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会儿便去瞧瞧她们。”张清皎浅笑道,嘱咐肖尚宫与沈尚仪, “你们也与我同去,带上几个细心又耐心的宫女。若是一时间选不出合适的人来作为小管事,便从桐桐和二哥儿身边抽调两名敦厚得用的宫人领着她们做事。”能在她的儿女身边服侍的人, 人品德行都是信得过的,必然不会怠慢这件差使。
    肖尚宫和沈尚仪点头应了。张清皎便让王献扶着戴义回去歇息,休息够了之后再来坤宁宫商议皇庄下一步的扩张计划。此外,她有意经营茶马商道,须得在江南辟出合适的地来种茶,还得派人去云南修习当地的制茶之术。需要忙的事情很是不少,却也须得循序渐进,不能失之急躁。
    待到朱厚照结束了“书法课”回来,张清皎便带着三个孩子乘着辇车去了南宫。辇车自宫中穿过,由北面的玄武门出,沿着宫墙往东行片刻再折向南。因着须得出宫,故而用的仪仗浩浩荡荡,前前后后足有上百人。
    朱厚照问弟弟妹妹,娘可曾说过去南宫做甚么。两个小家伙都不约而同地回答:“去瞧瞧从南直隶来的小妹妹。”他们俩倒是聪敏,将方才所听到的关键词都说全了,回答得自然毫无问题。但事实上,两人都不明白为甚么这些小妹妹会进京。
    倒是朱厚照觉得奇怪:“咱们哪有甚么南直隶来的小妹妹?”别唬他啊,南直隶可是陪都南京治下,从来没有藩王封在此处。况且,就算藩王要带着家眷入京,也是暮秋初冬时候的事,怎么可能赶在别的宗亲都回封地的时候进京呢?
    虽然他有很多疑问,但抬眼见自家娘亲似乎在思索甚么,他便没有再细问。总归就像娘先前所说的,去了南宫便知道了。
    到得南宫后,就见角落里连成片的几座院子里正是人声鼎沸,哭声、笑闹、嬉戏不绝于耳。细细听去,竟然都是年幼女童的声音。朱厚照拧紧眉,带着弟弟妹妹大步前行,往院子里一瞧,就见里头居然是一群群穿着同样衣裳的小姑娘。
    这些小姑娘年纪小,乍然来到陌生之地,难免都觉得惊惶。虽然有她们熟悉的女医一直陪伴,心大些的已经平静下来,但不少敏感的孩子依旧哭着说想回济慈堂去。一个哭闹起来,便引来一群跟着哭闹,两位女医安抚了这个又免不得安抚那个,一时间简直是焦头烂额。
    朱厚照被哭声激得有些不耐烦。与当初妹妹与弟弟年幼时的哭闹相比,数十个孩子齐声大哭简直就是魔音穿脑。他正想教她们别只顾着哭,张清皎便轻轻按住了他的肩。有娘在身边,就算觉得再烦躁,他也不由自主地宁静许多。
    数位宫人鱼贯而入,帮着两位女医,细声细气地宽慰着哭泣的女童。随着哭声暂歇,其他孩子也注意到了这些陌生的客人。她们好奇地打量着为首的年轻贵妇,目光随即落在她身边的三个孩子身上。两位女医一路上也教了她们一些简单的觐见礼仪,于是听说这便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等贵人后,她们便都赶紧跪地行礼。
    张清皎温声让她们起来,笑问:“你们这一路进京,觉得累不累?”
    “回娘娘的话,我们一点儿也不累。坐着船,还能看风景呢。”有位胆大的小姑娘回道。她看起来与朱秀荣年纪相当,明眸皓齿,肤白柔嫩,生得很是秀丽。从她的回答也可瞧得出,是个聪慧的孩子。
    “若是不累,就四处走一走罢。你们今后会在这里住下,熟悉熟悉周围也好。”张清皎道,“不过,危险的地方可不能去。去湖边、溪渠附近都得小心些,别落了水。也别在山石附近打闹,免得摔着碰着,知道了么?”
    “嗯!”听着这位皇后娘娘谆谆叮嘱,小姑娘们便不由得想起了仍然留在济慈堂的女医们,不约而同地觉得娘娘很是和蔼可亲,就像是熟悉的长辈似的。她们到底年纪太小,大都不懂得尊卑。听了娘娘的话,多数人就高高兴兴地牵着手儿去游逛了。
    张清皎又对管理南宫的女官与太监管事道:“今后你们不仅须得负责南宫的洒扫、照顾里头的树木花草,还须得注意些孩子们的安危,不让她们落入险境。南宫常年安静,难得热闹起来,你们也得抓紧机会,让我瞧瞧你们的能力。”
    与西苑相比,南宫堪称无人问津。若有未来的亲王妃们住在此处倒是好些,但亲王们先后完婚之后,这里便与冷宫没有甚么差别了。没有主子伺候,只能日复一日地打理宫苑,谁都觉得没有盼头,难免便容易生出懒怠之心。如今忽然来了这一群不知底细的女童,竟然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此处的宫人与太监自然便像是终于见着了希望,立即恭恭敬敬地满口答应下来。
    接下来,张清皎便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稍走了走,瞧瞧每间屋子里的铺盖用具是否安排妥当,附近的楼台是否能够充当这两百多个孩子的食堂,特意开设的小厨房外是否随时能取用水灭火等等。见娘娘如此用心,南宫的女官与太监管事更是不敢怠慢。
    朱厚照三人头一次见着这么多同龄的女童,都觉得格外新鲜。更不必说,她们住的大通铺很稀罕,她们用膳的地方摆满了长桌与条凳也很稀罕,她们所穿的衣裳都是一模一样的素净,简直分辨不出谁是谁……
    朱秀荣有心想与这些同龄人说说话,可是彼此都很陌生,她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等到自家娘将这几个小院子都走了一遍,叮嘱肖尚宫和沈尚仪得空便过来看看,她才寻得机会轻声问:“娘,她们为甚么要从南直隶进京呀?离开爹娘,她们不觉得难过吗?”
    “是呀,哥哥说,南直隶很远很远。”朱厚炜张开胳膊,努力地比划出“很远很远”的距离,“她们的爹娘舍得她们离开这么远?爹娘连哥哥去外头住都舍不得,每天都想见着哥哥呢。”
    朱厚照听了,勾了勾嘴角,用力地揉了一把弟弟的小脑袋。他到底年长些,也见过民间的种种事,自是想得更多。不过,此时此刻他却不愿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而是静静地听自家娘回答。便听娘淡淡地道:“她们没有爹娘,从小便在南京的济慈堂长大。因着谈娘子照管不过来,所以便送她们来京城安置,由我代为照管。”
    “没有爹娘?”朱厚炜睁圆了乌溜溜的眼睛,“怎么会没有爹娘呢?她们的爹娘都死了?”他已经模模糊糊知道甚么是生死,明白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消失了,就是甚么事都做不成了。
    “或许罢。”张清皎低下头,对三个孩子道,“也许是爹娘都去世了,所以没有人愿意养她们,就将她们送到了济慈堂。又或许是爹娘都还在,却不喜欢她们,所以也将她们送了出去。再或者,即便是喜欢她们,却养不起她们,仍然只能将她们送到济慈堂。”
    “怎么会有爹娘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朱秀荣眼眶微红,泪珠儿在眼睛里打着转。她根本无法理解,为甚么世界上会有不爱孩子的爹娘。明明爹爹和娘亲是最疼爱他们兄妹的,天下所有的爹爹和娘亲应该也都一样呀。
    朱厚炜歪了歪脑袋,也难得撅起嘴来替这些小姐姐小妹妹难过。朱厚照低声道:“怎么会有人养不起自己的孩子?”他在京城里也见过不少贫苦人家,但无论过得如何辛苦,都会尽心尽力地拉扯着自家的孩子长大。那些孩子虽然小小年纪就知道做活计减轻家里的负担,却也不至于养不活了要送人啊。
    “天下间总有许多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更不必说养活子女了。”张清皎轻轻一叹,“大哥儿,没见过,不意味着不存在。更何况,一旦发生天灾人祸,整个地方的人都得受苦受难。”
    “……我迟早要出去好好见识见识各地的风土人情。”朱厚照道,心底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将京城的舆图都绘制好,这样娘才会履行承诺,答应让他随时出京。说来,杨大哥对他绘制的京城舆图也很感兴趣,也许他们日后能结伴走街串巷,赶紧地将京城舆图补充完整。
    “那娘是想替她们的爹娘养她们?”朱秀荣又问。
    “是啊,任何一条性命都是很珍贵的,娘只是想尽微薄之力。”张清皎注视着孩子们的眼睛,“你们记住,或许人有贵贱贫富之分,但人之所以为人,便是能够同情他人的处境,知道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每一条善良的性命都值得被尊重,身居上位,更应该有垂怜之心。作为皇家人,最应该做的,便是保护和爱惜自己的子民。”
    朱厚照听了,若有所思。他终于明白为甚么娘要特地带着他们来南宫了。而朱秀荣与朱厚炜仍是似懂非懂,只是跟着连连点头,都齐声说他们会帮着娘亲照顾这些小姐姐小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娘娘是最重视孩子教育哒
    第458章 筹建女学
    安置这两三百女童看似很容易,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看来, 能让她们安安生生地活着便已经是了不得的善举了。吃饱穿暖, 拥有体面的住宿之所,不必每日忍饥挨饿,这可是几乎所有贫苦人家的女孩都无法想象的幸福。
    然而,这却并不是皇后娘娘的目标——她可并不打算仅仅只是发发善心“养活”这些小姑娘而已。养着这些小姑娘所费的银钱对如今进项颇丰的她来说, 完全不值得一提。若单单只是想养着她们,她眼下已经做得够多了, 但她却希望自己还能做得更多些……
    回宫之后, 张清皎独自在书房里勾勾画画, 险些连晚膳都错过了。朱祐樘亲自过来唤她, 便见书案上铺着一张偌大的宣纸, 上头画着鱼骨般的图形,简洁明快的线条上写满了簪花小楷。远远看去,这仿佛是一幅由字组成的画, 带着奇异的美感。
    “卿卿在思考如何好好安置那些小姑娘?”朱祐樘已经听三个孩子描绘了下午的南宫之行,自是知道如今最令她挂心的是甚么事。“即使一时间想不出万全之策,也该先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才是。用完晚膳,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罢。”
    张清皎点点头:“大致的思路我已经想明白了,只等着你帮我描补一二呢。”其实她早已让沈尚仪给四位长公主都送了帖子,邀她们明日来坤宁宫共商解决之策。不过, 她们四人都是她教出来的,想法总是很相似,可能会有疏漏之处。倒不如先听听朱祐樘的看法, 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仅有我,还有大哥儿、桐桐和二哥儿呢。”朱祐樘勾起唇角,“他们一直守在书房外头,都希望能给你帮忙。让他们也跟着好好想想,于他们亦有益处。”
    闻言,张清皎心中顿生暖意。两人相伴而出,便见三个孩子整整齐齐地坐在书房外。难得朱厚照没有分神比划他的武技,更难得朱厚炜没有盯着红泥炉火上烧开的茶水。察觉爹娘出来了,三人睁着乌溜溜的眸子,满脸皆是好奇与渴望。朱厚照赶紧代表弟弟妹妹道:“娘,我们是真的想帮忙,保证绝不会捣乱,更不会半途放弃。”
    “你们既然有心,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张清皎笑着,虚虚揽住了三个宝贝,“不过,且不忙着讨论。此事原也算不上急迫,时间充足得很。倒是你们,在外头都等得饿了罢?咱们先用过晚膳再说。”
    一家五口遂和乐融融地用过晚膳,又特意绕着宫后苑散了散步,这才回到坤宁宫的书房里。张清皎命肖尚宫与沈尚仪将她绘制的鱼骨图徐徐展开,朱祐樘与朱厚照父子俩仔细浏览了一遍,面上皆流露出惊讶之色。朱秀荣识字少,朱厚炜更是没认过多少字,根本看不懂这张图上的内容。姐弟俩都不自禁地微微皱起眉头,面带委屈,齐齐望向了自家娘亲,希望她能为他们解惑。
    “别急,看不懂也没关系。”张清皎笑道,“万岁爷和大哥儿也别忙着琢磨,且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见父子几个都收回了注意力望过来,她才接着道:“你们觉得,女孩儿长大之后能做甚么?”
    朱祐樘目光微动,笑而不语。朱厚照脑筋一转,毫不犹豫地道:“出嫁,生子,打理经济庶务之事。”
    “只有这些?”张清皎挑起眉。
    朱厚照一怔,他方才并未多想便脱口而出,自是因着平日里无论谁似乎都是这么以为的。但仔细想想,自家娘亲做的事便远远不止这些,他所说的当然不可能是正确答案。可不等他再度补充,朱秀荣便皱着眉道:“娘说过,并不是每个姑娘都须得出嫁生子。不出嫁不生子,不打理经济庶务也行呀!我们还可以去当女医,当绣娘,当管事,当账房……”
    朱厚炜眨了眨眼睛,忽然插口道:“娘为甚么这么问?男孩和女孩不是一样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年纪最小,根本不懂得男男女女的未来究竟有何差别,自是觉得这问题问得有点奇怪,哥哥姐姐的回答更是奇怪。
    朱厚照立即摇头道:“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很多咱们能做的事,女孩根本不能做。”
    “甚么事?”朱厚炜不相信。
    朱厚照转了转眼睛:“女孩不能当大将军!”
    “谁说不能?”张清皎弯起唇,“你难不成没听说过商王武丁之妻妇好?没听说过孝烈将军木兰?没听说过隋朝的谯国夫人冼夫人?没听说过唐朝的平阳公主?没听说过宋时抗金女将梁红玉?她们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女将?”
    朱厚照愣住了,想了想又道:“女孩不能上朝当官!”
    “真的么?”朱祐樘也来了兴致,笑道,“谁说女孩不能当官?你最近一直在看史书,应该知道上官婉儿是甚么人罢?”
    朱厚照瞪圆了眼睛,怎么都不愿意服输,立即高声道:“女孩不能当皇帝!”但是,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谁说女孩不能当皇帝?上官婉儿是谁提拔起来的?不正是女皇帝武则天么?除了这位正经的女帝之外,只差一步就能称帝的太后更是不少,手握的权力丝毫不逊于女帝。
    见他满脸皆是懊悔之色,张清皎与朱祐樘对视一眼,徐徐道:“大哥儿,你觉得弟弟说得对不对?女孩是不是和你们男孩一样,想做甚么就能做甚么?不过是绝大多数人与你相似,根本不相信她们能做到,所以便断定她们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处理家务罢了。”
    “嗯……”朱厚照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他错了。明明自家娘亲几乎是无所不能,他怎么会觉得女孩儿只能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呢?这些年娘所推动的那些事,有多少件是连内阁都不曾想到过的?尚医局、女医馆、皇庄括隐、开拓商路、引入粮种,哪一件不是足以留名青史的大事?
    张清皎又问:“那你可知道,为甚么明明有能力,如今的姑娘们却依然只能像你所说的那样生活?为甚么所有人都觉得,除了嫁人生子之外,她们甚么事都做不成?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能走?”
    朱厚照思索片刻,摇了摇脑袋。朱秀荣也认真地想了许久,眼眸猛地亮了起来:“因为没有人教她们呀!我知道有女医、绣娘、女管事、女账房,都是娘告诉我的!要是没有人告诉她们,她们当然不知道啦!”
    “桐桐真聪明。”张清皎夸道,小姑娘高兴得眯起了眼睛。
    朱厚照听了,不由自主地便想得更远了些:“为甚么没有人愿意教她们呢?世间都以能者居上,有能力的人不拘男女,都能够受到尊重啊。若是所有女孩都不显出些能耐来,其他人自然会觉得她们没有能力干别的活,只能嫁人生子。”
    “是啊,为甚么没有人愿意教呢……”张清皎似笑非笑道,“若是她们的母亲、祖母都觉得女孩天生便没有能耐,终其一生只能相夫教子,一代一代这样传下来,越传便越当成了真理——谁还能教她们开阔眼界?谁还能教她们努力过不一样的人生?”
    “她们不能自己想么?”朱厚炜嘟囔道,“怎么别人说甚么就信甚么?”就算他还是个小孩也知道,只有亲眼见到的才是真的呀。
    “这样的道理,绝大多数人都想不通。因为大家都相信最亲近的人,相信周围最聪明的人。若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她们怎么可能怀疑呢?”张清皎摇摇首,轻轻一叹,对三个孩子道,“所以,我想像教桐桐一样,告诉这些小姑娘,她们的未来并不仅仅只是一座独木桥。她们能够像男孩儿一样,拥有许多种选择。”
    “如果她们做出了选择,下定了决心,我便会派人教她们拥有相应的能力。待她们长大后,她们就能像男孩那样顶立门户,不需要仰仗任何人,便能堂堂正正地养活自己。当然,如今的世间,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容得她们去做。”说着,她便瞥了瞥朱祐樘,“譬如,要是想进官府当女官,怎么也得你们爹爹答应了才成。”
    朱祐樘有些无奈:“就算我答应了,也未必能成,还得经过朝廷上上下下的商议。”
    张清皎勾起唇角:“瞧,你们爹爹也未必能做得了主。不过,若在我能做主的范围之内,总归不会教她们失望。她们想当女医,我便派女医教她们医术;她们想当女先生,我便派人教她们琴棋书画;她们想当女掌柜女账房,我便派人教她们经济庶务与算术;她们若想当绣娘或者工匠,我便派人教她们女红或各种工艺——就算她们想当女将军女侍卫,我亦会派人教她们骑射武艺与兵法。”
    听了她的话,朱厚照随即看向了那张写得明明白白的鱼骨图:“所以……娘才想开设一座甚么都能教的女学堂?”
    张清皎颔首道:“不错,寻常的学堂只能教人读书识字,寻常的女学只教琴棋书画,但我想筹建的女学不同。女孩儿们在童稚的年纪入学,经过整整十五年的学习,待到她们离开学堂的时候,她们便应该都能独当一面了。当然,我会给她们提供足够的职缺。女医馆、店铺、皇庄、工坊、绣坊,没有一处不缺人。”
    “原来卿卿早便料定有今日了。”朱祐樘想起来:这几年卿卿总是发愁女医实在太少,无法尽快地推广济慈堂,便是女掌柜、女账房亦是稀缺至极,使得她想经营的只接待女客的店铺迟迟无法开分铺。若等到这些孩子长大,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两全其美?
    “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决定让南京济慈堂救下这些孩子的时候,我可不曾想过这些。”张清皎接道,“不知不觉间,便越想越远了。”
    “甚么都教的女学……不仅女孩儿需要这样的学堂,男孩也需要。”朱祐樘轻叹道,“只可惜,如今的读书人都囿于成见,依然觉得‘万般皆下品’。”他也该好好考虑,该如何开设武学堂、医学堂、农学堂等不同于寻常学堂的专门学堂了。缺甚么人才,便须得开甚么学堂,卿卿的解决之策果然再合适不过。
    第459章 宁王病薨
    第二日, 仁和、永康、德清与仙游四位长公主准时来到坤宁宫赴约。对于张清皎提出的筹建女学堂计划, 她们自然无比赞同。即便她们从未思索过女学将会带来的长远影响, 单只是考虑替这些女童寻得最合适的出路,令女医馆及店铺工坊等不至于无人可用这两条,就足以获得她们的鼎力支持了。
    得到众人襄助,南宫的女学堂很快便初具雏形。这座被后世称为世界第一女学的女学堂, 在建成之初便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它的名字——“南宫女学”。它设于南宫之内,拥有童稚堂、小学堂、中学堂与大学堂, 并为所有学子提供食宿。
    童稚堂的目标便是启蒙, 收三岁以上五岁以下的女童, 学制两年。这些孩子并没有学业, 平日里只需听先生讲故事、尽情顽耍、诵读些诗词歌赋, 以及帮先生的忙或者完成先生随口嘱咐的小任务罢了。当然,她们也须得渐渐学会如何将自己打理干净。
    小学堂的目标则主要是识字与读书,收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女童, 学制五年。她们的学业大抵与外头的蒙童相似,先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再学四书五经。因着无须参加科举,她们不必如蒙童那般须得紧扣着大儒对四书五经的注解不放,可不拘于常,自行理解。除此之外, 她们也须得略通简单的女红、庖厨、辨药、骑射、算术等技艺,能够照顾好自己。
    中学堂的目标则是精进学业与技艺,博闻广识, 收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少女,学制四年。在继续修习四书五经的同时,她们可以学史书、天文地理、金石之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经济庶务等等。至于女红、庖厨、辨药、骑射、算术之类的技艺,则可从中选择两种继续精深。
    大学堂的目标主要是择业,收十四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少女,学制四年。在这四年中,最要紧的并非泛泛地读书,而是首先须得考虑未来想从事的行当,根据这种行当的需要选择专精学习的方向。如,若想成为女医,可专精医术;若想成为厨娘,可专精庖厨;若想成为绣娘或织娘,可专精女红;若想从商,可专精算术与经济庶务;若想成为女侍卫,则可专精武艺与骑射;若想成为女先生,则专精礼仪、琴棋书画以及诗词歌赋等等。
    因着如今南宫女学里的女学生都是五岁以下的女童,因此暂时都收编在童稚堂内。张清皎挑了些她给自家孩子编的识字书以及图画书故事书,命人印出来,作为童稚堂的“教材”。随后,她便任命沈尚仪作为南宫女学的第一任“山长”,负责梳理小学堂、中学堂与大学堂的课程与科目。
    沈尚仪却并未欣然受命,而是推辞道:“我是侍奉娘娘的女官,怎能担任女学的山长?若是任了山长,岂不是得整日待在南宫里,还须得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理顺娘娘所说的课程与科目?如此,我又怎么可能好好侍奉娘娘?”
    “我倒是觉得,如果一直将你拘在我身边,其实是委屈了你。”张清皎笑着摇首,“你在宫里侍奉我,其实只能用上你五分才智。以你的能力,别说担任山长了,便是在朝廷中任女学士亦无不可。”
    沈尚仪怔了怔,垂下眸来:“……能随在娘娘身边,已是我一生之幸。”
    “但我不希望你这一生仅仅只是如此。我希望,你能以才学著称于世,你能教出无数弟子,甚至是名留青史。既然咱们女流之辈一时间入不得朝堂,那便只能当一位先生,将你的才华都传下去了。仔细想想,凭着你满身的本事,女学里几乎八成科目都不愁没有先生能教了。”张清皎握住她的手,笑道,“难道你不曾想过,希望有人能继承你的衣钵么?”
    “……”沈尚仪不由得沉默下来,良久之后,她微微红着眼眶道,“可我舍不得娘娘。”
    张清皎亦觉得有些酸涩:“我又如何能舍得你?你便是当了南宫女学的山长又如何?依然是我的尚仪啊。想甚么时候回来瞧瞧我,便随时回坤宁宫就是了。若不是这女学之事委实紧要,关乎咱们女子的教化与将来,我也不会将这件事托付给你。”
    “我明白了,必不会辜负娘娘的信重。”沈尚仪垂首道。她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已有十余年,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娘娘做各种事的意图。所以,大约没有多少人比她更清楚,娘娘对于此事究竟有多看重;也没有多少人比她更清楚,女学对于天下所有女子的重要性。
    娘娘不仅仅是在为这些孤女考虑,更是在为解除天下女子的桎梏做准备。济慈堂救下的这些小姑娘不单是幸运的孤女,更是不会被世俗规矩束缚的第一代。眼下她们看似人数稀少,掀不起甚么风浪。但只要一代一代传继下去,让女学像济慈堂一样遍布国朝每座州府,世俗之见迟早会改变。
    故而,娘娘选择由她来主持女学之事,便意味着她承载着娘娘的期望。这确实是沉甸甸的重担,却也是对她的信赖与看重,她亦相信自己必定不会教娘娘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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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南宫女学正在如火如荼地筹备中,仁和、永康与德清三位长公主也合力在宫外悄悄开设了两所女学堂。这两所女学堂都算是“中学堂”,收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少女。一所学堂面对官宦勋贵世家招生,主要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经济庶务、女红、礼仪等;另一所学堂则面对平常人家招生,主要学习算术、女红、庖厨等技艺,另单开医女科,须得保证毕业后进入京城济慈堂。
    虽说这两所女学堂所在的皆是独门独户的院落,门禁森严,教课的女先生据说都是放出宫的宫女,名声不错,束脩听起来也并不算昂贵——但无论是已经习惯请女先生来家中教自家姑娘的官宦勋贵世家,还是习惯让女儿熟悉女红,到得年纪就将她们嫁出去一了百了的平民百姓,都仍是心怀疑虑。唯有隐隐约约意识到上女学堂有何好处的某些人家,以及女儿有上进之心敢闹腾的人家,才陆陆续续地将家里的姑娘送了过去。
    就在这两所女学堂悄无声息地开始艰难招生的时候,朱祐樘收到了来自外驻锦衣卫八百里加急的密折。折子上说,宁王朱觐钧于六月二十九日薨。这封密折的内容,他并未告诉内阁,只是吩咐在江西的锦衣卫赶往宁王封地仔细探查。趁着举办丧事这段时间宁王府纷纷乱乱,观察他们是否有甚么异动。
    之后,他随口与自家皇后提了一句。张清皎道:“这位袭封之后,宁王府似乎很安生。”
    “他对宁藩诸宗亲确实颇多约束。只是我邀他入京受嘉奖,他却两次推辞不受。”朱祐樘淡淡地道,“或许是为人谦逊,又或许是另有想法。总归,当年郑旺之案咱们不可能忘记,钟陵郡王被废为庶人之事,他们也不可能忘记。”
    若不是他提起,张清皎险些忘了最早入住京城高墙的便是宁藩钟陵郡王朱觐锥。也许不仅仅是她,许多人都已经将这位被废的钟陵郡王忘得干干净净了。张清皎又免不了想起了他的王妃周氏,倒是个明白人。既然记起来了,便不妨差人去探望探望高墙外的罪宗子孙。若是一心一意想过好日子的,就给他们送些衣食布帛,让他们过得松快些。若是始终冥顽不灵怨天尤人的,就由得他们继续便是。
    “万岁爷,这宁王可有子嗣?如何袭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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