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栋教学楼顶层高二(4)班的走廊上,早早撒下一片阳光,他悄悄走出陌生的课室,走进阳光里。高二的第一天,面对那些新的面孔,一直逃避的陌生感还是在他心底油然而生,毕竟没有一个道别仪式让他过度到此,难免会滞留在怀念之中,只好走到廊道上透透气。同样被分到(4)班的陈东浩也跟了出来,俩人靠在栏杆上面朝阳光。
    “还做我同桌不腻吧?”邓逸心笑着问。
    “怎么会?”陈东浩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你得照顾我啊!”邓逸心说。
    “恢复的差不多了吧?”陈东浩瞧了瞧邓逸心的手。
    “12月左右就可以拆掉里面的钢片了,不过我指的不是这个,是学习。”邓逸心咧嘴笑了笑,阳光刚好打在他洁白的小虎牙上。
    “逸心,东浩。”一个声音从他们的左侧传来,他们循声望去,是徐荣,他正从(3)班的廊道向他们走过来。
    “阿荣,在(3)班吗?”邓逸心朝他问。
    “嗯,就在你们隔壁班。”徐荣也选了物理。在这个数字信息铺天盖地的今天,“科学崇尚”在每所学校中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科学改变未来,也影响了现在,从学校的分班开始,为此,川三中学的物理又增设了一个班,开了五个物理班,化学班也开了四个,而可以饱览山河、谈天说地的地理却凑不够一个班的人数,还有可以畅游古今中外的历史也凑不足两个班的人数,见招拆招的领导只好将艺术生分配到这两个班去填补空缺,可想而知艺术生在领导心里是多么的伟大,多么的具有贡献精神。至于政治之路,永远不缺积极奔赴官场的人,学校客客气气地给这部分人开了三个班,毕竟他们是最有可能成为未来领导的一群人。
    “你知道其他人报了什么科目吗?”邓逸心继续问他。
    “郭志勇报了物理,和我同一个班,晓明和芳婷报了政治,肥华报生物,孙杰报体育,李祖报化学,他说小麦和他在同一个班,其他人嘛···对了,晓明说周滢转去川一中学了,露凝···你应该知道了吧!”徐荣看着邓逸心,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
    邓逸心的心猛然一跳,和徐荣对视不到两秒,他老老实实地点头说:“她在(18)班。”
    “听李祖说梁冬妹报了美术,也在(18)班。”陈东浩说。
    “历史长河里的艺术女青年。”邓逸心笑着说。
    此时上课的预备铃声想起,掩盖了他们的笑声,几个学生不紧不慢地从教学楼前的楼梯走上来,他们也只好回了各自的课室。
    b栋教学楼的楼梯是凸出来的板式混凝土楼梯,每一折层楼梯都有十步台阶,楼梯折叠而上,连接着每层教学楼的廊道,站在廊道上可以看到从楼梯上上落落的人。邓逸心的课室在六楼,叶露凝的课室在三楼,得益于地理位置的优越,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经过的楼梯层,从开学的那天起,他每天都会早早守在六楼的走廊上,望着叶露凝经过的楼梯层——这状态像极了曾经的潘晓明,只可惜近视的叶露凝却从没抬起头来看一眼楼上的风景。
    虽然叶露凝不曾抬头去看楼上的风景,但庆幸她依然愿意低下头来揣摩《萌芽》杂志里的青春,因此,《萌芽》杂志成了他和她见面的桥梁,只是这桥梁每月才通行一次,所以他常常向上帝许愿,祈求《萌芽》杂志由月刊改成日刊。
    由于不能朝夕相对,他们的偶尔见面也常会陷入冷场,两人的关系也在沉默中逐渐显露尴尬。其实他们之间的冷场不只是因为见面少了,更大的原因是叶露凝个人情绪上的问题。在开学不久,他便觉察到她情绪上的波动,只是她一直没有向他坦露过她的心事,这无疑让他失望,在他心里,他们现在的关系,至少还是好朋友,回想高一那时,他们曾是咫尺之间的前后桌,那时的他们常常会以写信的方式互相分享一下生活上的快乐忧伤,可是现在,在他面前,她已不再谈及自己的心事,她的隐藏无疑是预示着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也岌岌可危。
    可是失望归失望,他对她的关心有增无减,对她的爱也没有被距离冲淡,反而越酿越浓。他希望看到的,还是曾经快乐的她,只是他却笨得像根木头,不知如何开口。斟酌许久后,他可笑地选择了独自揣摩,以为凭着自己的想象,他能从中找到一处入口。只可惜他揣摩了好些日子,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在揣摩无果之后,他只好放弃这种原地踏步的方式,开始想法子逗她开心,奈何他的榆木脑袋并不清楚女生的心思,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哄女生的好法子,又经过一番揣摩,他归咎于自己经验不足,得求助于网络,为此,他特意跑了一趟网吧,真是病急乱投医。然而网上跳出来的都是些甜言蜜语和老套的笑话,鉴于在她面前他不善言谈,他理性地放弃了网上搜索到的甜言蜜语和连他都觉得不好笑的笑话。在他将页面往下拉的时候,一组教人如何去追女生的漫画教材跳出了桌面,他犹如醍醐灌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倒不是他从这份漫画教材中取到什么真经,只是他想起了为她准备的那份生日礼物,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现在距离她的生日还有出不多半个月。坐在电脑前思忖片刻,最后他决定明天去找她聊聊。
    次日阳光明媚,完全不是一个酝酿忧伤的天气,邓逸心把叶露凝叫出来,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她却显得有些憔悴。当他将素描本和一小瓶木棉种子给她递过去时,(18)班那几个坐在窗门附近的男同学刚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生怕优质资源往外流。递给她礼物的同时,他局促地说了一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这和他平常说话的声音相差甚远,像是生怕提醒了她的不快乐。
    叶露凝将那一小瓶木棉种子握在左手心里,另一只手将素描本摆放在栏杆上翻开,看到素描本上的漫画,她并没有惊喜,只是对着漫画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将目光移至漫画旁边用铅笔涂写的 “生日快乐”,“快乐”这两个字极其显眼,她也曾这样希望他永远快乐,只是“永远”二字太过奢求,太过理想。
    “谢谢了!”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快乐!”声音里依然听不出快乐,眼睛里淡淡的忧伤也在她沉默时隐若可见,不过道谢时她还是在脸上挤出了微笑。这反而让邓逸心感到失落,这样的微笑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只是她的一道保护色,他更想看到她这个微笑掩饰之下的那份最真实的情感,那才是他和她之间理想的距离,而这个微笑的距离太远了。
    沉默了会,他还是抖数一下精神,说:“对了,我爸用话费给我换了一部新手机,你记一下我的号码。”他掏出他的新宠,一部摩托罗拉的新款智能触屏手机,a1200e。她伸手进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台诺基亚按键直板手机,接着她的手指在按键上灵活地跳动起来,几秒后,邓逸心的手机震动起来,刚好上课的预备铃也跟着响起。
    “好了。”她挂掉电话,将手机放进口袋,又在脸上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说:“要上课了,该回教室了。”她顿了一下,接着轻声说:“礼物我很喜欢,谢谢啦!”
    “嗯,那···拜拜!”走了几步,他回过头,看到她低着头心事重重地从前门走进课室。
    回到课室,他被刚才她满脸的怅然弄得心神不宁,无论他如何极力让自己好好听课,他都无法全神贯注畅游于知识的海洋,一切的挣扎在叶露凝面前都成了徒劳,他只好偷偷拿出手机,几经斟酌,他鼓起勇气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如果你有心事,我希望你能和我说。
    这条短信像是带走了他的魂魄,只剩下一具无精打采的躯壳在课堂上等待着手机屏幕的再次亮起,可是时间走过了整个下午,他的手机依然毫无反应。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守在六楼的廊道上等待她的出现。她也像往常一样,挽着彤彤的手,顺着人流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地走向三楼,正当邓逸心以为她们会在三楼转进廊道时,她们却出乎意料地踩上了四楼的楼梯,接着是五楼,六楼,然后转进六楼廊道,向着正睁大眼睛望着她们的邓逸心走来。
    “我看完了,上一期因为同学借走,我刚好这段时间也在练舞,所以没来得及还你。”叶露凝把两期《萌芽》杂志递还给他。
    “没事。”邓逸心伸手去接过杂志,他对这样的突如其来有些不知所措,言语也变得简赅。两本《萌芽》杂志已经半旧,杂志的封面已经多了不少皱痕。每次拿到《萌芽》杂志,还没翻开阅读,他便第一时间给叶露凝送去,他并不是《萌芽》杂志的虔诚读者,他对这本杂志的热情目的明显,只为了能尽快见上她一面,可是不管他目的单不单纯,他还是为《萌芽》贡献了他的微薄之力。
    “杂志里还夹着一封信。”叶露凝带着微笑小声提醒他。
    杂志胀鼓鼓的,邓逸心也感觉到里面夹着东西,见她微笑提醒,他笑逐颜开地点了点头,这个笑容比冬日里的阳光灿烂多了。
    “练舞?元旦晚会的舞吗?”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印象中,叶露凝并不太热衷于参与这类活动。
    “嗯,元旦晚会的舞!”她继续保持微笑。
    “期待!”他也微笑。
    “那···我先回课室了。”她朝他招招手,挽着彤彤的手臂走下了楼。
    待她们走出他的视线,他赶紧回到座位上,坐在他左手边的陈东浩正埋着头认真地做着物理题,他的右手边,是一条刚好能容下一个人穿过的过道。他翻开那本杂志,杂志里夹着一个米黄色的信封,他将信封从书里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后,他从信封里抽出两张浅蓝色的信纸,虽然他明白叶露凝写给他的信是不会出现什么越界的语言,但他还是迫切地将信展开:
    心:
    好像很久很久没和你好好说过话了哦,应该过得还好吧?我想你应该会觉得我是个没有良心的朋友。呵呵···不管你觉不觉得···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良心···越来越觉得“生活会慢慢弄冷一个人,先是一节手指,一只手,一条胳膊,然后是整个人生”这句话说得很对,对很多现状,我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去改变,只想木然地冷眼观看,然后抽身离开。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写过信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和你保证,我现在是很用心去写的哦。
    告诉你哦,虽然在川三中学很难见到星星,但是在吴阳是很容易看到满天的星星的。有一周的周二晚上,我请了假跑回吴阳中学去看我以前的朋友了,到了就看到星星在眼里绽放。或许很多人都觉得这样很任性,可是我回去之后他们都陪着我,并没有说我不顾安全什么的。其实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说出来的吧,关心是可以感觉得到的。我想我真的忘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的了,越来越糊涂,尽管戴上眼镜也是徒劳的,我失去了一个清晰明了的世界,不过倒也习惯了模糊地去看这个世界了,看得太透,会有更多的迷惑。但是糊涂有时也会伤害了很多人。对了,其实一直想去你的空间看一下的,但没有密码,觉得你如果想说的话应该也会说的吧,所以我就没问了哦。很喜欢你画的那些卡通人物的眼睛,很有真实感···我很佩服画画的人的,所以你要努力哦!要好好的哦!
    读到最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呆呆地看着读完的信。回想起大半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告诉她,他要写一本书送给一个女生,自那天起,他就给空间设置了密码,因为在他的计划中,空间和书一样,都藏着他的秘密,都是他为她准备的礼物,他会将空间的密码写在书的最后。
    这就是他策划的表白,整个表白过程的构想经常在他脑子里浮现,并且越来越真实,他甚至看到了在得知他为她做的这一切之后,感动得泪光闪烁,抱着他为她写的书一路奔跑来到他面前,不顾一切地投向他怀里······
    可是现在他的书只写了一半,密码当然还不能告诉她。这个秘密藏得真让他难受,他不能确定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将心事藏起不与他分担。他的心现在很矛盾很纠结,很想向她坦白这一切,但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他只能做个深呼吸,在内心默默祈祷,但愿她不会因此误会了他,不会因此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哪怕只是友谊之情。
    虽然叶露凝并没在信里说清楚她为何忧伤,但这封信却告诉了邓逸心另一个信息——她很佩服画画的人。或许这只是朋友间一个很平常的感情表达,但对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邓逸心来说,这简直就像是看到了爱神之箭正要向他射过来一样。也因为这么一句话,影响了邓逸心在未来路上的选择和努力。
    想了许久,邓逸心掏出了他的手机,进入了她的qq空间,在留言板上给她留下一句话: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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