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小。”马明义再度把同样的拒绝借口搬出来,别说,这种时候,有个娃娃亲还挺管用,“青梅竹马。”
    目送马明义离开,关安安深觉可惜,好好地男人,年纪轻轻,怎么就结婚了呢?顺手接过阿姨递上来的粉色水杯,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次日晚上,林妈妈的家门被敲响,快递小哥捧着一盒铺满冰袋的盒子站在门口,盒子里面是水果冰淇淋蛋糕,上面压着张卡片,熟悉的字迹在上面写着:妈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至于元市的毛家,则鸡飞狗跳,毛不思被老毛直接打飞的从烟州揪回了老家,一起被带回去的,自然还有最无辜的马明义。
    ☆、兜兜转转
    “拿家法来!”客厅里,毛方林拍的桌子啪啪作响,“你知不知错!”
    “我没错!”毛不思老跪在地上,也倔强的很,泪水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她吸吸鼻子,愣是没让它落下来。
    “翻天了你!”毛方林几乎是从媳妇手中抢过藤棍,一棍子甩下来,抽的桌子都裂了到三寸深的口子,往日里笑眯眯表情早不知去了哪里,他冷脸指着毛不思,怒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这些术法只能用于邪祟之物,万万不可用到人身上,你这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毛不思抿着唇,背脊挺的笔直,马明义原本不想掺合她家的事,但到这步,到底是看不下去,“毛毛也是一时想差了,毛叔您就原谅她这回吧。”
    这种时候,示弱才是最好的办法,马明义这么些年来百试百灵。
    “说话!”毛方林注视着地上的小身影,无视马明义的帮腔。
    “我没错。”毛不思心里委屈极了,无辜的孩子悲惨死去,始作俑者却在这个世上安稳的活着。
    的确,世上没有百分百的公平,关安安也只是年少时图乐子,或许连她也想不到因为自己的作弄,会令一条鲜活的生命永远的离开。
    可她就是看不过去,她做不了别的,唯一可行的不过是施法给关安安个教训,几日的腹痛难忍而已,比起关安安当年的过错,又算得上什么。
    “五十下。”毛方林被毛不思气的胸口疼,敲着藤棍开口,“不!一百下!”
    一百下,会打死人的吧。马明义看着裂开的桌案皱眉,还没等他想好开口劝,手里顿时多了根棍子。
    就见毛方林气的胡子上翘,指着毛不思对他道,“明义,你来,不打够一百下别让她起来!”
    “别麻烦明义了,人家难得来一趟。”毛妈伸手拽拽毛方林的胳膊,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还是跟之前一样,我来打吧。”
    “慈母多败儿,她变成今天这样就是你惯的。”毛方林气冲冲的背着手,扭头出屋,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打她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
    毛方林离开,只留下屋内的三人,毛妈望着大开的屋门摇摇头,继而伸出手指点了点毛不思的脑袋,“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爸要亲自动手呢!”
    马明义是来给毛不思撑场子的,怎么也料不到自个要给毛不思行家法。
    毛妈抚抚胸口松口气,又扭头对上不安的马明义,笑道,“既然她爸让你打,你打就是。”还做了个动作,“老毛嘴上说的凶,也是怕这孩子走了弯路,你轻点就成。”
    说完看了眼窗外,时间不早,该吃晚饭了,这才拍拍马明义的肩膀,出去洗菜做饭。
    “来吧。”毛不思大义凛然,下一句却是暴露了性格,“你要打疼我了,我就告诉你姐。”
    花她的钱,吃她的饭,还打着她,怎么什么好事都让马明义撞上了。
    “你刚才也忒凶了,我瞧着小毛都吓坏了。”毛妈摘着菜,把旁边的泡好的大米推给老毛,示意他快点干活别闲着。
    “吓坏了?你看她那模样,跟冲锋大鹅似的,哪里像害怕的。”毛方林把大米洗干净,放到电饭煲里,叹气道,“也不知脾气随了谁。”
    “谁闺女随谁呗。”毛妈侧耳听着屋里传来毛不思咋咋唬唬的喊疼声,有点担忧,“明义那孩子,该不会真把小毛打坏了吧。”
    “他敢。”毛方林一听,啪的一声把锅盖盖上,抬着下巴哼哼了几声,“真打坏我闺女,我非把他皮剥了不可。
    “知道你心疼小毛。”五花肉下锅,毛妈翻动着炒勺,肉香顿时就冒了起来,“但也收着点,一犯错就挨骂,谁也受不了啊。”
    身后的男人陷入沉默,毛妈侧着耳朵等了许久,才听见他叹气。
    “收魂捉鬼本就是跟天借法,讲个身正无惧,活人的是非恩怨自有定数,咱们参合不得。”老毛的声音混在油烟机的抽气声中,不算大,“小毛什么都好,就是看不得好人委屈,万一闹过了,我怕她用到别人身上的术法,最后会加倍反噬到自个身上。”
    千百年来,多少捉妖人走弯了路,兜兜转转最后反倒折在了自己的手里,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打小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她生出哪怕一点歪心思误了自己。
    “这些小毛又不是不知道,她心里有数,你也别太矫枉过正。”毛妈盛出油灿灿的辣椒五花肉,又放了碟青菜下锅。
    “哎呦,疼。”毛不思趴在长椅上磕瓜子,叫的很不走心,藤棍敲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她还不忘了小声指使马明义,“往左边点,重些。”
    “喂,我看你爸是真气急了。”马明义索性蹲下身子收了毛不思手里的瓜子,和她对视,“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在马明义的记忆中,马明丽似乎也一样,从未把那些个术法带到真实的生活里。
    “可能吧。”毛不思抬手抓抓后脑勺,整张脸贴在长椅上,“据说会被反噬,但我也没亲眼见过。”
    “那你也敢乱用!”
    “我又没做坏事,我只是想要帮林寥出口气而已。”毛不思也不高兴了,撑起身子,胸脯因气愤轻微起伏,“凭什么被伤害的人死去,而加害者却可以高枕无忧的活着,这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车不是关安安开的,人不是关安安杀的,你纵然能够在道德的层面上鄙视她千次百次,可那又能怎样,她到底没有踩过线。”藤棍被放在脚边,马明义剥了几颗瓜子仁放到毛不思的手心,低声道,“毛毛,这个世界或许有因果,但从来都不是绝对善恶有报的。”
    ☆、纨绔子弟
    口里的瓜子也不香了,毛不思头一次感到这么强烈的挫败感,“一想到我降妖驱鬼到头来还保护了这种不知悔改的的人,心里头就窝了一团火。”
    “你又不是救世主。”马明义伸出食指猛戳了下她的脑门,“管好自己就成了。”
    莫说别人,这年头,能做到自己问心无愧,已是极大的不易。
    “你老戳我做什么。”毛不思揉揉脑袋,手里的瓜子仁被她一口塞到嘴巴里。
    “戳你怎么了。”马明义敲敲地上的藤棍,眉毛高挑,得意洋洋道,“我可是替你爹行家法。”
    “少拿老毛来压我。”毛不思骨碌一下坐起来,她打小习武,动作自是比马明义快上三分,眨眼的功夫,马明义手中的藤棍就被她转手顺到了自个掌心里,“话说太满可是容易吃亏的。”
    棍子的另一头指着马明义,毛不思笑的像只猎到兔子的小野狼,如果,此刻她身后没有将踏入门口的毛方林的话。
    马明义眼神不留痕迹的扫过老毛,又故意冲毛不思眨眨眼,这模样落到毛不思眼中,那可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迟钝的人还没有感觉到背后来临的危险,索性单腿一盘,跨坐在长椅上,马明义还蹲在她面前,比她矮上半头,俯视别人的感觉真好啊。毛不思心里乐呵呵的想着,飞快的把藤棍移到他的肩峰上,收起所有力气轻敲了两下,她可不敢使劲,万一敲坏了,她还不得被老毛活剥了,对由上马明义弯起的眸子,故意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这家法就是真落你身上,也没别人晓得,你……啊啊啊啊……疼……疼疼疼……”
    毛不思的话还没说完,就顿感耳朵突然猛疼,她整个人几乎是跟着这股力量起身的,拼命的捂着耳朵往使力点偏去,以此来缓解疼痛。
    毛方林的冷哼声从背后响起,“我让你好好反省,你非但不停,还仗着自个力气大欺负明义。”
    “我没欺负他。”毛不思那个冤呐,从头到尾她不过就恐吓了马明义一句,连他的小拇指都没敢动。
    “放屁,当你爹瞎啊!”毛方林又往上提提毛不思的耳朵,就见她脚尖点地更高了,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老毛见她疼的龇牙咧嘴,手上的力道减了几层,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僵硬,“我不光看见,我还听见了!什么叫'家法落到你身上',人家明义难得来咱们家做客,你就这么连唬带吓的对待客人?”
    “他又不是自愿来的,不是您非强迫他过来坐坐么。”毛不思脑子不知哪里短路,小声的嘟囔道,“又不是隔着几条大马路,来坐坐就来坐坐,这都跨省了。”
    老毛被毛不思的话噎了个哑口无言,最后眼睛瞅了一圈,才把藤棍从毛不思手上夺下来,塞到马明义手里,气的老脸通红,“打了多少下了?”
    “我忘了。”马明义眼神轻晃,又见毛不思睁着大眼瞪他,只好道,“估计差不多了。”
    “差不多是差多少?你想清楚。”毛方林松开毛不思的耳朵,眼角就瞧见她快速的搓了两下,“不然就再加五十下。”坐在客厅的原木沙发上,老毛继续补充,“这次,我看着你打。”
    “爸!”毛不思一听,又要挨打,说什么也不干了,“说好一百下的,你怎么能临时加码呢,咱家可没这条规矩。”
    “那是以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毛方林抱着茶杯,“趴下。”
    真的是,好气啊!毛不思气的直跺脚,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倒霉,都是因为身边的罪魁祸首,当下就抬腿在马明义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权当撒火。
    毛方林和毛不思父女二人的吵架,看到马明义眼中,就跟小孩闹别扭似的,看上去吵得怪厉害,到头来,还不是一句重话都没说,一个重手都没下。反倒是他这个做客人的,平白当了个出气筒,腿肚像是被皮球踢到,不算疼,但很强烈的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开心。
    “毛叔,我想起来了。”马明义看着咸鱼般挂在长椅上的毛不思,一拍脑袋,“还差二十下够一百,这要是再加五十会不会太重了?”
    算起来,还要再挨上七十下才成,眼不见不在意,亲眼看着自己闺女被打上七十棍,想必哪个当爹的也不乐意吧。
    “咳咳。”沉默了片刻,老毛才清着嗓子装犹豫,“既然明义都替你说话,那就打够一百下吧。”
    毛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忙进忙出,中途偶尔搭眼瞧瞧客厅内的情况。
    就见马明义高举轻放,藤棍落到毛不思身上都不带响的,再配上毛不思毫不走心的撕喊声,看的老毛忍不住想翻白眼。这是家法吗?挠痒都比这重!
    “行了,你俩搁着唱双簧呢。”一百下没到,毛方林就看不下去了,嫌弃的皱眉挥手,指着毛不思二人,“棍子还没落下呢,你叫什么?还有你,没吃饭啊……你……你算了!”
    毛方林对着马明义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毕竟不是自个生的,又很少见面,以后还要做女婿,他也不好意思骂的太难听。
    “毛叔,我打小就上学读书,很少碰这些棍棒,力气确实小了点。”马明义放下藤棍,不好意思的笑到。
    多么拙劣的借口啊!
    “对。”毛不思趴在长椅上,抬起头跟着附和,“何况我皮还厚。”
    “……”
    最后,自然是老毛气的吹胡子瞪眼的率先坐到饭桌前等着开饭。
    晚饭三荤三素,都是些家常小菜,毛不思虽说表面上挨了打,可到底没怎么疼,就着满桌爱吃的小菜扒了两大碗白米饭,直到月亮挂上楼顶,才抱着圆滚滚的肚子,放下手里的碗筷。
    毛妈每晚吃完饭都要强行带着老毛去不远处的公园跟些大叔大婶跳广场舞,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就这么留下毛不思和马明义俩人洗完收拾顺便看家。
    马明义从小到大,吃穿住行都是现成的,哪里干过什么活,在他不小心失手打碎第二只碗以后,毛不思下达了禁止他再度出现在厨房的死命令。
    马明义靠在门框上,就见毛不思手腕不停运转,透明的洗洁精被她揉戳出丰富的白色泡沫,在碟子中两抹一冲,腰一弯,洁白的碗碟就落在了碗架上,的确比他利落许多。
    盛夏的天,厨房里有些闷热,毛不思挽着花苞头,鼻尖上浸着点点的细汗,不复捉鬼时的勇狠,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温婉了许多。
    “你是不是在偷看我?”毛不思总觉得有道目光盯着他,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小妖小鬼又不敢往她家里蹿,目光的主人自然就只有马明义了。
    “没有。”马明义一口否决,“我是在正大光明地看。”
    “无聊。”等毛不思把星盆上的水擦干,才扭着脖子丢了抹布。
    “是挺无聊的。”马明义斜着头,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在门框上,“你要在家里呆多久?”
    “明天下午就走。”电视还滋滋啦啦的响着,里面各种广告和狗血电视剧轮播不停,毛不思干脆关上,她家住在一楼,自带个四十多平米的小院子,与其俩人在屋里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到院子里乘凉。
    “回港城?”
    “不,烟城。”毛不思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胳膊撑在身后,“我要去林寥口中的朱山公墓。”
    “我跟你一起。”马明义掏着口袋,摸到了里面的一盒烟,想想,到底没拿出来。
    “你不需要上班吗?”毛不思抬头眯眼看他,“又不像我,吃的就是这碗饭。”
    “公司里,天大的事轮不到我,芝麻小的事不需我管。”嘴角轻抿,马明义突然轻笑出声,“再说要真有什么事,我早丢下你飞港城了。”
    “纨绔子弟。”毛不思嫌弃的撇嘴。
    “多谢夸奖。”马明义就着月色,习惯性的伸手捏了捏她头顶的小花苞。
    ☆、林廖番外
    我是亲眼看着宋乐从楼上摔下去的,那个瞬间,那个悲凉的背影,透着惊吓与恐惧,不知怎么就想拍下来发给关安安。
    手机自动打开,录下了这一幕,我不知道关安安看到后是个什么表情,应该是极害怕的吧,记忆中,她的声音记又脆又尖。
    我看着消息传达的,忍不住想要微笑,嘴角刚刚挑起,脑子突然被什么东西震撼到,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怕。
    每次厨房里传来妈妈烧饭做菜的声音,每次看见她在望着满墙的奖状不停的落泪,我都会想,要是我还活着,该有多好。
    我好像越来越怨,越来越恨,也越来越不甘心。
    直到我遇见了毛不思,在我死后这么些年,第一个与我无关却又看得到我的活人,初见是在二十六中的教室里,那日,我如往常,正活在自己营造好的幻像之中,即便是被欺负被嘲笑,起码,也像是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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