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所有的庆典都结束了。
    柳溪挽着谢长晏的手臂一同回家,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阿燕阿燕,这回真是多亏了你啊!”
    “我弄丢的蛛盒,我负责找回来而已,谢什么?”
    “总之我就是好高兴。这么多年的窝囊气,全出掉啦!而且有了双冠王的名号,我的亲事肯定能成!”
    谢长晏微讶:“你议亲了?”
    “我喜欢村东的张大哥,但他娘看不上我。这回好了,我让爹爹再去说说看。”
    谢长晏挑了挑眉毛,心想宜国果然开放,女孩子都能为自己提亲。
    二人正在说说笑笑,远远看见柳婷婷带着几个人站在她家门口。
    柳溪喜道:“柳婷婷送帛来了吧?”
    谢长晏却眼尖地看到那几个人腰间别着刀,心中“咯噔”了一下。
    果然,柳婷婷一扭头,看见二人尖叫道:“就是她!她没有手实也没有路引,来历不明!”
    柳溪气得大骂:“柳婷婷你!你不要脸!竟然报官!”
    “我爹被你们蒙蔽,我可不会。此女一口燕音,没准是燕国的细作!差大哥,你们可得查仔细了!”
    衙役们打量着谢长晏,谢长晏心中叹了口气:该来的,迟早会来。
    不等衙役拔刀,她立刻配合地举起双手道:“我知道了,我跟你们去府衙。只是柳溪家跟此事无关,还请不要牵扯无辜。”
    柳婷婷厉声道:“呸,她和她爹收留你们,还对外说是远亲,成心包庇,怎么就无辜了?”
    谢长晏哭笑不得地睨着她:“姐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留个屁!差大哥,屋里还有个男的,是她相好,两人一起出现的,快快一并抓走!”
    柳溪跺脚急道:“柳婷婷你不要解药了?”
    “我抓了你爹,看你敢不敢不给我解药!”
    柳溪大怒,还待说话,被谢长晏拉住:“没错,解药……各位差大哥,其实这对父女也是被我用毒控制的,想知道什么带我走就够了,屋里那个……病了许久,至今昏迷不醒,带走他也没用。”
    领头的衙役生就一张冷面,倒三角眼,一看就是不好说话之人,冷哼一声道:“不用你教怎么做!都给我带走!”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两名差役冲进茅屋,谢长晏好生着急,当即就要跟进去,却被领头的衙役一把扣住手臂,几个小擒拿,就把她抓住了。
    谢长晏想要挣脱,冷面衙役沉声道:“再反抗罪加一等!”
    这时屋内传出一阵打斗声,紧跟着几声尖叫,两名衙役从屋内横飞出来,摔在地上直呻吟。
    紧跟着,一个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抓我?”
    谢长晏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彰华的声音,却又不似他的声音了。
    彰华说话时,总是压三分,沉三分,不怒自威,即使是笑,亦很克制。此刻屋里传来的这个声音,却是年轻的,带着困惑和怒气,把所有情绪都表达得很充分。
    彰华醒了?真的是他吗?
    冷面衙役厉声道:“你敢拒捕?”
    “端午哥小心,那人很厉害!”一倒地的衙役提醒道。
    冷面衙役端午冷笑一声,放开谢长晏,拔出刀刚要进去,就见屋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一个人扶着墙壁慢慢地靠站在了门槛处。
    谢长晏的眼睛不由得一热——真的是陛下!他、他他终于醒了!
    这段时间来的焦虑、着急、恐惧、悲伤、期许,都随着他的苏醒而烟消云散。仿佛溺水之人重回陆地,仿佛屋舍重有了栋梁。
    一瞬间,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他说。
    然而,当月光和衙役手中的灯笼彻底照亮彰华的脸时,谢长晏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彰华。
    只见他半倚着门框,身体显得有些虚弱,苍白的脸上一片茫然。他的眼睛一改从前的深沉,变得又亮又清澈,不像二十二岁,反像个十六七岁未经人事的少年。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彰华环视四下,目光从谢长晏脸上掠过时,也没有停留。
    “陛……比我预想的醒来得早了……”谢长晏连忙上前,想去抓他的手。对方却下意识地一闪,避过了跟她接触。
    “你是?”他困惑且防备地说。
    谢长晏颤声道:“你、你不认识我了?”
    柳溪在一旁急声道:“怎么回事啊?他不是你男人吗?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男人?”彰华错愕。
    端午不耐烦起来,当即喊道:“都给我带走!有什么话衙门里交代去!”
    他冲上前准备动手,却被彰华一个反扣,擒住了他的手臂,再一拍,拍掉了他手中的刀。
    “你……”他刚说一个字,膝盖一疼,“啪嗒”跪在了地上。
    彰华眼中似有精光一闪而过,但随即一怔,连忙松手,把端午扶了起来:“对、对不起,你、你没事吧?”
    谢长晏简直没眼再看。她想彰华大概是昏迷太久,烧坏脑子了。这两年游历时总听说谁家的谁遭遇某某事后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性情大变。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见证此事。更没想到,这么狗血的事会发生在彰华身上。
    天要亡燕啊!
    “少来这套!”端午打开彰华的手,自己爬了起来,此人倒不怕死,对着武功高过自己数倍的彰华还敢亮刀叫嚣道,“你们两个身份不明,还敢拒捕!真不把王法放眼里吗?”
    彰华听到“王法”二字,又怔忪了一下:“是这样吗?对不起,我刚醒来,脑子昏昏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既然你们是官府的人,那就怎么说怎么做吧。我跟你们走。”
    谢长晏想:得,毕竟是陛下,对王法的看重和维护是刻在骨子里的。
    端午半信半疑:“真的?真跟我们走?”
    “是。”彰华友好地朝他笑了笑,温顺地伸出双手。
    第98章 独清独醒(3)
    端午当即拿了镣铐将他锁了。
    柳溪拉了拉谢长晏的袖子道:“不会吧?你男人真的傻啦?”
    谢长晏叹了口气,眼看端午的目光朝这边转来,连忙也识时务地伸出双手。
    就这样,谢长晏、柳溪,柳溪她爹柳栋,和左顾右盼对一切都似乎感到很好奇的彰华一起被押上囚车,送往县衙。
    此事惊动了整个柳芽村的人,村子一共三百多人,同姓柳,全沾着亲。见柳溪家出事了,大伙儿全跟着囚车纷纷求情。然而端午不为所动,连柳婷婷她爹——柳芽村的村长柳富来都不管用。
    最后柳富只好焦头烂额地冲柳栋喊道:“二哥你放心,我明早就去赎你们回来……”
    柳溪靠着谢长晏,却半点都不害怕,反而很兴奋地说道:“天啊,没想到我还有进府衙的一天啊。”
    谢长晏内疚:“是我连累了你们。”她不该出那风头的,要是五伯伯在,肯定要气得骂她朽木不可雕。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明知柳婷婷品性不端,却非要当众揭穿令她下不了台。结果好,被告发了吧,连累柳溪父女不说,陛下也跟着遭殃。
    “没事。今晚我真觉得特别痛快!柳婷婷弄虚作假,偷鸡摸狗,还睚眦必报,是她的错。咱们可没错!”柳溪昂首。
    一旁的彰华听到这儿,好奇地问道:“谁能给讲讲发生了什么事?”
    赶车的端午板着脸回头道:“不许讲话!”
    彰华乖乖地“噢”了一声。
    谢长晏一个趔趄,跪在了木笼子里。一旁的柳溪吓一跳,忙扶她坐好:“怎么了?”
    “发现新世界了。”
    “唉?”
    银月弯弯,照着彰华的脸。谢长晏心中却觉得暖洋洋的。人说祸兮福之所倚,果然诚不我欺。若不是今夜冒失替柳溪出头,怎会招来这帮人,若没有这帮人,彰华又怎会意外醒来?虽然他失忆了,虽然他不认得自己了,虽然他们进了府衙会有一连串麻烦事,但是……好奇怪,只要这个人醒过来了,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她只觉得开心。
    开心得像是重新获得了全世界一样。
    锦绣县虽只是个小县城,却经济富裕,交通便利,驻扎着宜国很厉害的一支地方军——绣旗军,在屡次对抗程寇中竖立了赫赫威望。因此,府衙半点不小不说,衙役还个个厉害,一看就是刀上沾过血的。
    四人被押入府后,进了一个黑暗幽深没有窗的小屋。不多时,端午领着一个白面青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进来:“张主簿,中间两个就是从柳芽村抓回来的身份不明之人。”
    彰华问道:“这么晚了,你们还处理公务?”
    端午冷冷道:“维护治安,不分早晚!”
    彰华赞赏道:“当真是官吏之典范!”
    冷面衙役却被他那个赞赏的眼神给恶心到了,作势呕了几声。
    而那位姓张的主簿随身携带茶壶,对着壶嘴灌了一肚子茶后,才耷拉眼皮看向四人:“说吧,怎么回事啊?”
    “我不喜欢你的官腔。”彰华道。
    一旁的柳栋急忙拉了他一下:“少说两句吧大爷!”
    彰华诧异道:“咦?你为何叫我大爷?你认识我?你是谁?我又是谁?”
    端午当即拔刀:“别再废话!好好回答大人的话!”
    彰华乖乖“噢”了一声,然后一摊手:“我什么也不知道。”眼神诚恳至极,令一旁的谢长晏“扑哧”笑了出来。
    张主簿叹了口气:“有能说事的明白人吗?”他看向柳溪,柳溪连忙躲到了谢长晏身后。他又看向柳栋,柳栋的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谢长晏抢在他前道:“我姓谢,名长晏,燕国隐洲人氏。谢怀庸是我五伯伯。”九哥曾自傲说,天底下的读书人,可能不知道皇帝是谁,但没有不知道谢怀庸的。
    张主簿果然一挑眉毛,一改之前的懒散之态:“三才先生是你伯父?”
    “三才先生是谁?”彰华问道。
    “你闭嘴!”端午吼他。
    谢长晏忍俊不禁。
    张主簿呻吟:“还能不能审下去了?”
    “是。”谢长晏一指彰华,“这位是我的二哥——谢知幸。”
    柳溪惊讶道:“什么?你哥哥?他不是你的男人吗?”
    “男人?”彰华震惊,看了谢长晏几眼,“我觉得还是兄妹比较好。”
    “这能随便你选吗?”端午气得又想拔刀。
    张主簿连忙对谢长晏道:“快细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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