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美元立秋过后,天气渐渐变得凉爽起来。
    一天晚上,刚从夜校下课的博尔带着哈利一同回到了家中,直奔书房。他们关上了门,开始了一次秘密的商谈。这一点有点非同寻常,确切地说,这是大本公司发生百万劫案的前夕。
    玛丽是博尔的太太,她并不喜欢哈利这个人。不过,她除了自己,对于其他任何人都抱以漠不关心的态度。虽然到了奔四的年纪,但她仍然拥有苗条的身材、修长的双腿,加上平日保养得当,她的容颜并没有因为年岁的增长而衰退。唯一的不足就是对生活缺乏热情,因此他们夫妇总是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为他们生活带来转变的,就是这个哈利。
    十五年前,哈利从一所中学辍学,此后就没有再读过书。而这个学期,哈利决定去一家夜校念书,打算获得一张中学文凭,博尔则成为他的历史老师。由于哈利的基础很差,在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办法跟上班级的进度,博尔对他却关爱有加,为他开小灶,帮他补功课。久而久之,这居然成为一种习惯:博尔会在放学的时候把哈利带回家,和他在书房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研读功课。
    哈利虽然书读得不多,但言行并不粗鲁,不过,玛丽并不喜欢这个人,她总觉得哈利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更重要的是,她对博尔如此关心这个学生非常反感。
    博尔总为此解释道:“他虽然不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但我对他的读书动机非常感兴趣。”
    玛丽并不满足于这个解释,因此不断地追问博尔。最后,博尔道出了实情:“他是为了能多挣钱才读书的。因为没有文凭,他根本就没有前途。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份体面的工作,十六岁就出来打工,在全国流浪。”
    听到这里,玛丽对这个人更加厌恶,但博尔坚持说:“他现在担任一家洗车公司的技工兼门卫。在这家公司让他意识到文凭的重要性,他不在乎读什么,他之所以重新读书,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是通向赚钱之路的捷径,如此而已。”
    说到这里,博尔不停地点头,“他是一个很坦率的人,我们其实和他一样,都需要钱。钱果然是个好东西!”博尔停了停,接着说,“但是,他现在发现,要想集中精力念书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开始质疑他最初的单纯想法,而我想做的,就是鼓励他继续把书念下去。”
    听到这里,玛丽突然觉得博尔说的最后一句话有点虚伪。她不否认钱是好东西,谁都爱钱,包括她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哈利和她一样爱钱,她就得对哈利也抱有好感;同时,这也无法解释,博尔为什么要与哈利成天地黏在一起。
    终于,在十月底的一个夜晚,玛丽按捺不住了,决定向博尔问个清楚。
    当晚,博尔送走哈利的时候已经快到半夜,此刻,玛丽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博尔回到客厅,关掉了电视,然后抽了张椅子,坐在了玛丽的身边,悄悄地说:“玛丽,我明天要去汉密尔顿开会,哈利明天也放假。不过,我不打算去,我想和哈利去偷点东西。”
    玛丽不以为意,探过身子,重新打开电视机。
    “玛丽,我是认真的。”博尔说。
    玛丽看着博尔,冷冷地问:“你们想偷什么?”
    博尔斩钉截铁地说:“大本装甲服务公司!这个主意是哈利想出来的,他的汽车公司就是主要为装甲车服务的。他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每周五的上午,大本公司的装甲车都要从汉密尔顿的信托公司往附近的四家工厂押运工资,虽然面额都很小,但总量很可观,有一百万呢!玛丽,你想想看,一百万啊!”
    玛丽听完之后,异常冷静,非常坦率地对博尔说:“你疯了吗?”
    博尔仍试图说服玛丽:“自打我们结婚那天起,你就一直想要我找一份可以赚大钱的工作,现在不就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吗?”
    玛丽抿着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之前我是这样说过,可每次你都说,除了教书,别的都不会,还要我不要瞎折腾,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就行。”
    “是的,我不否认,教书能带来一份安定的生活,可是你想想,一百万啊,我们的后半生可能就因此而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了。”
    “你干不来的,”玛丽不紧不慢地说,“除非是那种职业劫匪,否则,像你这种门外汉,怎么可能干成这种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们考虑过这一点。在哈利看来,正因为我们不是专业劫匪,我们做这件事情才是安全可靠的,才有可能成功,”博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哈利已经为这件事情制订了周密的计划,他考察了沿路的情形,发现了一个适合我们下手的地方。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两个警卫捆起来,然后把他们锁在卡车的后面。我们会把车子停在一个能够藏钱的地方,然后回家,等这件事情的风声过去之后,我们就能风平浪静地过日子了!”
    玛丽很想说些什么,但又被博尔打断了,“亲爱的,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是的,我们拿到钱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动用它,因为警察会在那段时间对突然出现的暴发户做盘查,”博尔狞笑了一下,继续滔滔不绝地说,“哈利说,为了这一百万,他愿意花足够的时间去等待,因为警方永远不可能怀疑到我们头上,我们没有前科,没有服过兵役,更没有在其他的地方留下我们的指纹档案。至少在外人看来,一个守法公民,一个外行,永远不可能与这种惊天大案扯上一丝联系……”
    “博尔!”玛丽听不下去了,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别让哈利这个疯子把你拖下水,我知道他要做什么蠢事,要知道,你们会因此被关到牢里去的!”
    博尔点点头,表示认可玛丽的担忧。“是的,我坚信,哈利会迫不及待地启用那笔巨款,我也相信警察肯定能根据线索追查到哈利头上,并且他很可能把我供出来。”
    玛丽的双眼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丈夫。
    “不过亲爱的,你不要担心,我为此也做好了预案。哈利会策划执行整个计划,他会先偷一辆汽车,而且这辆车的车主会到晚上才发现车被盗了。而我会把我的汽车藏在水库附近的一个小森林之中。在我们的计划得手之后,我和哈利就会改乘我自己的汽车前往波顿,那儿有个绝佳的藏钱地点。不过他开始并不想告诉我那个具体的地点,因为他担心我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所以,最好的方案就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巨款藏在哪。这样,即使他被抓,钱也会永远地藏在那儿,他甚至可以出狱之后再去取,”博尔停了一下,补充道,“不过,他并不相信你,并且要我什么都别跟你说,怕你会出卖我们。”
    玛丽摇摇头,“不会的,只是我不太相信哈利那个人。”
    听到妻子的这句话,博尔终于露出了微笑,他伸出一只手,搭在玛丽的手上,“我就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们,我也向哈利保证了这一点。我知道你会担心,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我的内心也非常害怕,不过我相信我们的计划一定能成功,毕竟这件事除了我们,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玛丽的态度似乎有了一点转变,期待博尔继续往下说。
    “明天,我和哈利就会按照原计划开始行动,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去汉密尔顿的会场签到,然后再离开。会场里面到时候肯定是乱哄哄的,因此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离开了。随后,我会赶到水库边和哈利会面。上周,哈利买了几个大的金属箱,我们到波顿之后,就会把钱装进这几个箱子里,哈利会把这几个箱子搬到那个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那儿附近有一个古老的牧场,是哈利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博尔继续向玛丽解释着他的计划,“事情办完之后,我也不会回到会场,我会和哈利待在一起。毕竟我们只有一辆车,哈利不希望在黄昏之前有人发现他的行踪,而且他也希望事情完成之后,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轻松地返回家里。所以,我们会在那个古老的农场停留很长一段时间。这也刚好满足我的需求,因为晚上到家之后,我要单独行动,不过我要提前告诉你,你在明天晚上会成为寡妇!”
    听到这里,玛丽惊叫了起来:“寡妇!”
    博尔很冷静地对玛丽说:“明天,哈利会穿着我的衣服,口袋里会有我的皮夹,他会死在我的车里。他将充当我不在场的最好人证。”
    玛丽沉默了,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她才对博尔说:“可是,你们俩长得并不像啊。”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们俩都是黑头发,黑眼睛,身形也差不太多,他也只比我小一岁。至于相貌的问题并不重要,因为明天到现场认尸的人毕竟是你。”
    “你要去哪儿?”玛丽有一些担忧。
    “嗯……我可能得失踪一段时间,可能六个月,也可能十个月吧,总之不会太久,等风声过去了,我们就会再见面的。没准儿我们会在一艘豪华的游艇上不期而遇呢。对了,我有保险,你到时候可以把它取出来用。再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我就会和一位美丽而寂寞的寡妇结婚,而你呢,则会嫁给一位百万富翁,到时候呢,我们就再也不用为钱这种小问题而发愁啦!”
    “可他们总有一天会捉到你的!”玛丽仍在警告博尔,不过,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种警告已经不如开始那么冰冷而强烈了。
    博尔咧开嘴,对玛丽会心一笑,“亲爱的,看来你还没有想明白。我会借此除掉对我不利的证人,除此之外,我还会除掉我自己。有哪个警察局会对一个寒酸的历史老师的死亡饶有兴趣呢?他们哪会在这上面花太多的工夫?是的,哈利失踪了,并且哈利认识那些警卫,所以他可能是最大的怀疑对象,不过只要哈利死了,不就死无对证了吗?这件事情也就自然而然不会牵扯到我的头上。我的计划就妙在这里,哈利是整个案件的唯一线索,不过那时,他早已安眠在我的墓碑下。”
    “不过,博尔,我必须知道你在哪里,我还得知道钱藏在哪里,”玛丽的脸上写满了质疑,“要知道,凡事总有万一。”
    博尔点了点头,说:“嗯,你说得对极了,我得抽个时间去把藏钱的地图照着画一份出来,而且这件事情不能让哈利知道。所以,这件事只能等我杀了哈利之后再进行。不过你放心,我会在他离开农场回到家里之前杀掉他,否则,他的过早死亡,会引起警察的注意。”
    博尔捏着玛丽的手,试图安抚她内心的不安,“放心,只要有空,我就会把地图寄给你,至于我藏在哪里,这个你必须要等上一段时间。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会四处游荡,甚至会进行乔装打扮,我可能会挑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住下来。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待在家里,等待风声过去。相信我,一切都会非常顺利的。”
    随后的两个小时,夫妻俩都在讨论玛丽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要做些什么,他们讨论得非常详细,甚至连选择哪家殡仪馆这类问题都没有放过。
    “像丧葬费和房屋贷款这种大笔的费用,你可以暂时不用管,因为他们知道你靠保险金过日子,要着急的是他们,因为你现在没钱,仅有的一点还得用来吃饭。”博尔想了想,认真地对玛丽说。
    随后,他又拿出自己的皮夹,从里面拿出一些钞票递给了玛丽。“嗯,这里面得留下一点儿。”他拍了拍手中的皮夹,讽刺地笑了笑。
    最后,他们重新温习了一遍整个计划,而后上床休息。那天晚上,玛丽显得异常兴奋,她甚至还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见自己成为百万富翁,要什么就有什么。
    第二天早上,时钟刚指向七点,他们匆匆吃完早饭就分手告别了。虽是告别,但心中异常激动,细细回味一下,他们才发现原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玛丽收拾完餐桌和厨房,然后去附近的购物中心逛了逛,顺便洗了个头发,然后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家中。
    下雨了,而且气温有些偏低。这真是太棒了,这正是博尔想要的天气呢,因为下雨能够冲刷掉车祸现场的多余痕迹。
    玛丽匆匆地回到家中,连鞋都顾不上脱,就急急忙忙地跑到房间,打开收音机。这时,新闻正好播放了一半:“……匪徒抢走了一百万美元,警察部门现已在沿线的各条公路设卡拦截,而被劫持的汽车已经被警方找到,现停在水库附近的树林中。”
    他们安全地撤离了!玛丽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她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并且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
    十点左右,有人在敲门。玛丽前去开门,发现是一位警察。
    玛丽非常警觉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情吗?”
    “博尔太太,我很抱歉地告诉你……”警察显得有些不安,“你的先生遭遇车祸了。”
    “噢!博尔……”她带着哭腔喊道,一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怎么了?受伤了么?他……”说到这里,她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警察神色有些凝重,“他可能伤得有些重,现在还在医院。我们的头儿派我来接你,认为你应该立刻赶过去。”
    警察局就是这样的办事套路,他们话是这样说,为的只是暂时安抚家属而已,很多时候,等人到了医院,他们就会说,你的丈夫死了,现在躺在太平间里,请你过去辨认一下尸体。
    玛丽被警察扶上了警车,此刻,雨仍没有停。
    车很快就到了医院,警察把她领到了大厅,与接待的护士小姐简单说明了情况之后,护士小姐就领着他们登上去往五楼的电梯。怎么没有去地下室呢,不应该去太平间的吗?玛丽觉得有些意外。这时,警察对玛丽说:“博尔先生现在正躺在五楼的特护病房中,你过去看看吧。”
    听到这里,玛丽愣住了。哈利居然还活着!
    瞬间,玛丽觉得自己陷入休克的状态,她甚至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什么,而那个医生正站在护理人员的柜台边等她。
    医生的一番话,终于惊醒了她:“博尔太太,我不敢向您保证,他有多大的希望苏醒过来,我们现在拍下了x光,等结果出来之后,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抢救工作,也许手术是让您先生重获新生的唯一方式。”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眼神看着医生,很久之后,才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她突然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等她表态,于是,她非常合时宜地问了一句:“我可以进去看看我先生吗?”
    “可以,不过,他现在正在昏迷中,”医生警告说,“他可能伤到了大脑,也许认不出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他伤得太重了,脑壳都裂开了,可能会吓着你。不过,伤成这样还能活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正如医生所说,她看到床上躺着的这个人之后,就开始浑身发抖。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根本不可能认出,躺着的这个人居然就是哈利。
    她尽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缓缓地走向床边,用微弱的声音颤抖地说:“博尔,你醒醒啊,我是玛丽,你看看我,和我说句话好吗?”
    躺在床上的哈利就像一具尸体,一动不动,除去那断断续续且稍显吃力的呼吸,他真的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玛丽以一种近乎无助而绝望的眼神看着医生,医生只是轻轻地扶着她走出了病房。
    “你现在帮不到他的,”医生向她解释,“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外面安静地等着,等着x光的结果。这是你目前接近你先生的最好方式,而且你能在这里获得你先生的最新病情。”说完,医生就离开了。玛丽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头脑中一片混乱。
    过了一会儿,医生回来了,他摇着头告诉玛丽:“希望可能不是很大,不过我们会尽全力的,我们已经邀请了汉密尔顿的一位脑神经专家过来会诊,他会在今天晚上为你的先生进行手术,这是目前我们唯一的选择。”
    玛丽的精神看起来要崩溃了,医生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带给她最大的安慰。“我会安排护士长给你服用一些安眠药的,我的建议是,你回家把这些药吃了,然后安安心心地睡一觉。这台手术可能要持续很长时间,你没有必要在外面干等着。如果有需要,我们会让人通知你过来的。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保持你的精神状态,不要自我折磨,你的丈夫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她起初极力推脱,想留在医院,不过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回家。夜里的雨没有停,寒意更重了。她回到家,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
    一个人在家,让她感到有些不安,她来回地在家踱步,脑中乱成了一团。博尔原本想要用这个计划弄死哈利的,没想到哈利竟然没死。这下,除了要担心哈利会不会醒过来,还要担心自己的生活费。哈利要是醒了,保险金也就没了,至于银行的那几百块,又能撑几天?别说还房子的贷款了,就连日常的水电餐饮费用也变得难以为继。更糟的是,博尔可能还不知道哈利没死,甚至可能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像这种不起眼的交通事故,汉密尔顿的报纸又怎么会进行特别关注?再加上正值百万劫案的爆炸性新闻档期,报纸没有变成通篇专题已经是非常万幸了。
    不过,一想到哈利重伤的模样,玛丽的心里又泛起了一丝安慰。他一定会死的!玛丽不停地安慰自己。
    她吃不下安眠药,但由于过度担心,她早已疲惫不堪,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她被医院的一通电话吵醒。
    “博尔太太,我们已经为你的先生做完了手术,不过他现在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电话另一头的医生显得非常疲惫,很显然一个通宵都没有好好休息,“他可能还得继续昏迷一段时间。”医生停了停,原本以为她可能会对此说些什么,结果电话两端都沉默了一会儿。医生又安慰地对玛丽说:“不过,很万幸,他还活着。”医生又停了停,玛丽依旧保持沉默。最后,医生说:“博尔太太,我建议你暂时还是留在家里吧,护士们在这里忙成一团,你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好休息吧。”玛丽含糊地搪塞了几句感谢的话语,然后缓缓地从床上坐起,穿上衣服。
    大约十分钟后,门铃响了。玛丽前去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位警察。
    “博尔太太,我们的莫克警官在局里等你,他有些情况要向你了解一下。”
    玛丽一听,头皮有些发麻,心里琢磨着:难道又出什么麻烦事了?
    来到警局之后,玛丽见到了胖乎乎的莫克警官。他不紧不慢地对玛丽说:“很抱歉,博尔太太,在这个悲伤的时候我们还要打扰你,我们是想把你丈夫的随身物品归还给你的。”
    玛丽看着警官递过来的皮夹、钥匙和一些硬币,不禁松了口气。
    莫克警官向后靠在椅背上,注视着她,随后问道:“博尔太太,你先生在开车的时候,是否会搭载陌生人呢?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这方面的习惯?”
    玛丽想起事前博尔对他的再三叮嘱,要尽可能地说实话。于是玛丽点了点头。“嗯,他偶尔会这么做吧,虽然他不赞成,尤其是警告我不要随车搭载陌生人,但如果他觉得这个陌生人信得过,并且确实需要帮助的话,他会这么做的。不过,警官先生,你问这个干吗?”
    “噢,是这样的,由于那天下大雨,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脚印。但在我们看来,如果只是因为雨天路滑,使得车辆从弯道上冲下山坡,是不会让你的丈夫伤成那样的。你丈夫身上的伤大多集中在头部和肩部,而且我们经过鉴定,那些伤很明显是遭凶器重创形成的。”莫克警官慢吞吞地对玛丽讲述着警方的推断。
    听到这里,玛丽开始紧张起来,“也就是说,我的丈夫并非因为车祸而受伤?”
    “是的,至少我们不这么看。顺便问一下,你丈夫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现金?”
    她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回答,所以,最后回答了一句:“不太清楚。”
    “嗯,我们仔细检查过了,他的皮夹中只有五美元,我们认为,你的丈夫可能搭载了一位陌生人,而这个人打算对你的丈夫进行抢劫。你的丈夫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进行了抵抗,不过这位陌生人应该对你的丈夫痛下了杀手,并且自以为已经杀掉了你的丈夫。同时,为了干扰我们的判断,他把五元钱放回了皮夹之中,并且把汽车推到了山下面。”
    玛丽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不停地擦着眼泪,嘴里还不停地发出颤抖的声音,“天哪,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当然,还有其他的,”莫克警官继续分析,“你丈夫随身的皮夹与钥匙上都没有指纹,由此看来,这一定不是车祸,而是一起蓄意抢劫和谋杀。我很不幸地告诉你,博尔先生正是这起蓄意抢劫谋杀案的受害者。”说到这,莫克警官将自己肥胖的身躯从椅子上挪起来,并且礼貌地示意玛丽询问结束,可以离开了,然后补充道:“博尔太太,你放心,当你的丈夫苏醒之后,我们也许能从他的口中收获一丝线索。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
    从警局回来的路上全程有人护送,秋雨早已停了,阳光明媚,气温也不如昨天那般寒冷,但玛丽的内心觉得更加寒冷了。博尔并不了解犯罪,连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杀,他完全低估了警察的办案能力。由于他忘记把哈利的指纹印在皮夹和钥匙上面,这使得警察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寻找陌生的搭车人身上,而且案件的性质也发生了转变,找不到这个陌生人,就会使这个案子变成一个无尽悬案。
    不过,玛丽现在一想到哈利可能已经死了,心中就总能涌起一股莫名的安慰。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哈利仍然坚强地活着,医生也不断地安慰玛丽,告诉她手术后的昏迷是正常现象。
    医生对玛丽说:“这种昏迷的状态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而且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他的大脑究竟遭受了多大程度的伤害。这一切只能等他苏醒之后才能了解。”
    玛丽急得都快哭了,但医生很明显地误解了她的眼泪,仍在不断地安慰她:“没关系,我见过很多伤得比这还要厉害的人,他们最终都康复过来了,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半途放弃啊,博尔太太。”
    听完这番话,玛丽的身体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医生立即示意边上的护士把玛丽搀扶到边上好好休息。医生小声地对护士说:“初期,探望时间只有十分钟。”说完,医生就走出了病房。
    自从这一刻起,玛丽每天几乎都过着类似的生活。她日复一日地坐在哈利的床边,允许陪护的时间也从最开始的十分钟日益延长到几个小时。陪护时间一旦结束,她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然后搜查家中的信箱,坐在电话机旁等待电话,最后以恍惚的睡眠撑到第二天天亮。
    她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一方面等待着哈利赶紧死去,另一方面等待着博尔给她新的消息。连日来的焦虑让她的体重迅速下降了十磅,脸色也变得憔悴苍白。看着玛丽的这番容貌,护士小姐真为她捏一把汗,让她有时间就多去休息。
    玛丽谢绝了护士的好意,“当他醒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在他的身边。”
    时间就这样过了几天,人们对大本公司的百万劫案的关注度也日益下降,报纸的头条也不再刊登相关的新闻,只能在边角的部分表明这个案件还在缓慢地进展着,不过,案件相关的线索都已消失得差不多了。
    在哈利动完手术的第七天,玛丽像往常一样走进病房,打算陪护哈利。她意外地发现,病床边围着很多护士和医生,他们都低着头,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一个念头瞬间从玛丽的头脑中闪过:哈利死了!
    可是,很快她的头脑中马上涌出第二个念头:他醒了,甚至能开口说话了!
    医生看到玛丽进来,便示意她来到病床边,“博尔太太,你先生的身体状况今天有了很明显的好转,虽然他还没有醒,但是他在几分钟之前睁开了眼睛,我们对他做了几项相关的测试实验,他都有反应。不过他现在的身体仍然非常虚弱,仍然处在危险期,不过你放心,我们有信心将他从死神那儿带回来。”
    看着床上的哈利,玛丽的两眼简直能够喷出火来。
    “尽管我们仍然不确定大脑的伤势,但是没关系的,哪怕受了重伤,他也是有可能完全康复的,这个过程就是比较耗时间罢了,至于脸嘛,”医生安慰性地笑了笑,接着说,“也没太大关系,以后整个容就可以了。”玛丽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感觉腿有点站不太稳,医生见状拍了拍玛丽的手,“我就知道这条消息能让你彻底放心,我建议你更多地留在医院,多陪他说说话,他可能记不住你说的话,但你的声音也许能有助于他的苏醒。”
    对于医生的建议,她必须服从。玛丽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和他进行着简单的对话:“博尔,你醒了吗?我们现在在医院里,你前一段时间发生了车祸,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关系,有医生和护士的帮忙,你会很快地好起来的,我也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你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见我坐在你的身旁。”玛丽的举动,让站在一旁的护士感动不已。
    能够很明显地感到,哈利的脸色比之前好太多了,而且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僵硬了,他的嘴角也时不时地微微动一下。
    护士小姐看见这一幕,非常激动,连忙说:“博尔太太,他能听见你的声音,你看,他在笑呢!”
    “博尔,”玛丽连忙喊着,“我是玛丽啊,你醒了吗?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玛丽只觉得被握着的那双手微微动了一下,而后又没有什么反应了。不过,哈利的呼吸确实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也没有起初那么吃力了。玛丽一直坐在床边对着哈利发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病房中来了一位陌生人,他是莫克警官的一位手下。他示意玛丽回警局接受调查。
    此时的玛丽并不害怕,不过却非常烦躁。她非常清楚,自己不能冒险行事。一旦哈利完全康复,而且头部没有受伤,那么她将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所以,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他没有完全苏醒之前,杀掉他。她打算等到五点三十,然后抽出他头下的枕头,压在哈利的脸上,让他窒息而死。随后,再将枕头摆回原位,向护士呼救。毕竟哈利的身体仍然处于极度虚弱之中,随时会出现意外,因伤势复发导致呼吸困难而死,这也是非常可能的。而且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深信他们的爱情非常坚定,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随后,她极不情愿地跟着警察来到巡逻车上,心中不停地期望自己能够在计划的时间内赶回来,而且哈利最好不要在这之前醒来。
    和上次调查一样,莫克警官的语速容易让人产生倦意:“我从医生那里了解到,你的丈夫身体状况有所改善,不过,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可能还无法协助我们进行有效调查。”
    玛丽表现得很不耐烦,连忙点头,希望这样的调查能够早点结束。
    “不过,我们需要他,”莫克警官接着说,“我们似乎找到了一点线索。”莫克警官说完后,故意停了下来,以为她会为此说些什么,谁知道玛丽由于内心处于一种极度的急躁状态,根本没注意听莫克警官刚刚所说的话。
    “我们可能找到了那个搭便车的陌生人,没准,这个人你还认识。”莫克警官补充道。随即,他拿起一沓照片,塞到玛丽的手中,然后接着说:“不过我先提醒你,这些照片可不怎么好看,不过你还是要感谢天气,要不是这么寒冷的温度,你可能看都看不下去。”
    玛丽心中满是疑惑:搭便车的陌生人?他们怎么可能找到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她以一种极度疑惑的眼神看着莫克警官。
    “是这样的,博尔太太,昨天有几个小孩在当时发生车祸的山脚下玩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人。我想,他是跟着车子一块儿从山上掉下来的,而且,他应该是从车祸现场爬出来的,一直爬到了不远处的丛林里,鞋底早已结块的泥渍和车祸路边的土样完全一致。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可能因为踩到泥浆而滑倒,然后被汽车的缓冲板碰了一下,随即被拖下了山崖;也可能他是推汽车的人,不过由于汽车动力的原因,他也被顺带着带了下去,”说完,莫克警官停了停,然后提高了语速,像是不假思索一般地脱口而出,“山崖下面的石头非常锋利,他应该死于失血过多,加上那天大雨,现场被冲刷得非常干净,以至于让人察觉不到有人随同跌下了山崖,从而耽误了最佳的救援时机。”
    玛丽看了看照片,确实像警官说的那样,不堪入目,虽说博尔凄惨地在山下的丛林里待了六天,但这张脸,玛丽清楚地认得,分明就是博尔的。
    视觉的刺激加上连日的操劳让玛丽的胃中不停地翻滚,心中也莫名地涌起了一股冲动的怒火。她为博尔最后这个致命错误感到非常生气。不过,她很快地冷静下来,她突然想明白了,现在还不是生气的时候,并且瞬间决定,枕头谋杀计划要立即取消,哈利不能死!
    一想到奄奄一息的哈利,玛丽的心中突然惊恐万分。哈利现在是唯一知道钱藏在哪里的人,她必须得想尽一切办法得到确切的答案。如果护士与医生一直陪护在哈利身边,她的这项目的就不可能达到。并且,如果他醒来之后知道是博尔要杀掉他,他也一定不会透露巨款的埋藏地点。不过,玛丽坚信,这一切最终都能通过时间来解决,而且她知道,哈利对她一直心存好感,没准现在能好好地利用到这一点。
    玛丽从来没有如此想立刻赶回医院过。然而,莫克警官仍旧在不紧不慢地说话:“博尔太太,现在州警察和汉密尔顿的城市警察都参与到这个案件的调查之中,要知道,我们在这个搭便车的人的钱袋中发现了差不多一万元现金。他把钱袋塞在腰带里,但他的皮夹中没有什么证件。身上携带的那些现金,大多都是成捆成捆地放着,而且上面的日期恰好与大本公司劫案发生的日期吻合。”
    说到这,莫克警官终于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玛丽。“其实,我们非常确定,这个人就是大本公司劫案的其中一名歹徒,这可不是一个小的案子啊,一百万美元呢,”警官看了看玛丽,接着说,“博尔太太,我们非常怀疑,你是否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
    玛丽看着照片,内心波澜涌动,但面部表情丝毫没有发生变化,坚定地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警官长叹了一口气,“哎……其实你大可以说实话的。今天早上,中心中学的校长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当即毫不犹豫地指认,这个人就是你的丈夫——博尔。”
    她似乎还想开口辩解什么,不过感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卡着,根本发不出声。
    “你应该勇敢地进行指认,”莫克警官再次劝告玛丽,“这也许能让陪审团相信,你把医院的人称为你的丈夫,只是一个诚实的错误而已,毕竟,你对于犯罪的事情并不清楚,而我们也会继续找人对另一个从犯进行指认。事实上,我们也许知道这个从犯是谁了,等他康复过来,我们就可以将他提审。”
    说完,莫克警官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的这名妇女。“或许,他们因为某些事情起了争执,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场车祸从头到尾都是你丈夫事先安排好的。”
    玛丽低头陷入沉默之中,而此时,莫克警官的声音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博尔太太,你丈夫的同谋暂时还无法说话,但你是可以发言的,事已至此,你干吗还在这兜圈子,干吗不给我们节省点时间,痛痛快快地告诉我们躺在床上的人到底是谁,这个案子的经过到底是怎样的?”说完,莫克警官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略带恼怒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你在回答我上述问题之前,你有权聘请一位辩护律师。”
    “我不要什么律师,这件劫案从头到尾我根本就不知情。”玛丽逼着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噢,原来是这样,博尔太太,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情,除了钱,我们还找到了另一样小东西,它藏在你先生的皮夹里,是一张小而详细的手绘地图,上面清楚地记载了你可以去什么地方提取现金,关键是,地图的背面还有留给你的字句,最后还签着‘博尔’的名字,这一切非常清楚地指明你也是大本劫案的同谋之一。”
    听到这番话,玛丽瞬间就瘫软了。不过,莫克警官并没有停止叙述:“哪怕是医院里躺着的那位永远开不了口,你也逃不了嫌疑。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们已经通过这张地图,找到了丢失的那一百万美元。”
    莫克警官降低了声音,面露一丝微笑,非常和蔼地说:“博尔太太,我想,你还是去请一位律师吧,我觉得你此时真的很需要一位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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