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荼看着一大两小三个孩子,只盼他们能永远这样。但是她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五月身负大梁气运,衡文吸纳了旧西蜀残存的五分国运,连衡秀也吸纳了两分。这三个孩子以后会如何,她不敢想象。
    第二日,娆荼亲自送五月去学堂,学堂就在城道尽头,离面点铺子很近,平日都是五月自己去的,因为来了一位新先生,娆荼才要去拜见一下,刻意早了半个时辰。
    却并没有见到那位先生,听学堂的小厮说,先生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生了病。
    娆荼也并没在意,回去后给五月准备了学资和几盒铺子里的点心,令他去看望先生。
    五月半晌回来,说先生收了点心,却没收学资,也没见到先生人。
    娆荼有些纳闷,听五月又道:“先生说喜欢吃铺子里的桂花糕,请我每五日带去一盒,便做学资了。”
    娆荼道:“桂子糕一盒才五文钱,带一个月才三十文,先生知道么?”
    “我和先生说了,先生说无妨。”
    娆荼笑了笑:“那就先这样吧。这位先生,我倒是真想见一见了。”
    五月有些沉闷,好像有什么话憋着没说。
    娆荼问道:“还有什么事?”
    五月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那先生的声音有些熟悉,也许是我多心了。”
    “熟悉?你以前在哪里听过么?”
    第67章 教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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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记得了。”他不是不愿将心中的疑惑说给娆荼听,只是他经过太多坎坷,深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还不如心死。这么多年过去,阿蘅姑姑该放下了。
    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他其实并不相信那些万一。
    娆荼道:“既然以后教你学问,总能见面的,或许是萧彦宁的人,也未可知。”
    当晚,月色清凉如水,她一人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一袭白衣比月色清冷。在落霞镇三年,素衣银簪,只为一人。
    衡秀睡眼朦胧,踢踢踏踏走到院子里,“娘亲……你怎么不睡觉?”
    娆荼微微一笑,将衡秀抱入怀中,给她整了整歪歪扭扭的小衣裳。
    “娘亲在看月亮嘛?”衡秀仰着脸,月光落在她的桃花眸子里,眸光潋滟。
    娆荼“嗯”了一声,“今晚的月亮很圆。”
    衡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对着月亮虚空比划了一下,纳闷道:“为什么月亮有时候很圆,有时候又很弯弯呢?”
    “因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嗯?”衡秀显然听不明白。
    “因为月亮不一定非要时时圆满才美好。你看,它有圆的时候,也有弯的时候,这样变化起来,才是真实存在的。”
    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月亮上面有黑点点呢?”她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娆荼笑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你太姥姥。她告诉我,以前天上有两个太阳轮流照耀着大地,照得人们无法合眼休息,庄稼也都被烧焦了,人们个个劳累又黝黑。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位箭术高明的神箭手用强箭射中了其中的一个太阳,从此,它的光芒渐渐变弱,变成了月亮,在晚上照耀着大地。你看到的那些黑点点,就是它受的伤。”
    她声音轻柔,带着催眠的意味,小丫头歪着脑袋,在她怀中沉沉睡去。娆荼起身将衡秀送回了床上,见衡文缩在薄被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她有些恍惚,衡文的眉眼口鼻,都很像他。她心间微柔,暗念:“宴冰,你看到了么?我给你生了一对儿女。衡秀很顽皮,衡文很沉静。衡文长得像你,连性子也像你。”
    她忽然转头看向门外,面露惊疑,毫不犹豫夺门而出,走到街道上,看向街头缓缓而来的一个道士。
    “陆先生,好久不见。”
    正是陆知名的道人微微颔首,“你的内力到了这番境界,看来萧彦宁教你的功夫,你已经融会贯通了。”
    娆荼道:“这个乱世,娆荼不想连性命也不能自己作主。先生如何?紫衣如何?阴山谷中其他人如何?”
    “老夫人与李渔夫妇都很好,天下大乱之时,是珍珑出谷之日,所以她还要在谷中等两年。”
    娆荼问:“先生为何忽然来汉中?”
    “钦天监半舌道人要动手,我来为五月和衡文化解。”
    娆荼闻言微惊,恨道:“是要以厌胜之术害这两个孩子?”
    “半舌道人擅长移星摘星,手段不是厌胜术可比的。”
    “先生可有把握?”
    “三年前在那阴山谷中,我与半舌老道各自神游,缠斗三天三夜,难解难分,各自受重创。他这是刚缓过劲来,我也差不多,所以依旧半斤八两。我舍弃一身修为,换他身死道消,有三分把握。”
    娆荼摇头:“还有没有其他方法,牵累先生,我心难安。”
    “我不是为你,只不过你恰好与这两个孩子有牵连罢了。”
    陆知命上前几步,微笑道:“厚着脸皮在你家中住一段时日,听闻你做的桂子糕很好吃,垂涎许久。”
    娆荼笑问:“先生是何时到的汉中?”
    “今日早晨。”
    “早晨到的……”娆荼面不改色,“那先生如何得知我的桂子糕好吃?”
    “……市井传言。”
    “是么?我竟然不知道自己随意做的小点心,都在落霞镇口口相传了,以至于先生只到了一天,便能听说。”娆荼盯着陆知命的眼睛,笑意玩味。
    陆知命垂眸微笑,并不解释。
    娆荼将陆知命带到五月的房中,五月一向睡得浅,听到脚步声立即就醒了,睁开眼睛看是陆知命,还有点不太敢相信,揉了揉眼睛细看,既惊且喜,叫道:“陆先生!”
    五月没忘记,陆先生为了他受过琉璃山主慕容氏的一掌。
    娆荼笑道:“陆先生要在咱们家住上一段时间,先与你睡一张床。明日我去请工匠再打一套床铺,将衡文也搬过来,你们三人睡一屋。”
    五月点了点头,少年一直对陆知命有亲切感,当年在灵宝庄,陆先生一怒之下制住妖道黄放翁是何等气势,虽然后来被琉璃山山主重创,不过少年心中对陆知命崇拜的很。
    慕容氏神出鬼没近乎妖,而陆知命仙风道骨近乎仙。五月心中评判一个人的本事,其实是不完全看能力的。
    陆知命在五月的房中歇下,娆荼出去后,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又出了门,她要去见一个人。她不相信陆知命听闻桂花糕好吃,是来自市井传言,她更相信陆知命今日见过了那位学堂的先生。
    究竟是谁,让陆知命避而不谈?
    陆知命在屋内听到她的动静,并没有阻拦。
    娆荼施展轻功,轻飘飘落入学堂的后院,那是学堂先生住的地方。院中寂静,娆荼走到一扇窗户旁,轻轻推窗,屋内漆黑一片,却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檀香。
    娆荼脑中有片刻的空白,她猛然推开窗户要翻进屋内,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道:“夫人深夜造访,有失远迎。”
    娆荼转头望去,月光下,紫袍书生坐在院中,光影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如鬼似魅。
    娆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喃喃道:“慕容氏?”
    正是琉璃山山主慕容氏的书生似乎是笑了笑,用一种让人迷醉的温润嗓音道:“怎么,看到我很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娆荼谨慎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在此?”慕容氏笑。
    “你就是学堂的新先生?”
    “是。”
    娆荼微微沉吟:“怪不得……怪不得五月说你的声音很熟悉。先生来此所求为何,可否坦言告之?”
    “在下前来落子。”
    “谁是你的棋子?”
    “以天下做棋盘,以众生为棋子,谁都有可能。”慕容氏仰头望月,风轻云淡道。
    娆荼知道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废话,朝他微微福了福,“小女子就当从未见过先生。”
    “不送。”
    娆荼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下问道:“先生爱点檀香?”
    “檀香宁神,我记得沈筑爱檀,又名檀郎。怎么,我点不得么?”
    娆荼笑了笑,“没什么,告辞。”
    她走后良久,慕容氏在院中悠悠叹道:“我常听人说女子的直觉很准,虽然没什么道理可言,但大多数时候却总能应证。”
    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推门而出,走到院中,他轻声道:“她清减许多。”
    “为什么不愿与她相见?”
    “我还活着,这件事不能让萧家人察觉。否则就是给她遭致杀身之祸。”
    “她养了三个身负气运的孩子,萧彦烈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不一样。萧彦烈生来自负,他其实没有太将那三个孩子当回事,他眼中看到的,还是嚣张跋扈的延宁王萧彦宁,若是知道我还活着,我断定他会立即下手对付阿蘅和孩子。毕竟,只有她和孩子是我的软肋。”
    “哦?想不到沈大人自负如斯。”
    “不管你承不承认,萧彦烈最忌惮的人,其实是我。”
    慕容氏问:“何不带着女人孩子归隐林泉?”
    沈筑摇了摇头,眉心微蹙,喃喃道:“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苦了孩子,也苦了她,值得么?可是……天下大乱,百姓万民皆是苦,谁能独善其身?少年游学时遇到一位前辈高人,他告诉我,谋士,注定要藏在阴暗处。殚精竭虑,江山却叫别人入主。自古谋士,有几个有好下场?”
    “但我沈筑知道,我这一生早就没了退路。为一人之谋不算谋,为一家之谋为小谋,为一国之谋为中谋,为百姓之谋方为大谋。”
    慕容氏饶有意味道:“好一个为百姓之谋方为大谋,救你出皇城浮水地牢,我真不后悔。即便我知道,到最后我可能也会被你这满腹坏水的谋士给算计去。”
    沈筑一笑,“慕容先生,当得奇绝二字。”
    娆荼回到自己家中,心乱如麻,她不由觉得可笑,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会幻想他还活着?
    她捧出一只檀木盒子,轻轻嗅着上面的气息,打开盖子看着里面那支长玉簪,她缓缓道:“沈筑,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
    半月之后,汉中城来了一位贵人,浔阳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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