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知道她的担心,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她摘下头上的九翅凤凰发簪,交给抱月道,“这东西太瞩目,你帮我收着。”
    抱月“嗯”了一声,将流光溢彩的凤簪收进袖中。
    ……
    任太后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
    醒来时,是难得的神清气爽。
    更衣过后,她忍不住多看了楚辞两眼,称赞道,“你身上的药箱很好闻,令本宫十分安心。”
    萼兰姑姑也道,“娘娘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般好了,可见王妃不只是摄政王的福星,也是娘娘您的福星。”
    任太后听萼兰提起孟璟,眼底笑意更深。
    她又看了楚辞一眼,目光突然一顿,疑声道,“本宫赐给你的九翅凤凰发簪呢?”
    楚辞利落惯了,对这些身外之物向来不放在心上,闻言愣了一下,才看向抱月道,“回太后的话,凤簪稀奇贵重,我怕磕碰到哪,便让抱月收起来了。”
    “是吗?”任太后闻着,也朝抱月看去,嘴角含笑道,“不过这东西确实稀奇,若是不佩戴,最好还是用特制的沉香木盒装。”
    言罢,又转向剪梅,“本宫记得盒子是在你那里。”
    “回娘娘的话,正是。”剪梅说着,又看向抱月,“还请抱月姑娘将凤簪给我,我帮你装起来。”
    抱月应了声“是”,抬手往衣袖摸去。
    下一刻,脸色却是刷地一下白了。
    “抱月姑娘?”剪梅见抱月动作顿住,扬声提醒了一句,“快拿出来啊!”
    抱月探入右袖口的手抓了把空气,她死死地攥着拳头。
    眼眶登时变得通红。
    愣怔半晌后,突然一咬牙,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趴伏着,牙齿打颤一字一句道,“求……求太后饶命,奴……奴婢将凤簪弄丢了!”
    “你说什么!”任太后脸色一变,手中的琉璃盏嘭地一声坠地,将她脚下雪白的波斯毯子染成了猩红色,脸色阴沉道,“你再说一遍,你把什么弄丢了!”
    “启禀太后娘娘……”抱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间先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接着德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金丝托盘,托盘里是那根九尾凤凰发簪的簪头。
    簪尾,却是不见。
    “怎么回事!”任太后见着那断得只剩一半的九尾凤簪,脸色更差,冷冷地注视着德公公,厉声问道。
    德公公不敢隐瞒,忙道,“回娘娘的话,这是打扫恭房的娄婆子,从恭房地上捡的。奴才认出这是孝惠皇后当年最心爱的发簪,不敢隐瞒不报,特来呈给娘娘处置!”
    任太后看着托盘里的断簪,声线微微颤抖起来,“凤……凤尾呢?”
    “回娘娘的话,娄婆子只捡到凤头,奴才猜想,凤尾……凤尾只怕是……只怕是”掉进了茅厕里。
    最后半句,德公公怕污了太后的耳,没敢说出来。
    不过太后怎么可能听不懂。
    她一点一点地将目光从断簪上挪开,转向抱月。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外放的怒气,但就那一个眼神,那一瞥,抱月已经承受不住。
    她感觉自己的脊梁似乎被压断了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另一边,楚辞眼中一片风云之色。
    这,就是今天的局吗?
    是不是,她早前没有将凤簪给抱月,现在跪在那里的就是她。
    “太后……”她张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凤坐上不怒自威、风华绝代的女人,压下心中愤怒,嗓音沙哑道,“求您绕过抱月这一次……”
    任太后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求饶一般,轻启红唇,一字一句道,“敢亵渎孝惠皇后的遗物,杖、毙!”
    最后两个字,一个一个地从她口中迸出。
    只一瞬,眼泪就就从楚辞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心疼地看着已经面露死气的抱月,拔腿就要朝她冲去。
    “还不拦住王妃!”关键时刻,萼兰喊了一句。
    下一刻,楚辞便被两个强壮的武嬷嬷给拉住了。
    楚辞拼命地想要挣脱,可两个学过武的老嬷嬷又岂是她那一点力道可以抗衡的。
    生平第一次,她恨起自己的无用。
    恨自己为什么在离开王府前,将所有的银针、毒药都留在王府。
    恨自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抱月!”她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拖了出去。
    她还看到,她在被拖出去时,最后的留给她的口信……她用口型告诉她——不要哭,不要哭,奴婢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外面,一声又一声隐忍的呜咽,如钢针一般,钻进了她的耳中,不疼地刮擦、戳刺着她的耳膜。
    楚辞仰着头,泪流如注。
    口中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
    抱月!
    抱月!
    她心里呐喊者这个名字,满脑子都是她的一颦一笑。
    她抱着她银匣子时,可爱娇俏的模样。
    她陪她进宫,说要陪她共进退时坚定的模样。
    她最后被拖走时,还强颜欢笑安慰她的模样……
    越想,她哭的越凶。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外面的呜咽声停了,两个武嬷嬷也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楚辞得了自由,顾不得已经酥软的身子,跌跌撞撞的就朝外跑去。
    慈宁宫外的青砖地上,殷红的鲜血留了一地,楚辞看去,只觉满眼都是红……刑凳上,抱月似乎还有最后一口气。
    楚辞扑过去,抱着她的头,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抱月”。
    抱月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张嘴,全是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一滴滴地落在楚辞月白的衣裙上,开出朵朵血色的话。
    她瞳孔已经涣散,却仍执着地,担忧而不舍地看着楚辞,嘴唇蠕动。
    “小……小心……要小心……”
    楚辞将耳朵贴上她的脸,才听到她在说什么。
    原来这个傻丫头,到底还在为她担忧。
    她只觉心口一窒,下一刻眼泪再次决堤。
    抱月还想再叮嘱楚辞些什么,但是却再提不起一点力气,她的手终究慢慢地滑了下去,眼睛也不甘心地闭上。
    “抱月!”楚辞悲痛欲绝地叫了一声。
    下一刻,只觉小腹一阵剧痛,身下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
    她心中一慌,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意识也跟着混沌起来。
    合眼前,只看到一道玄色的身影正朝她飞奔而来……
    等她再次醒来。
    已经是华灯初上。
    她恢复神智后,喃喃地叫了一声“抱月”,翻身便要下床。
    “这个孩子你是不准备要了吗?”
    她刚掀开被子,还未来得及下地,一道冷峻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进来。
    下一刻,孟璟一身冷冽地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青瓷碗。
    楚辞一闻味道,就知道这是保胎药。
    从孟璟手中接过,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喝完后,一抹嘴。清清冷冷地看着他,声音颤抖道,“抱月……她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提到抱月,孟璟脸上也多了几分情绪,他垂下眼皮,在她床边坐下,道,“那个丫头,是个忠心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楚辞的心瞬间又疼了起来。
    可她,沉默片刻后,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没有带回来是吗?”
    孟璟点了点头,“她犯下的是重罪,慈宁宫那位不会给她全尸的体面。”
    楚辞听他说着,心脏又是一窒,身子朝后,靠在了床柱上,以手覆面,眼泪从她指缝间溢了出来,她痛苦地哽咽道,“……她这一劫,是替我挡的,原本太后的目标是我,该死的也是我……抱月,她是替我死的!”
    “不,她不是替你死的。”孟璟伸手,将浑身颤抖的楚辞拥进怀中,紧紧地抱着她,请拍着她的后背,道,“她的目标不是你,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抱月。”
    “……”楚辞只当孟璟是在安慰她,哭得更凶了。
    只有孟璟知道。他并不是在安慰楚辞,他说的是实话。
    任太后忌惮他的权力,以她的秉性,是绝对不会对他的王妃下死手的。
    她只会迂回地,从旁的地方下手,曲线救国,达成目的。
    便如这次,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正面动楚辞。
    她只拿抱月做文章,所以就算后面楚辞的胎保不住。
    他也不能怪她,不能名正言顺地对她出手。要怪,就只能怪楚辞心太软,一个丫头,就能惹得她方寸大乱。
    ……
    楚辞哭累了,又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皇城,慈宁宫。
    任太后端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擎着檀木梳给她通发的,是面白如纸的德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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