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名同誊录录取名单是一起的。
    只是除了前三甲,其他名单已由同考官帮忙揭开并写于放榜的黄纸之上。
    独独前三甲, 为了以示尊重, 是专门留给任大人揭名的。
    此时, 任大人瞧见房中长桌上,静静放着三张试卷,远远观去,试卷上皆是墨色。
    任大人心头了然,知其桌上的这三张试卷,是考生们在考场上手写的“墨卷”,而非誊录的“朱卷”。
    而长桌旁边,还有一张长桌,其上铺有黄纸,另一位官员手执毛笔,就待任大人揭名后,便将名字誊录在录取名单上。
    下面的官员一边将任大人引至长桌,一边同他说道。
    “任大人,这揭名,便从第三名揭开吧。”
    官员手一指,就指到了长桌最右,也是离任大人最近的一份试卷。
    第三名也就是策问写夫妻相处之道那位考生,当时,这篇文章深得爱妻如命的许大人的喜欢,若是他来当主考官,定会将其点为头名,如果没出现先前那篇惊世骇俗的绝世文章的话。
    任大人今日还是带着一脸和善的笑容,若不是这些同考官见过昨日任大人雷厉风行的一面,还当他是亲善的长者一般。
    任大人微微低头,瞧着字迹,有些眼熟,不由同其他同考官笑了笑道。
    “你们猜我能否猜中此子是谁?”
    其他同考官乍听一愣,不知任大人其意,但还是小心附和,没有否定任大人。
    只不过,流露出的眼神倒是不信。
    任大人也没多在意,一边轻轻按在第三名试卷的糊名纸上,一边道。
    “此子该是出身金陵文氏,名为文山鸣。”
    话音一落,任大人揭开了糊名纸,果然,“文山鸣”三个大字赫然印于姓名那一栏上。
    众位同考官不由惊叹,任大人果然神也。
    任大人只是笑笑。
    “哪是什么神人,不过是同他祖辈有些交情,见过一次他做的文章,识的字迹罢了。”
    文山鸣出身金陵文氏,而金陵恰巧有个书院,名为舜天书院,便是金陵文氏开办的,前些年,任大人游学金陵,造访过舜天书院,当时的文掌院,便将自己孩子,也就是文山鸣的文章拿出来想让任大人指点指点,两人便有了这么一段缘分。
    不过,文山鸣放弃了自家书院,反而选择来参加国子监考试。
    任大人捋了捋胡须,眼神浮现一丝笑意。
    倒是有些意思。
    虽任大人谦虚,不过众人心头也明白任大人的厉害,只见过一次,便能记忆至今,莫不是任大人拥有过目不忘之才?
    第三名揭晓后,便到了第二名。
    因为,经过第三名的神预测,众人不由带了一丝好奇,想看看任大人能不能再继续神预测。
    任大人轻轻移动,眉眼一扫,便将第二名的字迹收进了眼里。
    第二名是先前那位辩论“女”通“汝”,并论据了《论语》中的所有“女”字的考生。
    任大人只拿了一会,便在众人关心好奇的目光中,浅浅笑开。
    “此子该是出自江南夏家,名为夏谦。”
    江南夏家比金陵文氏要来的出名,众人这回也没问任大人如何得知,以为任大人该是不知在哪里看到了夏谦的文章吧。
    且夏谦在江南有些名气,还没等揭开糊名纸,一位来自江南的官员凑近一瞧,眼神一眯道。
    “下官见过夏谦的文章,同这考卷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恭喜任大人这回又说对了。”
    果然,糊名纸揭开,“夏谦”二字,笔走龙蛇地印在考卷之上。
    任大人瞧着官员们惊叹的神情,眼神从他们脸上落到手中夏谦的试卷上,丝丝意味不明再次浮现在他眼里,只是谁也没瞧见罢了。
    而终于要轮到头名了。
    那可是任大人钦点的头名,周遭兴致勃勃的同考官们瞧着比任大人还情绪高涨。
    任大人反而一直都是神色淡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惊讶一般。
    任大人一边往头名试卷那走去,一边听着跟着的同考官们说话。
    “要是任大人连头名都预测中了,今年也算是有了一桩轶事,兴许还能被那史官记录呢。”
    任大人淡笑回道。
    “希望有好运吧。”
    不过,任大人心头却觉得好运该是不会来,因为他所认识的人中,几乎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不是说他们的才学不行,而是思想的前瞻性还没有达到。
    任大人这般想着,顺手便拿起了头名的“墨卷”。
    只是任大人眼眉刚一触及头名“墨卷”上的字迹,下一刻,任大人脸上的笑意,便是僵顿。
    难得地,不复和善。
    任大人:那个王x犊子,小兔崽子,竟敢坑我!
    而身处在某地的某人,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疑惑地攒紧了手里的暖炉。
    好半晌,任大人才缓过来劲儿,恢复从容,朗声道。
    “看来今年本官运气确实不错。”
    众官员一听,眼神瞬间晶亮,这是有戏啊!
    下一刻,任大人又是说道。
    “此子出自长平侯府,乃是长平侯世子,黎青言。”
    面色依旧如沐春风。
    声音不知为何,却有些咬牙切齿。
    第44章
    当然, 这些事, 黎青颜还尚且不知。
    因着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落选, 以至于夏谦找她去看放榜都是兴趣缺缺。
    当时在考场看到这个命题时, 黎青颜其实有过犹豫, 所以出考场前才那么匆匆, 就怕自己忍不住回头修改答案。
    她自知自己的观点过于惊世骇俗,如果写下,落选的几率几乎可以定为百分百。
    但身为女子, 尤其是经过现代思想灌输后的女子,看到这样的题目,如何能只为了谋取一个国子监的监生席位而昧着良心说话,不只是昧着良心,简直是丢尽了天下女子的脸面。
    许是想到了那日在南华寺姻缘树下祈求姻缘的女子们, 这些女子一生中头等大事,便是寻觅个好郎君,以此好生相夫教子,安定后宅。
    就这样, 还落上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虽说圣人当时气言, 后世却多用此话轻视女子。
    这才是黎青颜生气的地方,所以, 黎青颜写下的文章, 不由多带了几分自己的主观感情。
    事后, 她回想起来, 也有总结反思,其实若是她当时能够再冷静应对些,或许能想出更好的方法,既能阐述自己的观点,还能顺利通过考试。
    只是,黎青颜毕竟很久没写过议论文,这种完美的方法,黎青颜事后寻思了许久也仅仅是约莫找到。
    而当时在考场,不过短短半日,自己还一心想为女子发声,心急之下,辞藻难免有所疏漏。
    但人无完人,文无绝对。
    对于官场时局,考官口味把握不准的黎青颜,即使用了这种她自以为完美的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后来黎青颜也想明白了,喜好一说,极难捉摸,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方法。
    若是碰上革新之人,她自然会过,若是碰上崇圣之人,她如何都过不了。
    索性当时的她是抱着落选的心思,写下自己的观点,虽不能中,但好歹抒发了意气,替被轻视了几千年的女子们,正正经经发了回声。
    这买卖,不亏!
    大不了,便是今年朝考不中,她再另寻觅个安全的地儿待着,或等到来年朝考再战,若是实在担忧自身安危,她还可以走“官生”的路子,即以长平侯世子的身份入学,这是不用通过朝考的方式,也是大多官宦子弟进入国子监的方式。
    虽有些丢脸,但保住小命才是头等要事。
    黎青颜难得意气了一回,但她并不后悔。
    人生若总是在瞻前顾后,那过得也没个趣味。
    ——
    不过最后,黎青颜还是跟着夏谦出门了,起因跟黎青堂有关。
    黎青堂自知自己定然会落榜,再加上身体没好全,他爹娘也不让他出门,所以就托黎青颜去贡院门口的皇榜下,帮他装一把土回来。
    这是早年间流传在学子们之间的传闻。
    传闻在放榜那日,落榜考生只要存一把皇榜之下的新鲜泥土,下次考试时,便能自带福运,入选的机会会大大提高。
    这一听就是封建迷信的传闻,黎青颜压根不信。
    但瞅着小胖胖黎青堂看她亮晶晶圆溜溜的小眼睛,黎青颜不知怎的没有直言拒绝,反而点了头,承诺给他挖一大罐回去。
    所以,黎青颜跟着夏谦早早就出了门,为得是能早点去挖新鲜泥土。
    黎青颜刚踏出门口,就见夏谦的马车停在了侯府大门外,素净干净的模样,就同他本人一般。
    黎青颜刚准备朝夏谦过去,身后的秋平提醒道。
    “世子爷,咱们的马车在这边。”
    秋平手一抬,往夏谦前面指了指。
    同夏谦朴素的马车一比,黎青颜的马车可就富丽堂皇多了,看起来气派了不少。
    黎青颜一听,有些疑惑回头。
    “夏公子已备马车,我们何须再备,不能同行吗?”
    黎青颜仔细回忆一番,大燕朝没这个规矩啊。
    然她刚一问出声,就见秋平瞥了一眼夏谦的马车,眼里流出一丝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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