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威胁, ”西里阿多说,“我只是想告诉您——除了您需要花大力气寻找的人质,我亦会将我所有的研究成果还有影兽,巴洛尔大人几处秘宝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能交给您,毫发无伤地。而那些您或许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驯服的部族,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能为您担当说客——请不要怀疑,我曾经确实是巴洛尔大人最信任的守卫。如果您愿意接受的话,那么这将是最符合您的利益、亦是最快接受这片广袤领地的办法。”
    “我不喜欢麻烦,”她说,“但是如果你带走了巴洛尔——回头他又回来找我麻烦?”
    “您可以尽管放心,”半巫妖说,“不管是在我的灵魂中添加最苛刻的禁制也好,在巴洛尔大人的身上、灵魂上做什么限制,您拥有一切保障自身利益的权力——只要您将巴洛尔大人还给我,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给您带来任何麻烦,绝对不会。深渊那么大,您将不会再见到我们。”
    她本来还是抱着姑且一听的心态,听到这里倒是有了一点好奇:“你能说说为什么你那么肯定巴洛尔还活着、还这样死心塌地吗?”
    半巫妖顿了顿,最后还是说了:
    “虽然我的守卫之印已经消失了,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还在。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经常受伤。我曾经用过我的骨骼为他修补,他亦曾同样回报于我,所以我能感觉到我们彼此之间的联系还在。他对我非常重要,我请求您……”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的运气不错,我肚子里确实还有一点东西没消化——”
    说完,她噗噗噗吐出了三枚葡萄大小的石头:一枚是灰绿色的原石,一枚表面凹凸不平,长着棘刺一样的东西,还有一枚则是深黑色的,看起来像是黑耀石的质地。
    “这三个玩意儿都是从巴洛尔身体里面掏出来的,大概是魔核一类的东西吧——你运气真的不错,我前阵子石头快吃吐了,这三个正好就剩下了,不过……”
    她的笑突然变得有些恶意:“你要的到底是哪一个呢——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能选一个。”
    半巫妖起身,朝她郑而重之地鞠了一躬。
    他摘下了一枚食指骨节,放在少女摊开的掌心中,然后毫不犹豫地取走了那枚最不起眼的、灰绿色的石头。
    “巴洛尔大人从来没有变过。”他说,“非常感谢您……虽然魔核损伤得很是严重,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
    她挥挥手,打断了半巫妖有些激动的感慨:“你的东西我收下了——该给的一样也不许少,不过我还要再附加一条。”
    “您请说。”
    “带上你的主人去安叙尔,”她说,“然后永远不许再出来——以你的灵魂,你的巴洛尔大人发誓吧。”
    ……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半巫妖之后,林没有急着变回原形,而是在甲板上继续吹了会儿风。
    半巫妖的动作很是迅速,不过一会儿,眼魔的部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撤回。林估摸了一下时间,打算去和伊格娜打个招呼,不想正好碰到少女从指挥室中走出来。
    “papa!”她高高兴兴地扑了过来——后者在她冲到面前的时候,直接变成了海葵·林的模样,稳稳地接住了小公主。
    “papa你为什么又变回去了?”小公主有点不满,“你的新样子很好看啊,就像娃娃一样。”
    ——但是“它”矮啊。
    在取回关于“龙”的记忆以后,这是林最不能接受的一点。
    虽然手工增高也是可以的,但和其他的样子不一样——这是她本来的样子之一,这么做总有种作弊般的感觉。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她需要点时间适应。
    虽然拿回记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林并不认为她变成了曾经的那只龙——曾经的记忆太过纷杂,除了主要的那些,她还需要花不少时间梳理一下,就像是梳理刚收到的一大堆书那样,具体的内容还需要时间才能消化成为自己的东西。
    而在梳理的过程中,她发现了一个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情况:曾经那种足以让她落荒而逃的情绪已经不那么激烈。
    虽然从密切相关的记忆来看,当时的情绪应该是天崩地裂,但是在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搁置之后,已经变得很淡薄了。
    而这点显然和记忆中情况是有出入的,也因此出现了某种奇怪的“情感”断层——这让她多少还是有点难以融入那段属于“龙”的记忆之中,只能慢慢来。
    “……papa?”怀抱中的小公主略带疑惑地提问。
    “恩——我说,这个样子才能更好地接住你,很柔软不是吗?之前那个太瘦了。”
    小公主捏了捏papa的“肉”,确实很软,还有弹性,也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papa的选择。
    又闹了一会儿,林问她:“我先去一趟音之丘看看情况——然后就直接回灰血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伊格娜想也没想,就使劲点了点头。
    可点完头,她又露出了有些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林问,“不要怕,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告诉papa就可以了。”
    “我还有不少事情没做完……”伊格娜说,“我本来确实是为了来找papa的,但是出来的时候亨德里克委托过我,让我看看能不能带点矿石回去。罗纳兹算过,这两趟浮空艇消耗很大……哦,罗纳兹就是玛哈的弟弟,什么都不行,但是算账还挺快的……”
    很久没有见到papa,好不容易又窝在了papa的怀里,她忍不住就想把这阵子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告诉她——从她怎么样找到很多仆从,再到搭建属于自己的网络……一件一件,就像是亲手做的玩具一样,忍不住捧到家长面前炫耀。
    开始的时候伊格娜还怕papa不耐烦——她总觉的一段时间不见,papa有了不小的变化——好像变冷淡了很多,尤其是在用那个新样子的时候,漂亮得让人难以亲近。
    但说着说着,伊格娜就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
    papa的怀抱还是那么柔软。在伊格娜说话的时候,papa的眼睛也总会专注地望着她,就像是鼓励她再多说一点那样。
    “那么伊格娜喜欢那里吗?”末了,林问她。
    “我最喜欢的还是家里。”伊格娜强调,“但是那个地方也不讨厌就是了。”
    “恩?”林鼓励她继续说。
    “那里的魔力确实不够——不过我觉得好像哪怕我不用魔力也能做很多事情……不是那么无聊吧。”
    说到这里,她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pa他们都很忙的样子。而我总觉得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有点没劲——啊,真的只是一点点啦。”
    “恩。”
    “但是现在就有点不一样啦。我觉得我在那边挺好的,就像是帮papa打理庄园一样,很有趣!”
    “我明白了,”林说。
    “papa,你是不是不高兴啦?”
    伊格娜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会呢?”她伸出触须,给了伊格娜一个非常柔软的抱抱,“我的小公主长大了,这很好。”
    伊格娜知道papa应该是要走了——papa总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她本想问papa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每天找她,陪她一起玩,但是话到了嘴边,就换成了另外一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说,“别担心。”
    第251章 幻影(乌拉拉线)
    从前线下来、安置完伤亡的同族之后, 乌拉拉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洗整理自己。
    其他的鱼人大多早就已经找了片泥沼或者湖飘着, 陷入了梦乡之中, 但是他不行。
    在熔岩山脉与长颚火蜥发生冲突的时候, 他的右手臂便已经被毒液侵蚀得坑坑洼洼;后来又碰上了败退的石像鬼群, 想要趁机收割的时候,左手臂和后背又落满了伤——最严重的一道似乎是一个高阶石像鬼留下的, 不算太长, 但是非常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半片后背都已经石化了。
    因此虽然战果累累, 但是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是噗叽大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他想,不能让她看到他的这个样子——虽然这和鱼人族向来将伤疤视为荣耀的做法不同,但是乌拉拉很清楚,噗叽大人应该不会喜欢他这副样子。
    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 他就注意到了,噗叽大人喜欢自己冲在前面, 她从来也不喜欢别人为她冲在前面。
    比起当初誓言中的“驱使”他人为利刃,她似乎更喜欢驱使她自己——她好像从来也不畏惧受伤。
    但是鱼人非常清楚,她并非是不会受伤的,或者绝对不是毫无损伤。
    一旦被强行撕裂, 或者出现“伤口”, 虽然愈合看起来不过是眨眼的事, 但之后噗叽大人一定需要大量的睡眠——还有食物。
    可即使如此, 噗叽大人依旧不喜欢别人受伤。
    乌拉拉还记得自己那次单独出去冲锋陷阵结果受了重伤, 当时噗叽大人非常生气。
    乌拉拉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生气的样子。
    他敏感地意识到,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那么他大概会彻底失去供噗叽大人驱使的机会。
    所以他不能受伤。
    所以他必须好好整理自己。
    不给她找任何麻烦。
    从噗叽大人消失之后,每次战斗结束后,他都会这样告诉自己,好好清洗自己,这样才能以最健康完美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先祖湖中,鱼人半浸在水里,小心翼翼地清洁着身体。
    曾经他在利维坦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只海兽所在的位置,潜伏了差不多有七轮,最后想尽办法磨死了它,获得了它的血肉与力量。
    他很喜欢那个恐怖的样子,但是那个太大了,不适合在灰血森林里行动,不如现在这个——他特地求了巫妖,请他做了一个专门的炼金瓶,好维持相应的人类的模样。
    比起海兽长满了鳞片与尖刺的身体,人类少年的躯体要灵活得多,因为皮肤柔软的缘故,寻找伤口也容易得多。
    鱼人少年取出白骨的长剑——为了适应他变化的躯体,她又给他重新炼制了一遍,加入了新的咒语与材料,确保能根据他的要求变成需要的模样。
    此刻,它在他的手中就是一枚不过手掌长度的匕首。
    骨白的匕首在他掌心轻巧地翻转了一下,灵活得就像是一弯鱼,然后便稳稳地叩在了他的指尖。
    顺着他指的方向,白骨的匕首轻巧地划过腿上的黑色的死肉,将它们轻巧地剔除,露出后面艳红的部分。
    这个过程很疼,但是他的动作始终又轻又快,稳得如同雕刻一朵玫瑰。
    这是噗叽大人给他的武器,亲手为他炼的武器,只给过他的武器。
    只要这样想着,就一点也不疼了。
    甚至因为这样的联系,他感觉到了一种深刻而又隐秘的快乐与满足,仿佛被窥视,又仿佛被碰触。
    所以他甚至是享受这样的过程的。
    可是他不敢拖太久。
    噗叽大人随时可能回来。
    血液一点一点地在沉黑的湖水中洇开,就像是一闪而逝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等到解毒剂和中和剂顺着伤口细细涂抹完毕之后,他又将一瓶恢复药水毫不犹豫地朝着伤口浇去。伤口重新生长的疼痛几乎与撕裂时无异,可鱼人少年却哼也没哼一声,已经是非常适应。
    等到身上只剩下浅色的、可自然愈合的疤痕的时候,他又对着水面仔细检查了一遍。
    湖中隐隐倒映出的鱼人少年的身姿虽然有些模糊,却比周围的榕树更加挺拔,肌肉线条流畅,肩宽腿长,按照人形的标准,无论怎么看都是最完美的状态;而他的面容亦褪去了稚嫩与青涩的痕迹,像是舍娜莎最盛之时映照下的海面,带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瑰丽。
    是的,和经常出现在噗叽大人面前的、经过刻意修饰的容颜不同,这个样子显然已经无法再称之为少年了,或许青年更加接近一些。
    事实上,他变成这个样子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
    可具体有多久了,他却很难说出来。
    鱼人没有时间概念。
    曾经乌拉拉也觉得,哪怕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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