    这么伤人的过去,何必再从头回忆一遍。
    “你如今倒是比当年乖巧了许多。”小仙姑拍拍他的脑袋,“当初想让你和富贵一样给我摸摸,你还不乐意。”
    富贵是她和那道士养的一条大黄狗,平日里最爱趴在她膝盖上晒太阳。
    “我血统这般高贵,富贵哪里配跟我比。”凤璜睁着眼,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正常些。
    “对啊,你比它强多了。”小仙姑笑眯眯地揉了揉凤璜的头发,轻拍了两下。
    “我也比那个贪杯的道士强多了。”凤璜补充道。
    “你是神兽,能活个万万岁。”小仙姑手上的动作停住,缥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自然比寿命短暂的凡人要强。”
    “你还在想他么?”下巴蹭着她的膝盖。
    “想。”小仙姑眨眨眼,凤凰看着一片冰凉落下,化在她烟青色的裙子上,“做梦都在想。”
    “你……”
    “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小仙姑揪着凤璜的耳朵摇晃了两下,打着哈欠道,“我要去休息了,明早还要送初一回肉身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还没亮,大家都醒了,各怀心思,多半是睡不踏实的。
    毛方林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仿佛一夜苍老了许多,对上小仙姑的脸,震惊疑惑的复杂情绪都写在了眼神中。
    “爸,这位是……”毛不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词汇介绍小仙姑,索性一跺脚,用了大白话,“这位是咱祖宗。”
    怎么听,怎么像骂人,可偏生是事实。
    “我虽长各位千岁,可真真算年纪,生前也不过二十多岁,不敢拿架。”小仙姑背着手,“您若是不嫌弃,便也如世人般,唤我一声仙姑吧。”
    “仙姑昨晚可在?”毛方林思忖着开口。
    “在。”小仙姑点点头,在初一眉心点了一笔朱砂,她背对着毛方林,准备着手头的工作,“好了。”
    “这样就可以了?”初一好奇的想要摸摸眉心,被毛不思伸手从中拦下。
    “剩下的只要我准备好就可。”小仙姑摆摆手,皱眉,“你们在这儿留着也没用,毛先生且留下帮我一把,你们都出去吧。”
    “我也不能留下么?”毛不思指着自己的鼻尖,毕竟小仙姑本事高,她多少怀了点偷师的小心思。
    “不能。”小仙姑和毛方林异口同声。
    “出去。”毛方林斩钉截铁。
    “哦。”恹恹的应了嗓子,毛不思才一步三回头,不情愿的跟着马明义他们出了门,还不忘了疑惑,蹭着马明义的胳膊肘,小声道,“你想不想看。”
    “不想。”大手抓住毛不思脑袋上的小花苞,马明义把她的脑袋拧到正对前方,“陪我吃早饭去。”
    “你又不是小孩,吃个早饭还要人陪啊。”毛不思不乐意,妄图拧着脑袋挣脱,谁料花苞头在马明义手中,一使劲,头发丝连着头皮都疼。
    “今早有鲍鱼玉米蒸饺,每人一次限拿一份。”
    “这关我什么事,我又不爱吃。”
    “我爱吃。”马明义捏着毛不思的花苞晃了晃,落下了几根碎头发,“你替我排队去。”
    “过分了昂!”毛不思不乐意,指着前方快他们几步的马明丽,“你怎么不让明丽姐去。”
    “我欺善怕恶。”好有道理,无法反驳,毛不思被马明义不要脸的承认噎的哑口无言。
    马明丽走在前方,听得太阳穴直突突,什么叫‘怕恶’,她哪里恶了?但转念又想到这不过是马明义哄着毛不思不去偷听的伎俩,也就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权当默认她就是那个恶人。
    昨晚的事情,是他们和毛方林之间的秘密,毛方林既然不想让毛不思知道,自然有他的打算,马明义也不好越过人家父亲说些什么,只好让事情顺其自然的发展。
    “仙姑可知我想求什么,问什么?”房间里少了几个人,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小仙姑。
    “自然。”小仙姑在空中画了道符,示意毛方林用朱砂在黄色符纸上誊下。
    “那还请仙姑指点一二。”毛方林执笔,落墨饱满,“为我解惑。”
    “来,便是因缘;去,便是命数。”小仙姑掏着广袖,神情莫测,“且看她的造化。”
    酒店的餐厅内,在毛不思跑腿排了两次蒸饺后,还是没看见张博尧和初一的影子,她一屁股坐到马明义身边,“他们人呢?”
    “这次对张博尧而言,也算得上是生离死别了。”马明义夹了一颗蒸饺送到口中,“自然想两个人多呆一会。”
    “你说,仙姑为什么不告诉张博尧初一的肉身在哪儿呢。”毛不思托着腮,不管二人之后如何,总要给人家再一个开始的契机才对啊。
    “她是你祖宗,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马明义用筷子夹了旁边的牛肉煎饺,顺势塞到毛不思口中,“吃饭。”
    “为什么你吃鲍鱼的,给我吃牛肉的。”毛不思眼睛多尖啊,他夹的还是明丽姐拿的。
    “你不是不爱吃这个么。”
    “我忽然口味转变了不行啊。”毛不思一伸筷子,从马明义碟中夹起了她好不容易排队排来的蒸饺。
    天空还有些昏暗,张博尧和初一坐在酒店的天台上,一人抱着一杯速溶热巧克力,香味老远都能闻到。
    初一还在喋喋不休,语气中掩盖不住的兴奋。
    “你眉心点个朱砂还挺好看。”张博尧撑着身子看着初一手舞足蹈,半响,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初一努努鼻子,模样很是可爱,“等我走了以后,你一定一定要去找我。”
    “你没听仙姑说吗,你到时候怕是都记不得我了。”张博尧轻笑,半真半假道,“我还找你做什么。”
    “张博尧,你还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初一读不懂他的表情,但是她听得懂他的话,笑意就这么淡了下来,她放下热巧克力,移到张博尧对面,表情严肃,“咱们可是大风大浪里共进退的情意,正所谓情意重,值千金,你怎么能不去找我呢。”
    “我……”
    “我就算不记得你了,我还是初一啊,你瞧,我的名字都是你取得。”初一竖起三根手指,认真道,“我一定会努力记起的,你相信我。”
    “好。”张博尧把手里的热巧克力放在初一眼前,打住这个话题,“我刚才给你开个玩笑罢了。”
    “我就知道。”初一一听,嘴角再度扬起,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拍着胸脯得意道,“也就是我,不嫌弃你的冷笑话。”
    东方渐渐显露鱼肚白,张博尧眯起眼晴,遮住了里面的情绪,“天快亮了。”
    “呼……”初一深呼吸了一口气,拍拍屁股起身,她掐着腰,眺望着远方,“我还没看过日出呢。”
    “以后你就可以常看了。”
    “嗯。”初一点头,兴奋地往前跑了两步停下,冲着张博尧挥舞着手臂,“你给我拍张照吧,当做咱们第一次看日出的纪念。”
    “唉,真拿你没办法。”掏出兜里的手机,张博尧点开相机,对准初一,相机里的人笑的很开心。
    朝阳开始从撕裂的天空中爬出,释放出第一缕阳光。
    “茄子!”初一举着手,那么的开心,比她以往每次照相都开心。
    张博尧自始至终都没有按下拍摄,镜头中的人影则随着新生太阳的到来,带着喜悦,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热巧克力还在散发着醇厚的香气,张博尧把脑袋埋在手臂中,手机还停留在拍照的页面,今天以后,他喜欢的人,没了。
    ☆、果不其然
    “医生,护士!”走廊里传来一位五十多岁妇人兴奋地喊叫,护士小姐刚匆忙的踏进病房,就见女人扑来抱住了她的胳膊,表情又哭又笑,“我……我……我女儿,她……她动了。”
    当天,沭安最好的医院里充满了私语,医生护士都有些不敢相信,103病房里沉睡了一年多的女病人突然睁开了眼。
    没有任何的征兆,也没有其它的病变,就像是睡了一个长觉,醒的自然而然。
    “妈,你都看了我一早上了。”病床上的人还不被允许出院,端着一碗白粥吃的欢快,就是爸妈的眼神看的她有些不自在,一会笑出声,一会儿有冲着她抹眼泪。
    “真是老天保佑。”妇人抹了把眼睛,吸吸鼻子,“妈每天都盼着你醒过来,你要是再出什么意外,妈真的活不下去了。”
    “不还有哥哥么。”
    “别提那个不孝子,欠债就跑,到现在都没个消息。”妇人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对于那个儿子,她是真不知说什么好,“我就当没生过他。”
    病房内陷入沉默,床上的人想了许久,才再度开口,“要不我出院吧,多住一天都挺贵的。”
    “我闺女怎么就这么贴心讨人疼呢。”妇人忍不住拍拍她的脑袋,“都说好人有好报,钱你就别担心了,你哥走前不是堆了好些个彩票么。”
    “中了?”
    “可不,上天都可怜咱们一家子。”
    女儿外出打工还债,他们在家紧巴巴的过日子,后来儿子跑了,说是要去找妹妹,就这么没了踪影,要债的找上门,他们夫妻俩愁白了头发,还是走投无路下才抱着一点点的希望刮开了那堆彩票,结果喜悦还没过去,就传来了女儿从楼上摔下住院的消息。
    只好拿钱砸在医院里,一天一天,一月一月,盼不到头。
    没想到,早上刚拉开窗帘,就听见女儿熟悉的声音,“茄子……”
    茄子她现在自然是不能吃的。
    “一杯可可,谢谢。”飞往摩尔曼斯克飞机上人并不多,穿着牛仔裤的女孩伸了个懒腰,冲着空姐笑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喜欢上了可可,怎么喝都喝不腻。
    叼着杯子,她开始环顾四周,突然眼尖的看到身边男人的电脑正在播放最新的国际消息,摩尔曼斯克的极夜来临了。
    “你也是去看永夜的吗?”她凑着脑袋,看着电脑里漫天的星光,那么的神秘,那么的美,自从她第一次见到极夜的美,就像着了魔,不停地想要去那个地方看看,她求了父母好久,这次才得到应允,“我去年就想来的,结果家人不同意,才拖到今年。”
    “我想亲眼看看。”男人抬头,笑起来很好看,“永不升起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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