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赶紧道:“民妇也过得不错,与以前娘娘在的时候没甚么分别……就是……”她仗着此时气氛不错,咬咬牙,壮着胆子道,“就是相公和伦哥儿平日都无所事事,民妇总想着,若他们能有个差使做做也好。伦哥儿也该相看起亲事了,如果连个差使也没有,哪有好人家看得上他啊!”
    张岱和张伦都没料到她竟然会在皇后娘娘眼前提起这种事,禁不住急了。可在娘娘面前又不能失礼,于是张岱只得吹胡子瞪眼睛地给李氏使眼色,张伦也皱着眉头连连摇头。父子俩既难堪又心虚,不经意间遇见张峦父子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涨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倒也是,伦哥儿早便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倒是我疏忽了。”张清皎一向知晓李氏的性情,自然不会觉得她太过唐突。况且,张岱与张伦父子俩一直游手好闲的也不合适,确实该寻个差使做做。只是,两人文不成武不就,即使想安排好差使也难。
    思索片刻后,她对张峦道:“爹爹,不如这一回,叔父叔母和伦哥儿便在京中安顿下来罢。先适应一段时日,然后爹爹想法子给叔父和伦哥儿安排些差使。我得空也想想,试试能不能向万岁爷求两个虚衔。唯有如此,伦哥儿才能说着好亲事。”
    张峦哪里舍得女儿为难,瞪了一眼闲散惯了的弟弟与侄儿:“娘娘放心,臣必定会好好安排此事。至于虚衔之事,再议罢。总不能因着此事破了例,倒教万岁爷以为咱们家的人都一心求官呢。”
    李氏确实有求官之意,可此时哪敢再说甚么?若大伯能给张岱父子俩安排个好差使,她便已经满足了。更不必提皇后娘娘也有关照他们的意思,还想着给儿子说亲。指不定,伦哥儿未来的媳妇儿出身也不会比纯哥儿媳妇差呢?
    李氏所提之事暂时解决了,小钱氏赶紧给张忱使了个眼色。张忱遂道:“娘娘,草民承继宗子后,族中也都一切安宁。祖父立下的家规与族规深入人心,无论是家人或是族人都按照规矩来行事,举止与往年相比越发有度了。且咱们的族学也越办越好了,从京城延请了两位好先生,族人子弟都在里头勤奋读书,指不定再过两三年便能出秀才、举人了。”
    “如此甚好。”张清皎笑着点头道,“有劳从兄了。这次从兄回兴济后,我会命宫人送些笔墨纸砚给族学,也算是嘉奖那些勤学之辈。另准备数百册书,放在族学书房中,供好学者随时翻阅。”
    “草民替他们谢过娘娘的恩典。”
    而后便是沈禄与张氏,他们夫妇平日时常进宫,与张峦也走得极近,自是没有甚么新鲜事可说的。张氏如今最关心的便是沈峘的亲事,无奈沈峘坚持必须中了秀才之后才说亲,她也只得先相看着。
    “听说表弟的功课极为出色,在书院中亦属上乘,姑母很不必担忧。指不定明年他便能下场通过童生试了。”张清皎又望向张鹤龄,“鹤哥儿也常说,他明年定要下场一试。你们兄弟俩正好可时常一起读书,互通有无。”
    沈峘与张鹤龄皆应是。他们表兄弟二人年幼的时候并不亲近,如今长大了倒是走得近些。不过,与张鹤龄多思的性格相比,沈峘性子更纯直一些,却也不乏看人的眼光。张鹤龄总觉得张伦太蛮横、张纯太不知世事、张延龄年纪太小,兄弟们之中,也唯有沈峘能说几句话。
    “回娘娘,民妇过得也不错。”张清瑜定了定神,微笑着回道,“公公在山东任上已经有三四年了,听说下一任仿佛便要回京了。这回我们回京,公公与婆母还提起来,说是让我们早些在京中安置。若能在京中落脚,日后指不定就能时常入宫觐见娘娘了。”口中虽是这样说,但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婆母不动声色给她施加的压力,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若非她是皇后娘娘的从姐,恐怕相公早就不知已经纳了几房妾室了。
    “在京中定居是件好事,总比一直随任迁转更强些。”张清皎道,“爹爹既然在给纯哥儿相看宅子,不如一并给清瑜姐姐也看看。若能买在一处,离大宅近些,平日也能照料着些。我看清瑜姐姐的脸色似是不太好,指不定是有些水土不服?”
    张清瑜怔了怔,抚了抚自己的脸,刚要张口说并没有,就听她笑道:“不妨事。这两日我便派一位宫医去给你们都把一把脉,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张清瑜呆住了,张清璧轻轻推了推她,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行礼谢恩。张清璧眼中带着感激看向张清皎,却见她弯起唇角笑了笑,似是并不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若非张清璧曾提起过张清瑜在子嗣上吃了不少亏,又见她的脸色确实因忧思过重而有些不好,她也不会派宫医给她瞧瞧。都是自家姊妹,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她早已几乎忘得干干净净了。而今伸出援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清璧妹妹呢?”
    “回娘娘,民妇过得很安宁。”张清璧瞥了瞥低垂着眼的孙伯坚,笑容更为灿烂,“公公婆母待我便如同嫡亲女儿一般,兄嫂也都和蔼近人,相公虽平日里忙着读书,却也时时照顾我,一儿一女也凑了个好字……这样的日子,简直舒心极了。”
    “我便知道,让你说起来,必定样样都是好的。你可别报喜不报忧啊。”张清皎道。
    “怎么会呢?”张清璧道,“在娘娘面前,我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
    “这倒是。”张清皎笑道,“对你,我一向是最为放心的。”
    家人说了小半日话,见时候不早了,张峦与何氏遂提出告退。张清皎亲自扶着何氏走出坤宁宫,张清璧也赶紧过来扶着。就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刹那,她忽然低声道:“娘娘,民妇有事禀报,可否请娘娘拨冗一听?”
    张清皎眸光微动,瞬间心头便掠过了许多猜测。片刻之间她便做出了决定,吩咐旁边的沈尚仪道:“伯祖母年纪大了,各位长辈想必也都有些累了,便给她们都备上暖轿罢。许久不曾相见,我也亲自送一送她们。”说着,她便与何氏、张清璧上了一顶暖轿。
    第297章 旧事重提
    “娘娘……民妇失礼了。”张清璧谨慎地左右看了看, 俯身过来, 耳语道, “民妇近日听家仆提起,刘家仆婢正悄悄以重金贿赂孙家与咱们张家的族人仆从,目的便是打听当年定亲一事。虽然不知为何时隔多年,他们家又想起来查探这件事, 但民妇想着,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不得他们受人指使, 会对娘娘不利。”
    张清皎心头轻轻一跳, 眉头微蹙:“刘家?莫不是当年那位刘娘子的娘家, 刘县丞家?”她记得很清楚, 选太子妃的时候,刘娘子还试图用定亲这件事威胁她。但阴差阳错,她并没有机会说出口, 而她反倒是因祸得福。那时候她便怀疑,刘家当时应该确实听到一些风声,可到底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刘娘子才选择在最后关头胁迫她。若当真有证据,只要向锦衣卫与东厂揭发,那她便极有可能做不成太子妃了。
    “就是那刘县丞家。”张清璧道, “民妇发现此事后,心里一直很担忧。正好纯哥儿即将成婚的消息传来,民妇便想着一定要来京城, 亲自将这件事禀告娘娘。娘娘,尽管孙家和张家的家规都很严格,族人与仆婢等闲不会背主,但凡事总有万一……”
    “是啊,人心难测。”何氏接道,“刘家舍出了重金,指不定就有人因为贪心便胡言乱语。民妇很担心,此事会被有心人利用,于娘娘的名声不利。”
    张清皎眯了眯眼:“这件事颇有些蹊跷。当年为了太子妃之位相争时,刘家只是派人四处打听,私底下传播流言,并未舍出重金贿赂——或者说,区区一个县丞之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财来贿赂孙家与张家的人。为何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他们还惦记着此事,而且反倒是能够拿出钱来了?”
    “娘娘明鉴,刘家重新查探旧事,其中必有缘故。或许,想对娘娘不利的并非刘家,而是有幕后指使。”张清璧道,“否则,刘家怎会变得如此豪富大方,而且丝毫不惧怕娘娘得知此事后的反击呢?”
    “是啊,区区一个县丞之家,哪里来的胆子与一国皇后过不去?”张清皎道,“伯祖母,清璧妹妹,你们可知,刘家这些年过得如何?刘娘子后来嫁了何人?刘县丞眼下还在不在兴济县?是否跟着清瑜姐姐的公公赴任了?还是已经迁转他处?”
    张清璧想了想,道:“记得姐姐与民妇提过,刘娘子落选后,受到了宫中教养女官的惩罚。因此,她的名声并不似其他经历过采选的姑娘那般好。回到兴济之后,刘县丞好不容易才替她找了户祖上曾出过进士的人家结亲,但她的夫君是个病秧子,似乎过得并不好。”
    “一两年后,她的夫君便病逝了,并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夫家都说她克夫,就将她赶回了娘家。正好那时候姐姐的公公要迁转往山东,并不想让刘家也跟着同去。刘县丞只能自寻出路,后来似乎去了别处……好像是南方?”
    “南方?”张清皎不期然便想起了江西宁藩。但仔细想想,这怎么可能呢?先前造谣太子的出身,才算是叛贼用的招数。万一日后真举兵反叛,也能以此为借口,动摇东宫继承皇位的正统性。可眼下这算什么?在帝后之间挑拨离间?给皇后泼脏水?使内宫不再安稳?这简直就是内宅争斗的路数啊,格局实在是太小了些。
    “是钟陵县丞。”何氏道,“民妇记得很清楚,刘家人离开的时候,说的便是去钟陵县就任。他家有故旧曾腆着脸来咱们张家赴宴,谈天时提起来的,应该不会有错。钟陵,钟陵是哪儿的来着?”
    张清皎淡淡地道:“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南昌府,钟陵县。”提起钟陵县,便不得不提起宁藩一系封在此处的钟陵郡王朱觐锥。他是宁靖王朱奠培的第三子,据说醉心人物画,尤为擅长绘仕女图。
    刘家背后的指使者究竟是不是钟陵郡王?虽然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仅仅只是猜测,可若与此前那件事联系起来,这钟陵郡王却是有极大的嫌疑。此外,若是钟陵郡王确有谋逆之举,是他一人之意,还是整个宁藩之意?
    思绪纷纷之间,张清皎不自禁地又想到:这件事明摆着是冲着她来的,那她又该如何化解呢?如此明显的挑拨离间之计,她自然绝不能如敌人之意,与朱祐樘生出甚么间隙来。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朱祐樘当然只会相信她,而不是外头流传的谣言。只要她矢口否认,咬定这都是刘家为了报复捏造出来的,他必定毫无怀疑。
    可是,这般“善意”的隐瞒,当真合适么?
    他对她一片赤诚,可她呢?她有那么多秘密不能与他直言,难道连这件事也不能坦诚以对?难道她不相信以他们之间的感情,他对此事只会一笑置之?她对于他的信任,竟是薄弱如斯么?
    正当她在心中质问自己的时候,暖轿落了下来,便听肖尚宫道:“娘娘,已经快到西华门了。”宫中的暖轿,自然不能轻易抬出宫去。便是想以暖轿送张家人回府,她这位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跟着同去。
    张清皎回过神来,低低地对何氏与张清璧道:“伯祖母、清璧妹妹,尽管放心罢。此事我已经有对策了,这两日我便会让万岁爷派出锦衣卫,调查刘家背后究竟以谁作为依仗。你们不必替我忧心,心里只需挂念着纯哥儿的婚事即可。”
    何氏与张清璧这才松了口气,连连颔首:“也请娘娘放心,此事再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这件事,只需她们知道就足矣。张清璧察觉后,也只告诉了何氏,连钱氏、张清瑜面前都不曾提起过。
    张清皎含笑朝着她们轻轻点头,往轿帘处伸出纤纤玉手,立在轿外的沈尚仪立即扶住了她。待她出轿后,便令暖轿直接将张家内眷送回府。男人们则照旧步行走出西华门,在西华门外骑马或乘清油马车回府。
    她目送着他们离去,目光中隐约带着些许忧色。肖尚宫和沈尚仪察觉后,对视了一眼,依旧保持沉默,并未多问。便是她们忠心耿耿,一心想为娘娘分忧,也须得敏锐地分辨时机。娘娘不需要她们分忧的时候,便不该烦扰;等到娘娘需要她们的时候,再竭尽全力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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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众人回府后,便各自回房歇息了。寿宁伯府是三路五进的大宅邸,即便所有亲眷都来借住,也依旧是绰绰有余。这回张纯成婚,婚房设在左路第二进,前来庆贺的亲眷们便被何氏安排在右路居住。
    右路第一进是书房与客院,第二进住着张岱、李氏与张伦一家,第三进住着钱氏、张忱、小钱氏和张絮,第四进住着张清瑜一家,张清璧主动住在了第五进的花园中。她与孙伯坚辞别长辈后,便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了花园一侧的楼阁内。
    因孩子们都年幼,折腾了一整日,均已有些昏昏欲睡了,两人便亲自将他们安顿睡下了,这才回到卧房中稍事歇息。孙伯坚示意服侍的婢女们都退下,倒了两杯茶,轻轻地将其中一杯茶推到了妻子跟前:“如何?与皇后娘娘禀报了么?”
    “已经禀报了,娘娘似乎胸有成竹,应该已有对策。”张清璧道,啜了一口茶,“亏得你的小厮及时发现了此事,不然,若是等流言传入京城,娘娘恐怕便危险了。也不知那刘家的幕后主使究竟图的是甚么。”
    “他们所图为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娘娘被他们陷害。”孙伯坚淡淡地道,随手又从果盘中取出一碟樱桃,放在妻子面前。
    张清璧有些惊喜:“咦,京中这么早便有樱桃了?究竟甜不甜?给姐儿和哥儿都留一些罢。”
    “你不是喜欢樱桃么?就这么一小碟,何必再分给他们?”孙伯坚摇首而笑,“放心罢,再过些时日便处处都能买到樱桃了,再给他们尝尝也不迟。”
    听了他的话,张清璧目光微动,垂下眸来:“今日见到了皇后娘娘……你可觉得放心了?”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心底深处依然还有从姐的影子。但她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因为就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或许连他自己都并未意识到,她和孩子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记已经越来越深刻了。迟早有一日,从姐那淡淡的影子会彻底从他心中消失。
    “确实放心了。”孙伯坚微微一笑,道,“原本以为宫中生活必定会很艰难,我们在兴济听见的消息也未必是真的。不过,如今见娘娘气色极佳、神态雍容,便可知万岁爷确实与娘娘伉俪情深。”准确地说,见到皇后娘娘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她过得很幸福。由此可见,采选太子妃确实是属于她的命运,万岁爷与她也确实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第298章 主动坦白
    回到坤宁宫后, 张清皎坐在婴儿房内, 怔怔地想了许久。小家伙在地衣(地毯)上自娱自乐地翻滚, 咯咯咯地笑着。不过,不久他便发现,自家娘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于是不甘寂寞地努力翻滚过来, 挥着小肥爪子咿咿呀呀。
    张清皎将他抱起来,心不在焉地拍着他的背。小家伙许是累了, 哼哼了一会儿便睡着了。张清皎便一直抱着他, 直到背后传来朱祐樘的声音, 才瞬间回过了神。“卿卿, 抱了他这么久不觉得累么?他若是睡熟了, 就将他放到床上去罢。”
    “嗯。”双眸微垂,长睫轻轻地抖了抖,张清皎站起身来, 想亲自将小家伙抱到床上去。却不料,她坐得太久了,双腿竟是有些发麻,立起来的那一瞬间,完全维持不住平衡,险些摔倒在地。
    “娘娘!”就在众人都被惊吓住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 朱祐樘疾走而至,伸出手臂将她和孩子都揽进了怀里:“卿卿!”
    尽管被紧紧地抱住,但抱着小家伙的张清皎依旧有些惊魂未定。若只是她摔这一跤并不打紧, 然而眼下她还抱着孩子,孩子可经不起磕磕碰碰。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禁充满了愧疚,暗暗责备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分明心中有事一直出神,竟然还想亲自照顾孩子,这分明便是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朱祐樘见她蹙起眉搂着孩子不放,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忙宽慰道:“卿卿别多想了,这不是没事么?原本该怪我的,若不是我说将孩子放到床上去,你也不会急着起身。我们都吓着了,他倒是睡得安安稳稳。”
    “娘娘将太子殿下交给臣罢,臣抱着太子殿下回床歇息。”肖尚宫赶紧道,“云安,快给娘娘按一按腿,许是腿麻了,所以才站不稳。”
    云安应声,上前来搀扶:“万岁爷,娘娘便由奴婢来扶着罢。”
    “她如今行走不便,别再走动了,你们赶紧搬张椅子给她坐下。”朱祐樘吩咐道,不放心地在一旁坐下来,注视着云安的一举一动。饶是云安早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医女,推拿手段都相当出众,在皇帝陛下的目光底下,也依旧觉得略有些紧张。
    经过云安兢兢业业的按揉,不久之后,腿上的酸麻便缓解了许多。张清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可以停止了,轻声道:“好了,你们都下去罢。”肖尚宫与沈尚仪等人悄悄对视一眼,想起自张家人离宫后,皇后娘娘的情绪便有些不对劲,不禁微微皱着眉躬身行礼退出去了。
    朱祐樘敏锐地察觉自家皇后的情绪有些低落,不由得问道:“今日下午,卿卿不是见了家人么?往常见过家人后,卿卿都很高兴,怎么今儿却格外沉郁?莫非是有人不知礼,冒犯了卿卿?”有岳母金氏与沈清的先例在,他对张家亲眷无法完全放心。若不是朝政繁忙,他还想着定要与卿卿一同见一见张家人才好。如此看来,果然不该太放心,果然该早些回坤宁宫才是。
    “万岁爷误会了……我所忧虑之事,与家人无关。”张清皎低低道,抬起眸来,定定地凝视着他。
    朱祐樘只觉得,这双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涌动着诸般情绪,亦充满了犹疑与不决。他笑着伸手,轻轻地抚平了她眉间淡淡的褶皱,柔声道:“究竟是甚么事困扰着卿卿,不妨与我说一说,我来为卿卿分忧如何?”
    张清皎望着他温柔的笑容,心中的为难渐渐烟消云散——
    方才的所有犹豫,方才的所有不安,都只因她不够信任他的缘故。她虽然爱他,但心里始终有所保留,且并不似她自以为的那般只保留了一线。所以,她才藏着许多秘密与过去不曾与他坦白。
    而今事到临头,她才猛然惊觉,她对他依然还远远不够信任。分明他们一同经历了这么些年、这么多事,拥有了孩子,她在面临谎言即将被拆破的时候,选择的依旧不是立即坦白,而是犹豫。这令她觉得愧疚,也令她感到不安。因为她一直难以抑制心中的忧虑:万一她坦诚之后,他们之间反倒是起了隔阂,该如何是好?
    感情之事并非理性所能左右。或许他明知此事并无大碍,心里却依旧难以忘怀呢?或许他格外在意这种事,反倒是生出了疑心呢?或许……或许……或许……,有太多的或许,有太多的可能,她无法笃定他是会一笑置之,还是心怀芥蒂。
    而这些猜测也正意味着,她对两人之间的感情依旧没有足够的信心。她不相信他们无论遇到甚么艰难险阻,也依旧能厮守一生。如今看着他的笑容,她却倏然生出了勇气与决心——他既然能为她打破那么多的“规矩”,她又为何不能试着更信任他一些呢?即使会有芥蒂,她也该想方设法化解,而不是一心想着隐瞒与欺骗才是。
    打定主意后,张清皎遂正色端坐,握住了朱祐樘的双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确有一事困扰着我,万岁爷可愿意听一听?”
    朱祐樘颔首笑道:“卿卿但说无妨。”
    “……若是我曾有一事隐瞒了万岁爷,万岁爷可会恼我?”
    “我相信,卿卿之所以会隐瞒此事,其中定然有缘故。如今愿意与我说了,自然是件好事,我又为何会恼你呢?”
    听了他的话,张清皎神色微松,道:“今日家人入宫,临别之时,从妹清璧告诉了我一件事。万岁爷可记得,当初采选太子妃时,其中有一位与我同乡的刘娘子?采选之时,祖母让我们去偏殿里歇息,暗中派人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刘娘子悄悄对我施压,想胁迫于我,举止都落在了女官眼里,最终落选。”
    朱祐樘略加思索,颔首道:“似乎确实有此事。怎么,这件事与刘家有关?”
    “有关,也无关。”张清皎摇了摇首,“清璧告诉我,刘家舍出了重金,让仆婢私下悄悄贿赂她的夫家与我们张家的族人和仆从,想打听当年张孙两家定亲之事。而采选的时候,刘娘子威胁我用的便是这件事。”
    朱祐樘怔了怔,眉头微皱:“两家定亲之事?卿卿的意思是……”他足够聪敏睿智,自是转瞬间便想到了其中的奥妙。可一时之间,他却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更愿意听自家皇后的解释。
    张清皎垂下眼:“万岁爷此刻所想的,便是我要说的。当年,我曾与从妹清璧的夫君订过亲……”话音未落,她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力道太大,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疼痛,可她却丝毫不曾想过挣脱。
    “订过亲?那为何——”朱祐樘原以为自己能够冷静地听自家皇后说完,可事实上,在她肯定自己的猜测为真的时候,他的心便完全乱了。甚至于,心情激荡之下,他心里还闪过一个念头:为何卿卿要在此时此刻提起此事来?若是一直瞒着他,不让他知晓,不是更好么?他便不必如此震惊,不必如此情绪复杂了。
    “当时两家长辈已经交换了庚帖,也择好了婚期,只等迎亲了。”张清皎轻声道,“可临到婚期之前,他忽然重病不起。婚期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遍请名医诊断,他的病情却越来越重,眼看着就熬不过去了。这时候,不知何处隐约传出了流言,说是我命硬克夫。”
    “父亲那时正在考秋闱,得知此事后,因关心则乱而落榜。就在这时,京中传出圣旨,说是即将在京畿采选太子妃。父亲立即赶回家中,说服众位长辈,借着采选之事为我洗脱污名。他并没有想过我会被选中成为太子妃,只是想让我暂时避开故乡的人事,等流言平息之后,再说亲事。”
    朱祐樘接道:“于是,你们便与孙家解除了婚约?”
    “是,那时孙家多少也觉得这桩婚事不合适,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家中长辈们所想的是:若采选结束,孙家公子重病渐愈,婚事自然能继续;若他实在熬不过去了,便给我另寻良缘。但能瞧得出来,孙家应当是不愿意这桩婚事再续的。”张清皎回道,“后来,没想到我被选为了太子妃,而刘家又隐约风闻此事,想坏我的名声。原本便心悦孙家公子的从妹清璧便提出,定亲之事怎么也瞒不过去,不如索性换了她嫁入孙家。最终,与孙家定亲的,便成了清璧妹妹。”
    朱祐樘沉默片刻:“卿卿曾经见过此人么?”
    “见过,因进香而有过一面之缘。”张清皎答道。
    “卿卿曾经想嫁他?”
    “……是,那时我对婚姻原本没有甚么期盼,只觉得顺应自然便够了。孙家家风清正,他看着似乎也性格不错,我对这门婚事没有甚么抵触之心。”
    “卿卿……曾经中意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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