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领主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质疑或者主动表露什么。她直接翻到了石板的下两页,扫了两眼便说道:“是的,灰风小径,还有暗影裂谷更北面的音之丘已经是我们的了。”
    因为已经完全查看完领地的状态,所以这次她终于可以非常轻易地跳转到“地图”页面:在图纸上,已经完全属于她的领地几乎都被覆盖上了与灰血森林同色的暗红色,其中刚刚收服的“孢子森林”、“灰风小径”以及“音之丘”上领地精华分别显现出淡蓝、银白以及金黄的颜色,泛着金属一般幽昧的光泽。
    她伸出触须分别在三块领地上轻点,然后三团不同色的精华便飘出石板,在她的面前凝结成团,围绕着她的触须尖缓缓旋转着。
    而在这一刻,哈尔和利维坦的眼神终于变了,尤其是哈尔,眼中的火焰骤然明亮了起来——而这个反应总算是取悦了林。
    ——哼哼,这些家伙嘴上不说,还是知道大领主的厉害的嘛。
    林的心情顿时好上了不少,当即得意洋洋地晃了下触须,啊呜一口,张嘴将三团精华同时吞下,就像同时吞下三颗巧克力豆,软糖、流心、酒精三种不同的口味同时在口腔里面化开,在带来丰富的层次感的同时,还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与幸福感。原先已经蠢蠢欲动了许久的胃像是在瞬间灌下了一杯热可可,隐隐的饥饿感在瞬间被抚平……
    “大人,你……”对面的利维坦露出惊讶的表情。
    巫妖的动作则是更快,直接一个疾步冲上来,掐住了她的脖子——揉了几下发现根本找不到所谓的脖子,只能转而扒上大领主的嘴巴:“傻x!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赶紧的!!”
    ——????
    巫妖的动作确实吓了林一跳,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种掐不掐的,对她本人自然毫无影响,哈尔必然也是知道的。因此当场谋权篡位什么的自然也是不可能。所以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就是……
    “怎么了?”她问,“我感觉还好啊?”
    死命想要掰开她的嘴、甚至看架势已经想要伸手往里面掏的巫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幽幽地看着她——或者准确地说是她的“肚子”:那里先是变成了半透明的蓝色,随即又被银色所覆盖,但很快,金黄的颜色又混了进来,似乎想要将前面两种颜色覆盖。更简单地说,就像是三滴不同色的颜料,同时混入了清水中,在融入的瞬间就开始相互混合。
    而下一秒,这种混合的影响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为林所感受:落入了肚子中的“巧克力”像是在瞬间被点燃的火苗,直接以疯狂的热度席卷了她的全身。
    ……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拖入了虚空的乱流之中,又像是喝了假酒的新手菜鸡,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难以解释的现象:一会儿她仿佛看到自己化成了一只巨大的、莹蓝色的蘑菇,伸出无数的菌丝想要扎入湿润的土地之中,痛饮更深处的、大量的水分。
    可还没等她触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感觉伸出的菌丝像是被更加坚硬的根须所缠绕、绞紧、然后粉碎。
    她痛得想要喊出来,可再一回神,便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株巨大的沙枣,长在宽阔的水域当中,周围满是盛开的单心莲。她所有的枝叶与根茎都向外扩张开来,缠绕上单心莲的根须——然后听到了无数铺天盖地的赞美:“您真美丽。”
    “您看起来可真甜。”
    “请摸摸我吧——我会变得更美丽的……”
    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要照着做。然而下一秒,挟着白沙的微风挂过,湖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宛如白霜的晶质,所有的单心莲连同那些声音一起在瞬间被冻结,接着无数白垩色的、如同骨刺一样的荆棘丛湖中生出,直接将世界变为一片灰色的荆棘之林。
    “来这里。”周围的荆棘一同低语,“来我们的怀抱里吧。”
    “妄想——明明我们才是最先来的。”蓝色的、蠕动着的菌丝破开湖面,缠绕在荆棘之上,长成一朵又一朵艳丽妖娆的、如同花一般样子。
    而先前已然被封冻的单心莲也骤然变得巨大 ,像是不甘示弱那般,加入了疯狂的战斗与争夺。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满是绮丽的、疯狂生长着的蓝色、银色与金色,像是受到神感召的疯狂画家信手用颜料泼洒,到处都流溢着过于丰沛的色彩,每一个空隙都像是宝贵的资源一般,被不断抢占、填充、覆盖。
    如果是富有艺术品位的第二骑士看了,也许还能来上一句“癫狂之景神来之笔”什么的。
    可缺乏艺术细胞的大领主看了,只有一个感受:头晕,想吐。
    第159章 和解
    饶是林再迟钝, 到了现在也大体明白了过来:眼前这混乱的景象, 十有八|九是因为她一口想吃成个大胖子, 导致领地融合出现了问题。
    先前并没有同时融合两个领地的经验, 自然就没有碰到过类似的问题。而且她现在嘴大啊,谁能想到同时吃三颗巧克力似的玩意儿也能酿成这等惨剧?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要说后悔什么的也晚了。
    虽然林面对这种幼儿园小朋友争宠一般的局面,应对经验几乎为零,但是凭着天生的直觉, 她知道这种情况讲道理大概是没什么用的。
    “你们别打了”“打架是不好的”这种话一听气势就不行。
    “喂,”她先是清了清嗓子。
    如她所料那般,果然没有任何一团颜色理她,依旧是疯狂扭打在一起。
    那就没办法了。
    林想。
    只能都打一顿了。
    她试着用了一个火系术法,“点燃”, 无效。
    可见在里世界用外面的咒语很是不靠谱。
    她在这种属于自己的“里世界”行动的经验并不算太多, 大多时候都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进行, 像现在这样相对比较清醒的情况比较少见。但是欧若博斯曾经无意识提过一次,那就是这种“里世界”并不是什么别的地方, 其实就是她的“意识”。这所谓的“里世界”其实与梦境相似,只不过位于梦境与现实的罅隙, 往往能够接受所有者的操控。
    在自己的精神的世界里操控自己,首先得看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吧?
    念头一起,林立刻想到了曾经遇见的“疾风”, 那样庞大而具有威慑力的外表, 如果能使用的话……
    这样想着, 她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膨胀开来,头颈变得修长,长出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尾巴,背上张开了漆黑的双翼,以阴影覆盖住下面所有的“颜色”。
    它们仿佛感受到了某种难言的压力,在第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是奇妙,就像是一只大灰狼闯入了闹成一团的小兔子窝里。所以这种时候正确的台词应该是什么呢?
    林琢磨了一下,压低嗓子桀桀笑了:
    “再吵!再吵就把你们统统吃光!”
    为了强调血盆大口的威慑力,她特地将嘴巴拉到等身长,正对着乱成一团的颜色发出真·大灰狼般的吼声。
    而这一声威胁显然起了很好的作用。
    原本混合的三种精华立刻像是被按下了倒带键的画面,飞速分离倒退还原,最后直接抽成三团精华,呈现出荆棘、菌盖与单心莲的模样,绕着她缓缓旋转着,显现出与外边一般乖巧的模样。
    很好。
    大领主表示满意。
    “接下来好好听我说话——你们呢,都是我心爱的领地,我对你们的爱毫无差别,不分先后。”
    这样说着,她把嘴稍稍缩小了一点,收起刚才那副凶恶的样子,连带着尾巴也卷了起来,显示出温和无害的样子。
    见状,三个光团立刻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像是讨好她似地凑到她的面前。
    “打住!”
    眼看先前的惨剧又要上演,大领主赶紧喊停:“一个一个来,我喊到谁,谁再上来——不要挤!都说了不分先后!”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的安抚,大领主终于指定了接受的顺序:“孢子森林——你先来。”
    她说着张开了怀抱,将那团莹蓝色的光泽拢入身体之中。然后她感觉到自己像是柳絮一般飘散开来,散入空气之中。
    她听到了孢子森林的雨声,听到了那淅淅沥沥的声音中,年幼的孢子怪叽叽的轻唤。
    她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飘去。
    当她飘过那蓝色地界的边际时,一团白色的光落入她的身体中。于是她悄然降临地上,沿着地面安静地铺陈开去,缠绕上灰风小径中的石林,与它们成为一体。
    她听到了新生的骨蛛咬破卵壳后的轻啮,它们淅淅索索地爬行着,安静地寻找着猎物的踪迹,在黑暗中监视着世界的一举一动。
    她一路前行,一直到了暗影裂谷边界,然后重新化为龙形,乘风来到了音之丘,她化为沙枣与单心莲,覆上白色浮岛的累累伤痕,重新予以新的祝福。
    以白骨为形的族群应当是感受到了她的降临。它们发出欣喜的感叹,将欢笑的声音递入风中。
    这无数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围绕着她,如同温柔的臂膀。很快地,她能感觉到自己像是漂浮了起来,如同落入温暖的海洋之中——她觉得有些困了。
    就这样,她听着那些淅淅沥沥的、高高低低的声音,一点、一点地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
    林枕着雨声入梦,听着雨声醒来。
    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开始的时候听起来很是遥远,总有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呜……吸……”
    不过很快,那雨声中杂了几声奇怪的破音,伴随落在身体上的冰凉。她意识到那好像不是什么“雨声”,而是某种……奇怪的液体?
    大领主瞬间清醒了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让人窒息的脸:
    不管是那精心削短又被特意打理得微微有些凌乱的淡蓝发丝、还是如同浸润的宝石般的眼睛,亦或是略略发红的鼻尖,都透露着一股子可怜又可口的味道。
    视线再往下一点——利维坦显然将他的工作做得很好,他给少年挑选的亚麻短袍算不得款式华丽,搭配的耳钉、臂环也都只是做了最简单的镶嵌,却反而最大程度上承托出了衣饰主人的惊人美貌,同时保留了那颇为自然野性的风味。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林甚至不敢说话。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记性还算不错,大概以为自己又是穿错了地方。
    好半天,她才试探着开了口:“嗨?乌拉拉?”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是乌拉拉这次非得要扑上来,那么就让他扑算了——反正横竖都不亏。
    “吸……噗……噗……叽大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人鱼并没有急着扑上来,而是继续低头,沉默地簌簌掉泪。配合耳鳍边滑落的发丝制造的若隐若现效果,杀伤力成倍增加。
    饶是大领主向来铁石心肠加不解风情,也不仅为这种美好动摇了一瞬。
    然而也只有这一瞬。
    因为下一瞬,只听门口传来咚咚咚咚毫不轻盈的脚步声,接着金发的小公主风一样地冲了进来:“papa!——你离papa那么近干什么?那个位子是伊格娜的!哈尔pa给我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以最粗暴的姿势,直接将杵在papa身边的障碍给挤了开去。
    这样还不算完,她冰蓝色的眼珠子在隔壁少年的脸上转了一圈,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回事?眼睛进脏东西了吗?我刚刚看你还好好的啊?”
    “他等了半天,就是为了等你papa睁眼那一刻,好哭给她看。”
    不等鱼人自行回答,巫妖已经走了进来,凉凉地戳穿了前者的小心机:“你的papa心肠有点软,尤其受不了弱者的眼泪。”
    不过乌拉拉显然也已经不是曾经的乌拉拉。
    按照曾经林认识的那个,恐怕现在至少要当场跳叫,大喊一声“呔,可恨的咕嘟!”
    然而这次林面前的这个,哪怕被当面戳穿也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反应太过于迅速了。
    鱼人少年在巫妖开口说话的第一时间,就倏然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愁容,变得面无表情,就像是刚才哭的那个家伙是其他人一般。
    “怎么了?不演喜极而泣了?”
    哈尔轻哼一声。
    鱼人没说话,而是看了眼大领主:“噗叽大人,您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还……还不错吧,就是有点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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