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伤痕的鱼人被吊在实验室的顶上,下面正对着领主之手的工作台。
    工作台上,刚刚完成一项大工程的梦魇正侧躺在上面,眼眶黑洞洞的,显然是出于休眠状态。沿着身体曲线,一圈白色的石头摆出了分外妖娆的弧线。工作台边,围躺着一圈鱼人、娜迦还有某只只有观赏作用的米诺斯。如果不是因为大大小小的口水泡泡此起彼伏,基本上就像是一出中型躺尸现场,甚至因为领主之手特有的幽默感,摆出了几分祭祀仪式的感觉。
    在这样肃穆的场景摆设下,大领主和她的领主之手、第二骑士一直在低声交流,看都没看新增的“吊顶装饰”一眼。
    大领主:“实验情况怎么样?”
    领主之手:“出乎意料。”
    “怎么说?”
    “月长石的增幅效果简直堪称奇迹——虽然只有不到一刻的时间。但是这样大型的幻术现场,哪怕是梦魇的高阶守卫也无法做到这么漂亮。”
    第二骑士:“根据我的观察,只有在半径五十码左右才有被识破的可能——非常了不起了。您的奴隶不过是刚刚恢复了巅峰状态的一半不到,就有这样的能力。”
    “但是每次都背这么一大箱也很不方便啊——哪怕我给他一只储物袋,难道每次开打都要一箱一箱往外搬吗?就地摆祭坛也很不方便啊。”
    领主之手沉吟了:“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提纯和提炼技术需要提到日程上来。”说着,卷起一旁的卷轴,在上面开始勾勾画画。
    “或者能不能考虑把术法储存起来?这样也可以建一个被动的防御装置。”
    “非常棒的建议。”第二骑士适时地献上赞美,“真是天才的想法。”
    “别总是说我听不懂的词。”领主之手暴躁地打断,“没有图纸什么都是白搭。”
    鱼人吊顶的死白的眼珠子咕噜转个不停,几次想要开口,都因为某种对危险的直觉,又重新闭上了嘴巴。
    过了片刻,终于看到大领主和第二骑士的声音轻了下去,当下鼓起勇气,再度试图开口:“噗叽……”
    “停,”大领主抬头,截住了他的话头——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它换上了猪精巫妖的外形,骷髅的脑袋看着大得滑稽,然而眼眶中幽绿的火焰却分外摄人,“我正要找你。”
    “……”
    “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乌拉拉一愣,随即小声说道:“我……自己跑了出去……还没打败那些坏人,还要噗叽大人和破马……大人的奴隶来帮忙。”
    “很好,看来你已经非常清楚了。那么听着,从今以后你被剥夺了叫噗叽大人的权利,只能叫我主人,我让你说话的时候你再说话。同时我正在严肃考虑剥夺你第一骑士的称号,直到把你彻底调↑教完毕——不许哭。”
    鱼人被一声高喝,勉强闭住了嘴,但是眼泪确实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并且有越来越凶的意思。
    林只是晃晃手指头,指挥树藤把它挂到一边去,以免梦魇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全身湿透,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噗……噗……主……主人……”
    乌拉拉哭得泪如雨下。
    林完全不为所动。
    如果鱼人还是美少年形态,她大概还会有几分怜香惜玉之情。
    但是对一只鱼形哥拉斯?
    还是免了吧。
    一旁人形的利维坦神色古怪,也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想笑。
    大领主定定地看了会儿自己的第一骑士,问道:“准备好了?”
    “为……为了主人。”
    她手指往下一划,鱼拉斯就垂落到了眼前。她伸手摸到腹部一处两指大的窟窿:“疼不疼?”
    “不疼……嗷!”
    钻心刺骨。
    “看来还是知道疼的么?”大领主冷笑着收回手,“那么希望你能记得接下来的痛,牢牢地……哈尔!”
    “等等,你要干嘛?”一旁完成了备忘的哈尔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飘了过来,“不是有恢复药剂么?你要解剖它吗?虽然我非常支持你这么做,但是这只变异鱼人的结构我暂时没有解剖图谱,如果你硬要上的话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头顶上的鱼人仿佛愣住了,然后嘴巴不停张开,又努力阖上,再张开,又使劲阖上,仿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声大哭。
    而过度抑制的结果,就是发出恍如打嗝一般的声音。
    “呜呜呜呜——哇咕——咕咕咕嗝……”
    “吵死了!”
    领主大人一声高吼过后,所有家伙都闭嘴了。
    只见她触须一甩,一只装着淡绿色透明液体的瓶子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一旁的利维坦挑了挑眉,露出惊讶的神情,本来要张开的嘴又重新阖上。
    林伸出一根触须放入瓶子中,把其中所有的汁液都吸了个干净,啪嚓一声甩掉瓶子,然后示威似地在鱼人面前晃了一晃,触须的尖刷拉一下裂开,成无数更细小的尖刺。
    这个动作让乌拉拉本能地打了个哭嗝,然后又一副要背过去的样子。
    然而大领主是铁了心要亲自动手。
    从那根触须上的细小的分叉继续延伸,变得如同丝线般纤细,尖端却又像针那样锋锐。它们朝着鱼人身上无数深深浅浅的窟窿覆盖了上去,就像是根须植入土地中那样,蠕动着从伤口进入鱼人的身体。
    这一瞬间的感受堪称恐怖。
    乌拉拉只觉得浑身都冷了下来——虽然鱼人的血本身就是冷的。
    但是那些恐怖的、细小的触须从伤口钻入身体的时候,他依然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疼。
    他想叫。
    但是不知道怎么触及领主大人眼眶中那稳定的、幽深的灵魂,就生生截住叫声,闭上了嘴。
    ——不能叫。
    他本能地意识到。
    如果叫了,就会让噗叽大人非常不高兴——他现在只能在心里偷偷地喊这个称呼。
    可真的好疼啊。
    那些触须就像是细小的针,戳在伤口上的时候,倏然再度劈开,将伤口撑大,把疼痛以成百数千倍放大。
    ——好可怕……
    鱼人恍恍惚惚地想。
    原来噗叽大人真的不喜欢他了。
    不然它为什么会用那么冷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曾经噗叽大人总是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和它说话,哪怕惩罚它也是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可它今天居然吼了自己,还有这样残酷的刑罚折磨它……
    随着冰冷的液体注入身体之中,
    他的灵魂从未有过像这一刻轻盈。
    就像是死亡时候的解脱一般。
    灵魂脱离了躯体,飘往某个更为黑暗的所在。唯一能告诉他方向的,只有那双幽绿色的、稳定的灵魂之焰……
    就这样鱼人带着无尽的泪水陷入了昏迷之中,因此也就错过了后面的对话。
    “啧,怎么这都能晕过去?”
    林非常不满地甩甩触须。
    她不过是随口吓吓乌拉拉,却没想到变强壮了的鱼人,似乎胆子变得更小了。
    不过这么两三秒的功夫已经晕了过去。
    显然,脱离人类社会太久的大领主已经忘记了世界上还存在“晕针”这么一回事,哪怕隔着无数个位面。
    她将这起医疗事故完全归咎于“不禁用”的第一骑士。
    “你对他做了什么?”领主之手飘了上去,绕着昏过去的第一骑士转了两圈。
    连第二骑士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查看。
    “上药。”大领主对于如此基础的事情也需要解释感到绝望。
    其实刚才那个简单的操控,是她这段时间自我发展的大成之作。
    为了更好地锻炼满身的触须,训练自己的身体控制能力,她特地使用了这副样子来上药——这段时间拼图多了的成效是显而易见的,她能够更精准地操控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每一丝触须都以恰到好处的力道刺入鱼人的伤口,并且精准地将吸取后的药液按照伤口大小,同时、均匀注入进去,而不像以前那样最多使用三五根粗壮的触须。
    简直堪称多线操作的巅峰之作。
    然而很显然,在座的两位高级幕僚并不能理解她那操作的艺术。
    “你干嘛不直接找个鱼人给他上药?”领主之手对于她这种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的方式很是不满。
    第二骑士倒是没说话,只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些被你们称之为纯笨的鱼人真能完成这样精细的操作吗?
    “……就当我是在做实验吧。”领主大人最后只能给出一个颇为无力的解释。
    所幸这个理由对领主之手来说非常好理解,当即就接受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他这个状态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林感慨。
    她加了点料的药水效果出奇的好。不过一会儿,那些比较深的伤口也不再流血。细小的伤口上甚至已经开始长出新的肉来。
    刚刚接回来的时候,鱼人的状态惨得就像是刚刚去了皮,下一秒就会被片成刺身。
    一想起找回乌拉拉的那个场景,林的心底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烦躁,还有某种不算太陌生的、淡淡的杀意。
    “好了,先生们,”她的声音先是一沉,随即尾音变得非常欢快,“让我们来研究一下怎么蹲点屠号吧。”
    “屠号?”
    “或者换个说法,干那群异界种?”
    哈尔目光奇特:“你打算就这样冲上去?其实说实在的,哪块领地没几个异界种呢……灰血森林算好的,但就是这样,一年中也总有那么几次得碰上。”
    “你觉得他们是路过?”林惊讶。
    “当然不,你以为我是这条脑子里只有肌肉的鱼吗?这群家伙显然是冲着灰血森林来的。”
    “所以我们观点一致?”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反对教训他们,”哈尔顿了顿,仿佛在谨慎措辞,“但是刚才鱼人拿回来的那样东西你们看了吗?说实在,那样东西于我来说实在是非常陌生——而且他们的目的我们并不清楚,这样贸然出击会很容易陷入被动,所以我的建议是要不要先找几条鱼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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