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我想我得更加勤奋一点的上班了,那个‘主教’如果真的是……”
    “将他留给警方。”
    艾扎克紧张地打断了加尔文。
    加尔文因为艾扎克的表现而愣了愣,你能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来的那种诧异,几秒钟之后他微笑了起来……是那种真正的微笑。
    “当然。不要忘记了,我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
    ……
    ……
    ……
    艾扎克凝视着加尔文脸上那个柔软而细小的微笑,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慢慢地回到了原有的位置。
    没有错,他对自己说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无能无力的小孩儿了。现在的艾扎克·霍尔顿是一个警察,他已经有了保护别人的能力,而他也会做到。
    在远离加尔文公寓两个街区的街道上,维吉利在一个红绿灯下面停住了脚步。一个老人,老得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孔,捧着一个纸箱安静地站在灯柱的下方,他的手腕上挂着一排用廉价缎带,缎带下方是同样做工十分粗糙的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间镶嵌着蛋形的玻璃片,里头镶嵌着一张美丽的,让人想起天使的少年的脸。
    “一根链子只要25美分。”
    注意到了维吉利的目光,那个老人殷勤地说道。这个打扮入时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肥羊气息是这样的浓厚,老人甚至对他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你可以看看这个吊坠,降临派的光之子——要是有一天你真能在街上看到他的话,你会得到丰厚的回馈的!只要25美分,你可以得到很多,这不是一个吃亏的生意。”
    维吉利没有说话,他礼貌地冲着那个老人摆了摆手,然后掏出钱包,在纸箱里放下了五美元。而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乌鸦从维吉利的面前斜斜飞过,它拍打着漆黑的翅膀站街边的垃圾桶上,红色的眼珠子瞪着维吉利。
    “哇——哇——哇——”
    它粗粝地尖叫着。
    【哦,真刺耳。】
    维吉利的脑海里,一个声音不耐烦地低吟道。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它们永远要以这样烦人的模样了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那只是对你来说……我倒是觉得它们这么模样还挺可爱的。”维吉利用一种快活得过了头的语气嘀咕道,“至少它要比加尔文客厅里那个家伙更加赏心悦目一些。”
    “芙格”发出了一声满怀厌恶地低声诅咒。
    【……如果你没有像是一个变态狂一样表现得那么可疑的话,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溜回去帮他清理那玩意。顺便说,我敢肯定那位母性过于旺盛的警官先生现在大概已经开始查你的底细了。】
    “芙格”说道。
    “是‘我们’。”维吉利更正道,“——是我们的底细。而事实上,让他们把‘维吉利·埃贝茨’的背景仔仔细细查个底朝天正是我想达到的目的。恕我直言,芙格,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只要牵涉到我们的小可爱你就会显得有些太过于敏感。”
    【这跟加尔文没有什么关系。】
    “哦,亲爱的,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想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那个玩意……除了倒霉的我们。不要忘记了,我的小蜜糖已经答应了我,让我为他画像——让我强调一下,‘在他家里为他画像’!我和他之间可是有一大段时间可以用来消磨……”
    维吉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因为强烈的欢愉而闪闪发亮,他看上去简直像是醉了酒——而芙格不得不再一次因为两者之间思维上的联系而发出了严厉的抗议。
    人行横道上的绿灯亮了,在咯噔咯噔的盲人提示音中,灯上那个绿色的小人可笑地摆着自己的腿。
    那只乌鸦依然在尖叫。
    维吉利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他越过身边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残疾老人,优雅地朝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而与此同时,他若无其事地看了那只乌鸦一眼。
    乌鸦骤然缩紧了脖子,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之后,那只大鸟疯狂地拍打着翅膀飞向了天空,几片黑色的羽毛簌簌落下,与垃圾箱下方渗透出来的黑色污水融为一体。
    在维吉利踏上道路那边的阶梯后的十几秒钟,灯重新从绿色变成了红色,车流从缓到急如同机械的河水沿着那灰色混凝土的“河道”前行……
    直到这个时候,之前一如雕塑般安静的乞讨老人才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声,他全身都在发抖,枯瘦的手好不容易才伸进纸箱,他费力地寻找着,企图将那5美元的纸币拿出来。
    他摸到了皱巴巴的一元纸币,还有光滑的25美分硬币……但是没有那5美元,没有。
    “这可不好。”
    老人神经质地嘀咕着。
    “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一下又一下,他已经顾不得别的,而是将今天所有的收入,那些来自好心人的馈赠塞进垃圾箱。在这个时候,他的余光无意间瞟到了那污水中的黑色羽毛,他随即颤抖得更厉害了。
    “嘿,你还好吗?”
    老人的异样引起了一位好心路人的注意,她有些担心地走上前来询问道,但是她得到的却是老人发疯一般的驱赶。
    “走开——走开——没有影子,那只鸟没有影子——那个人——但是那个人有无数条影子,活的影子!”
    他疯疯癫癫地喊道。他往前跑了几步,像是狂犬病发作的狗一样呼哧追赶着那位好心的女士,最后他像是被一根烧热的铁爪勾住了脚踝似的轰然倒地,然后因为心脏病和器官衰竭死去了。
    他的纸箱掉在了他的身侧,纸币和纸币一起滚落了出来,有一张五崭新的5美元纸币,它飘得似乎格外远一些,竟然落到了污水里,随后便慢慢变成了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第44章
    wer mit ungeheuern kmpft, mag zusehn, dass er nicht dabei zum ungeheuer wird. und wenn du lange in einen abgrund blickst, blickt der abgrund auch in dich hinein.
    与恶龙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恶龙。
    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enseits von gut und bse 善恶的彼岸- aph. 146
    加尔文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了一只鸟,一只黑色的,巨大的鸟。
    大概是乌鸦吧?在这个城市里乌鸦并不罕见。
    梦里的乌鸦停在他家公寓的窗台上,隔着肮脏的玻璃冷淡地凝视着他。
    这可真有点滑稽,为什么你会认为梦到一只黑色的鸟便会是噩梦呢?在梦里加尔文甚至可以听见他自己的自言自语。
    可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恐怖,像是每一根神经都浸到了冰冷的水中,他的身体正在发抖。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睛像是被冻结在了眼眶里,没有办法转动,他只能看着那只乌鸦,而那只乌鸦也在看着他。
    它的羽毛黑得像是影子,没有一丝反光的黑,然而它的眼珠和嘴确是红的,那红色缓慢地扭动着。
    加尔文觉得自己似乎处于一种幻觉中,时间在这个梦里变得格外的缓慢。
    恶心和反胃的感觉在他看到那只乌鸦的嘴和眼睛时一起在他的身体爆发开来,好像过了很久,又像是在很短的一瞬间,加尔文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恐惧的来源——那只乌鸦并没有拥有红色的眼珠和嘴,它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它的眼珠已经被人抠掉,而它的嘴……
    一个恍惚中,加尔文发现自己已经紧紧地贴到了玻璃窗的面前,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楚都看到公寓的前坪,乔吉,那个尸体被做成人肉蛋糕的孩子死去的位置。
    现在在那个地方有一个清楚的红色印记,无数只乌鸦正围着他的尸体,啄食着他已经腐坏的酱色的内脏。
    鸟嘴上的红色是乔吉的污血。
    “不……”
    加尔文痛苦地咕哝道,惊惧在他混沌地大脑中蔓延。
    他企图阻止那些乌鸦,而在梦里,他的手就那样直直地穿过了玻璃,伸了出去——
    “别那样做,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温暖,粗糙的手从他的身后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加尔文猛地回过了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人头发的发根已经变成了灰白,眼角和嘴角两边都有皱纹的痕迹,他显得有一些憔悴,却比加尔文记忆中最后那个时候的他要好上太多。
    他身上那件深灰色毛料西装是加尔文在最后那天买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给他穿上后告诉加尔文很合身。
    “……我这是在做梦。”
    加尔文颤抖着对自己说道。
    他开始头晕,湿润的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是的,你是在做梦。”
    霍尔顿医生温和说道,他拽着加尔文的手,将他拖离了窗台。
    加尔文恍恍惚惚地跟在自己的养父后面,他无意识地回头瞟了一眼,发现窗外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
    “别离那些玩意太近,”霍尔顿医生认真地嘱咐道。
    “那只鸟……”
    “嘘——”
    霍尔顿医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前。
    “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但是它确实不是鸟,我不知道是谁赋予了它形体……但是那并不重要,你不需要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当你不去想它,不知道它的时候,它便没法进入你的世界。”
    “我不明白……”
    “没有关系。”霍尔顿医生望向加尔文的目光里闪烁着父亲对孩子的宽容和担忧,那担忧是如此之深,他在这一刻看上去甚至是哀伤的。
    “我感觉不是很好,父亲,有什么事情,坏的事情正在发生。”加尔文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说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死了,还有一个孩子失踪了,就在我的客厅里,上一秒钟我还在跟他说话但是下一秒钟他就在我沙发底下消失了。”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在这个梦里他似乎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好自己的脆弱,“……也许我已经疯了也说不定。”
    “不,你没有。”
    霍尔顿医生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他握住加尔文的那只手好像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你看,那个孩子还在那里呢。”
    年迈的男人抬起手,食指对准了那座旧沙发。
    加尔文顺着霍尔顿医生的指尖朝那里望去——然后他的身体骤然僵硬。
    他看到了一团干瘦的,暗褐色的不明物正趴在他的客厅里。那是一个人,一个因为脱水和干燥已经变成了木乃伊的人,然而它的身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不完全像是人类:它的身体被拉长了,就好似它那由皱巴巴皮肤和干枯肌肉组成的肉体在某个时段变成了橡皮泥,一只顽皮的手将它前后拉伸成了普通人的两倍长度。
    也正是因为这样,木乃伊看上去异常的细瘦。它的下半身依然埋在黑暗狭窄的沙发下面,而上半身却已经搭到了客厅的中间——它保持着一个直直向前伸手的姿势僵死在了那里,每一根手指都绷得紧紧的。
    因为面部皮肤已经完全失去了水分,木乃伊的下颚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张开,凹陷的黑色眼眶被拉伸成了长椭圆形。
    剧烈的痛苦和绝望直到这一刻似乎依然残留在它的身上,并且通过它传递给了加尔文。
    “不……不……”
    加尔文几乎快要无法喘息。是他的错觉吗?忽然之间,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是那样的寒冷,那样的凝重,他开始不停地打战。
    “你并没有疯。这就是那个孩子,他没有消失,他只是在一个你看不到的地方逐渐饥渴绝望最后被它榨干灵魂。实际上,他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霍尔顿医生在这一刻却显示出一种可怕的残忍来,他强行拖着无法动弹的加尔文一步一步朝着那具木乃伊走去。
    “这是你即将面对的黑暗,好好看着他,我的孩子,你得坚强起来。魔鬼正在靠近你,而门就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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