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训开始后,我的时间几乎都被我的画笔夺走了,连周末我也是在满满的作业中度过,偶有闲时,我才能和她信息往来聊上几句,每次听到我对高考美术的不满,她都会问起我画画的初衷。
    我记得第一次拿起画笔时候,所有的人都在背诵李白的《静夜思》。那个小学的晨读,作为班长的我本应该带头朗读,可我只起了个开头,便脱离队伍,没有干巴巴地去读我不太懂的文字。那时我读的是村办小学,我家和小学之间的距离也就徒步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无论我如何凭空想象,我怎么也感受不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游子情怀,况且当时天上挂的是一轮正旭旭上升的太阳,哪来的“明月”容我触景生情,我能看到的就是书上李白的胡子不符合我的想象,我想象中他应该是长着和龟仙人一样的大胡子,所以在老师走出课室后,我便拿起铅笔让李白爷爷的胡子蓬勃生长,成为一个可爱的大胡子。那刻开始,我发现了我画笔里的世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开始给书上的每个插图都添点我脑袋里的想象,我的画笔就这样带着我畅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那时的我只是个无知的小孩,想不到远方,想不到高山和海洋,更想不到画画可以考大学,我已经忘记我那时的梦想是什么了,我只记得那些小插图就是我的乐园。
    而今天,我坐在这个大家都叫它“画室”的地方正儿八经地画着系统的绘画,我的乐园也成了一张干净的白纸,可是我却找不回那时的乐趣,我只知道我手中的这支笔和画板上的这张白纸就是能让我走进大学的桥梁,我目的很明确,所以在这个地方,我和他们都一个样,埋头一个劲地、公式化地画着应试的画,效果,效果,效果······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一点,一天,两天,三天······
    我曾经对这个世界好奇而敏感的眼睛逐渐麻木,我开始审美疲劳,像跳进了一池死水里面,我想象不了自己将陷进去的世界,我的画笔也失去了它原本有趣的灵魂,画出来的东西枯燥无味。
    厌倦了这种机械式的高考美术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从一开始的信誓旦旦转为失去动力的各种埋怨,甚至用各种方式去打发日子,有的人把自己的身体扔在宿舍的床上,有的人选择沉沦在互联网的世界里,也有几个疯狂的女生在下课之后临时组建了个乐队,她们的乐器就地取材,凳子和画板作架子鼓,扫帚作吉他,画架作麦克风支架,音乐则来自角落里的音箱;她们的身体疯狂地摇摆着,她们的长发尽情地瞎甩着,口中大喊着自创的歌词:爱,作死啦······
    她们的恶搞引得围观的同学疯狂大笑,拍手叫好。只可惜狂欢之后,现实还在,这落差让我内心更为浮躁不安,可是我强烈的红楼之梦(因为广美大部分的建筑都是红色的,所以有些美术生称之为“红楼”)又让我不得不去面对高考美术这个坎,梦想和现实的失衡让我的心情变得糟糕,糟糕的心情是疾病的前锋,一场重感冒就这样向我袭来。
    这场重感冒让我有借口躲在宿舍里调整我的心态,可当我把自己的身体扔到床上时,身体却像卸下了所有的抗体,任凭空气里的细菌啃食我的血液,导致我连调整心态的心情都没了。
    我没告诉父母,这只是件小事,我的情绪才是病根(这一刻我得承认我的矫情)。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房间里的安静让我倍感压抑,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好缓解我内心中的抑郁,然而我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还是她,也只有她,这更像是一场单思病。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在耳边“嘟嘟”地响了两声后她接了。“下课了吧?”这句开场白我说得有气无力。
    “嗯···今天不用画画吗?怎么突然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呢?”她不解地问。
    “有点迷茫。”我的声音依然是有气无力,鼻子出不了气,脑袋十分沉重。
    “那放松一下吧···你感冒了?”她轻声问。
    “嗯,有点。”我居然还能逞强。
    “感觉···挺严重的了,你别太拼了,要注意休息啊!”她像关心着一个小孩一样。
    “嗯。”我像个小孩一样应了一声,接着问:“你在干嘛呢?”
    “在看历史,过两天要模拟考,复习一下。”她说。我听到了书本翻页的声音。
    “噢,你也别太累了。”我停顿了一下,然后问:“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呢?”
    “不知道呢,你也不在学校,怎么送我礼物啊?”她笑着说。
    “我寄回去。”我说。
    “不用那么费劲啦,要不等你回来再给我吧,还可以当圣诞礼物呢,呵。”
    “也好。”我刚想逞强地笑几声,几声咳嗽便代替笑声从喉咙里钻出来,钻进手机里。
    “吃药早点睡吧!”她语气里透着担忧。
    “嗯,刚吃过。”我衰弱地说,药效开始发挥了,我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那···休息吧!别想太多了,安心养病。”她说。
    “嗯,晚安。”我的声音变得沙哑,无力地将盖在身上的被子从胸前拉到下巴。
    “晚安。”
    她的声音像一首安眠曲,我像个被哄过的小孩,安然地入了梦。那是一场昏沉的、不切实际的大梦,梦醒后,我脑子里毫无关于梦的记忆,我第一次记不起我的梦,那种感觉如同被偷走了一段真实的记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走剩我一个,感冒药凌乱地堆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我伸手到床头摸着了我的手机。掀开半透明的翻盖,屏幕上便跳出一条信息,是叶露凝发过来的,她说:注意休息,好好画画哦,还有,教一下冬妹吧,她说你画的挺好的。
    我盖上手机,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真是神仙妙药。
    我如同接到了一道圣旨,从那天开始,每次临近下课的时候,我都会走到梁冬妹身边,给她讲一下她画面上的不足或是改上几笔,而她始终像个仰慕者一样,站在我旁边温顺地看着我。
    我从没察觉到梁冬妹的感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也只是站在一个好朋友的角度去帮她。直到那天躺在床上,朝哥有意无意地和我聊起这些话题。
    “其实你们两个挺合适的。”躺在我旁边的朝哥突然朝我说,但随即他的视线又回到他的手机上。
    “你认识她?”我惊诧地看着他问。
    “不是你口中的她。”超哥说。
    “谁?”我更好奇了。
    “梁冬妹。”他看着我说,紧接着他便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我没把话接下去,我拿起手机沉默地按起来,旁边的阿意正侧身躺在床上和女友聊着qq,手机不断地嘀嘀响着。
    “你怎么想的?”朝哥继续追问。
    “我们是好朋友。”接着我想到了叶露凝。
    叶露凝和她的师兄在那个暑假分手了,而我们之间,我也不清楚算是什么关系,她在我空间里留下的那句留言,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也没勇气向她问清楚,我们之间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轻纱,我鼓起的勇气在给她送去表白之书的那天已经消耗了许多,现在的勇气没法捅破那层薄纱,我只能朦胧相望。我恨透了自己的懦弱,我的过分在乎和骨子里的自卑所滋生的懦弱,但同时我又庆幸她还在我的世界里。
    “你在想那个女生?”脱下眼镜的朝哥似乎更能看到我的内心,我不禁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子。
    “睡吧,挺晚的了。”我把手机盖上,侧过身去避开话题。他得意地笑了几声,起身熄了灯。
    没过多久,朝哥又开声说话:“那不聊她了,聊聊你吧,你想考哪所大学?”
    我想了想,没底气地回了一句:“我能说广美吗?”
    “很好,人要有梦想···不过还有很远的距离哦。”他的先扬后抑让我苦笑了一下。
    “我也觉得。”我像个泄了气的气球,接着说:“如果考不上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了。”
    “广轻呢?那可是人称小广美哦!”他像是在给我指点迷津,可是我的脑袋里只有广美。
    我沉默了会,然后目光锐利,在黑暗中握紧拳头狠狠地吐出一句:“非广美不读。”
    “好!”朝哥突然很坚定地对我的誓言表示肯定,然后又淡淡地说了句:“睡吧!”
    闭上眼睛后我幻想了一下未来,我并不清楚我未来会干什么,但无论我对未来是何种幻想,我的未来都有叶露凝。
    不久,朝哥的鼻鼾声响起,阿意的qq还在嘟嘟直响。
    第二天,我那句“非广美不读”的豪言壮语像缺堤的洪水,迅速漫延整个画室,我不得不感谢一直给我动力的朝哥,只是他给我动力的方式确实让我倍感压力。自那以后,我就背着这压力咬着牙往前冲,我可不允许我的誓言成了一句笑话。
    与此同时,我开始意识到我和梁冬妹之间的变化,我之所以有这种意识不单是因为和朝哥的那次闲聊,还有旁观者的眼神。于是除了上课一起画画,我开始刻意和梁冬妹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以免“好朋友”之间参杂太多越界的想法。
    在教梁冬妹画画的这段时间,我除了帮她提升了绘画的能力,也把自己之前一些模糊的绘画理论给理清了不少,因此我的绘画能力也得到了一定提升。虽然高考美术还是会让我感到枯燥无味,但进步所带来的这点喜悦还是能抵消我心头的一部分压抑。再说,为了不让我的誓言变成戏言,再枯草无味,我也不能停下我的画笔。
    于是我那支没了灵魂的画笔依然在纸上不断游走,直到时间这辆列车抵达了美术统考的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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