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广美分数是在一个网吧里查到的,分数界面跳出来的那刻,我也难以想象自己从椅子上蹦起来的模样,我顾及不了周边诧异的目光,用近乎跳的步伐跑出网吧,站在汽车呼啸而过的街边给朝哥打了一通电话。
    朝哥对我的成绩先是感到意外的惊喜,接着便是对自己的担忧。我本以为他会立刻挂掉电话去查成绩,没想到在将要面对分数时他居然也会怕。于是小宇宙正在燃烧的我,带着满腔热情请求帮他查看成绩,奈何他回绝了我的好意。在经过一个小时的心里斗争之后,他还是亲自查看了成绩。巧合的是,他也考了250分,这个分数让我们超过了录取线15分,上帝真的太眷顾他了,虽然他家供奉的是观音菩萨。
    这消息很快就在美术生中传开,我成了同学口中的上帝宠儿,艺考路上的一匹黑马,而我妈却说是在天的奶奶的庇佑。
    对奶奶许下的承诺确实是让我“幸运”的动力,但没有人知道让我创造奇迹的还有叶露凝所给的鼓励,任何一个人都想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呈现一个更好的自己,我也不例外,这个“更好”让我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而且是没完没了,努力配得上她。对于他们说的幸运,我想只有我自己才清楚我这个“幸运”里承载了多少的辛酸和汗水,只是没人知道这些辛酸和汗水都是因为女人。
    一周后,我和朝哥都收到了暨大和广美的美术过线通知书,我的这两张通知书除了狠狠地扇了牛登一记响亮的耳光之外,也意味着我一只脚跨过了大学的门槛。
    这一记耳光虽然打得响亮,无奈牛登脸皮过厚,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和羞愧,他反而厚颜无耻地对我的父亲说他这是激将法,说他早就看好了我的冲劲。
    成王败寇,倘若我没能领到广美的通知书,估计我的冲劲将变成了他嘴里冲动,也将变成他在课堂上的笑柄,而不是励志故事。不过他的厚脸皮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在我高中毕业后的几年里,因为他的大嘴巴,只上了不到一年美术培训班,便考上了美术生梦寐以求的广美的我,成了川三中学美术界里的传奇,这为我后来的美术培训班招生省下了不少功夫。
    在得知我考过广美术科的那刻,我激动地用几乎是跨栏的步伐奔向高三(18)班,春风得意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叶露凝。然而我没想到叶露凝在对我说出“恭喜”的时候,脸上却只是波涛不惊地微微一笑,如同她早就知道了结果。接着她将手臂抵在栏杆上,平静地望着远方被风轻轻摇着的树木,似乎在她的眼里看到的是一场离别,一个注定各奔东西的结局。
    我把我的激动收了起来,平静地问:“你决定好去哪间大学了吗?”
    “还不知道呢,看考得怎么样吧!”她说着,扭过头来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藏起她的内心不让我窥探。
    这个微笑的距离让我停止了言语。
    “冲刺阶段了,我也要奋斗一下了,最后的一个多月,我们都暂时不看《萌芽》吧!”她依然面带微笑。
    “嗯!”虽然她的这个建议让我感到失落,不过我还是保持微笑点了头。
    我本以为不见她的这段日子时间会过得很慢,没想到时间刚进入冲刺阶段,各科目的练习卷便如缺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不到一个月便在我桌子旁堆积起一米之高,也将我们的脑子填满,难以再容我多想儿女情长之事,于是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流逝。直到考完的那天,时间才恢复它正常的速度。
    高考完的那天,近乎疯狂的艺术生抱起堆积如山的练习卷集体走到长廊上,使劲地将卷子撒向天空,并扯着嗓子大声地喊:“飞吧!”
    可是撒向天空的练习卷并没有起飞,而是自由地往下掉落。
    不一会,每层的走廊上都跑出一批怀里抱着一大沓练习卷的学生。
    纷纷扬扬的练习卷飘落到楼下的空地上,很快便将地面完全覆盖。有些练习卷在偶尔的几阵轻风的承载下,飘落到(18)班的走廊上,有些刚好贴在几个正在狂欢的同学的脸上,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脸上那久违的笑容。
    在肆意狂欢的队伍中,我看到唯有叶露凝安静地倚在栏杆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一切。
    我避开狂欢的队伍快步下了三楼,在走廊上躲闪过几个嬉戏的同学后走到她身旁,看着她视线所向的方向问:“在想什么呢?”我将手臂搭在栏杆上,在她的前方,卷子还在纷纷扬扬地下。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因为近视,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接着她又将视线移回前方,然后用刚好能听到的语调说了一句:“又一个离别的季节。”她没戴眼镜,她看到的远方应该挺模糊的。
    “嗯!”我预想的许多话语都被她这突然的感叹给堵在喉咙里,她嘴里的“又”字并不只是因为我。对于她和已经毕业的师兄后来的故事,我突然很想知道,但我没有勇气问起,我知道她心里还住着那个人,可是我也相信我能住进她心里,并取代那个人的位置。只是现在,我该打断她那些不合时宜的回忆了,于是我调整了一下心情,朝她问:“暑假想好去哪玩了吗?”
    由于刚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她缓了几秒才说:“还没,等成绩出来填好志愿再打算吧,我家人都在深圳了,这段时间我暂时在我阿姨那住。”
    “我和几个同学打算接手新空间画室,要不···你过来帮忙?”我说。
    “画室吗?可是我又不会画画,能帮上什么忙啊?”她尴尬地笑了笑。
    “记记账,管管学生咯···反正你也没事干,就当过来画画呗!”我笑着说。
    “学画画吗?这个倒是挺感兴趣的。”她说。
    “那就这么定吧!”我得意地举起手拍了一下栏杆。
    几天后,我们接过了将要从美院毕业的师兄手里的新空间画室,朝哥、肥仔欧、加号、教授(复读的师兄),都成了我的搭档,而叶露凝在我的滥用私权下成了画室的会计,只是这小小的画室根本不需要一个会计。对于我赤裸裸的滥用私权,其他伙伴脸上虽泛起微妙的不满,却也只能勉强答应了。
    只是从此,我更加确信自己不是当官的料,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避开了所有能让我踏上官场的道,安分守己地做好自己的公民身份。
    叶露凝来到画室后,我递给她一块画板,开始教她画画。她面对我摆好的静物,在白纸上硬生生地画下几条线条,便放下画笔走到我身边说:“我手机电池坏了,中午想去手机店换一块。”
    “我陪你去吧!”我积极地说。
    “嗯。”她自然地点点头。
    当我的电单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时,我并没有问她方向,我的内心似乎更希望我们迷失在这座小城市里,好让我化身为她的领路人,成为她的依靠,只可惜我们都对这座城市太过熟悉,嗅着味道也能认出是哪条街。
    坐在我身后的叶露凝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我们第一次靠得那么近,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她呼吸的节奏很正常,而我呼吸的节奏却有些凌乱。
    没多久,我在一间手机店前停住了车。她给手机换过电池后,我刻意放慢脚步在手机店里东瞧西看。她跟在我身后,玻璃橱窗里的新款手机让她放慢了脚步。突然她在一款索尼手机前面停住脚步,一个员工顺着她迷恋的视线将橱柜里那台水蓝色的手机取了出来,递到她手里。她掀开手机,手指在手机键盘上灵活地跳动一会,接着看了一下橱柜里摆着的手机价格牌,最后依依不舍地将手机放下。
    “走吧!”她径直地向门口走去。
    “嗯!”我偷偷记下手机的款式和型号,t707。
    “心,我家人叫我过去深圳,我明天要走了。”她坐在电单车后面对着我的左耳说。
    我突然对不上话,半晌失语。一辆小车在我身后按了几下喇叭,我回过神来,赶快让到一边去。
    “什么时候再回来?”开过一个红绿灯后我问。
    “不知道!”她平静地说。
    “那···到了那边给我打电话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多言语在我嘴里徘徊着,最后跳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嗯!”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问:“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画家梵高吗?”
    “嗯,记得,你说想看看他画的星空。”我对着后视镜里的她说。
    “其实我更喜欢他的向日葵。”她说。
    “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梵高的画展。”我说完,看着后视镜里的她,等待她的点头。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一道浅浅的微笑。
    我木讷地抓住电单车的车把,电单车缓慢开着,穿过人山人海,穿过红绿灯······
    叶露凝离开画室不久,广州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便寄了过来,激动的我拿着通知书疾步跑上了楼顶,学着电视剧里的镜头,高举录取通知书对着天空喊了一句:“奶奶,我考上了。”
    朝哥被录取到数码衍生与娱乐设计专业,而本以为会被录取到和朝哥同一个专业的我,却莫名其妙地被第四志愿的水彩专业给验收了,可是我的第二志愿填的是朝哥的专业。我想不明白,我们相同的分数,为什么我就被分配到水彩?难道是因为我不自信地填了个“服从分配”吗?上帝的不公再次让我失落了一段时间,不过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努力还是历历在目,如同做了一场大梦,最后梦不是醒了,而是它已成为真。
    然而还有一个现实我也必须接受,那就是考得并不理想的叶露凝将要去往中山市的一所大专学校读会计,我们将奔赴两座不同的城市。以前总听人说“距离产生美”,或许这两座城市的距离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美妙吧!但其实我也清楚,我和她之间存在的距离并不是两座城市的距离,而是两颗心的距离。
    但不管怎样,我身边的朋友基本上都有了不错的去向:梁冬妹和阿虾去了珠海的大学;小麦和徐荣、陈东浩都报读了广州的211和985学校;好久不见的李祖选择离家乡最近的一所大学;没考好的彤彤只好带着不甘到了佛山的大学;而笑点极低的郭志勇如愿地考上了东莞大学;最让人羡慕的结果落在潘晓明的身上,曾经游手好闲的他在女朋友的鼓励监督下,最终如愿地和女友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我不禁感叹爱情的力量要比脑灵通的力量强大多了。
    在我们都庆幸自己有个不错的去向时,肥华和孙杰在那个暑假过后,便在失落中结束了自己的学生时代,步入了社会。可是谁也没想过要为这即将的离别来一场paty,大家似乎更愿意接受没有依依不舍的默然离场。
    我收到通知书一周后,好久没联系的陈杏媚突然在qq上给我发来一句问候,信息在屏幕亮起的那刻,我犹豫了一下才将信息点开。
    “邓逸心,最近还好吧?你考到哪所学校了?”她问。
    “嗯,老样子,广州美术学院,你呢?”敲下这句话时我内心很平静,曾经对她的那份特殊的感觉早已失去,现在的感觉,就像她对我的感觉一样,只是同学,只是朋友。
    “不错啊!我考了深圳大学。”她很快回了我信息。
    “你也考得挺好的。”我在屏幕上划下这几个字。
    “哈,看到你在空间里发的画室招生海报,我想过去跟你学美术,打发一下漫长的暑假。”虽然只是文字,但我还是能看到手机那头她那张灿烂的笑脸。
    “好啊!欢迎,也好久没见老朋友了。”我笑了一下。
    第二天,陈杏媚拧着一盒炭笔和一袋素描纸早早来到画室,她还是留着一头短发,笑起来也依然狂放不羁,在她身上我没看到太多的改变,但我对她的感觉却早已变了,我心底为她种下的那颗小苗因缺少感情的滋养早已枯萎,现在那个地方已有归属。我这不算移情别恋吧?
    我把她安排到素描几何体的小组里,看完我的示范后,她很认真地画了起来。她认真起来还是那么卖力,直到画累了她才放下笔和旁边的同学聊上几句。她幸运地遇上了一个和她一样性格开朗的小师妹小怡,但我在小怡身上看到的还有几分叶露凝的多愁善感。很快,陈杏媚便和小怡打成一片,并且用自己特有的大笑吓走了前来指导她的朝哥和教授。
    没过多久,我手中的炭笔全都画顿了,于是我拿起几支炭笔走到画室门口的垃圾桶旁,娴熟地削了起来,笔屑准确地掉落在垃圾桶里。这时,陈杏媚拧着她那盒笔走了过来,然后打开笔盒取出一支炭笔认真地削了起来。
    “你没变多少,还是那么爱笑。”我瞄了她一眼说。
    “你也是啊,外表没怎么变,就话多了点,哈。” 她笑着说。
    “话变多了吗?”我笑着问,她笑着点点头。“也许是这支笔改变了我吧!”我一本正经的将手上的炭笔举到眼前,接着她的哈哈大笑便灌进我的耳朵,响彻整个画室。
    一个月后,课程结束,她收拾东西奔赴深圳大学。这段时间里,她的大笑填满了画室的每个角落,也依然储存在我的记忆里,唯独再没抵达的就是我的心底。或许是因为心路太过漫长,相聚太过短暂吧!又或许是因为我的移情别恋。我们聊得更多的是初中的点滴,也憧憬了我们将要去往的大学,唯独没敢触碰的是我们各自的感情区域,或许是我们都觉得在这个离别的季节里太容易让人伤感,我们更愿意在这短暂的相聚留给对方一张暂时忘记伤痛的笑脸。
    也就是在那个暑假,川三中学开始兴建体育设施。我感谢我曾经待过的母校,总是在我离开之后给我呈现一派新景象。两年后,川三中学校长因贪污被撤了职。然而在学校风云变幻时,脸皮比牛皮还要厚的牛登,说好的退休依然没有兑现,他凭着他的厚脸皮又继续捞了三年的油水,终于在我们高中毕业后的第四个年头退休成功。而那一年,我将要大四,曾一起接管画室的伙伴早已各奔自己的前程,只剩下我一个人,幸好刚考上广州美术学院的小怡过来画室帮忙,但那个暑假结束之后,新空间画室也便在我手上结束了。
    在大家各奔东西之后,我一直保持联系的只有叶露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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