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最迟后天就能走,你要不要……再等等我?”
    显得闷闷不乐的谢长晏闻言抬起头,注视着他,最终一笑:“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再次回到胡府时天已黑透了,胡智仁将她送到小院门口,这才离去。
    谢长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尽头,看着布置精美的厢房,花团锦簇的庭院,和温顺灵巧的婢女们,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
    她回到房间,注视着从云翔客栈买来的果馅皮酥,心中不知是何感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又很不甘心,想要把它搬掉。
    她一点也不想怀疑胡智仁。
    可是,偏偏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此人有问题。
    首先,在滨州遇到如意门的银门弟子时,胡智仁就在。
    后来,在玉京二度遇到监视她的那个卖橘人时,胡智仁也在。
    此番,遇到白影,胡智仁还在。
    此人每每于危难之时出现在她身边,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合作,随着胡智仁对她表现出倾慕之情,她便将这一系列偶遇当成了追求者的小小心机。
    但如果——不是倾慕之情呢?
    如果他是故意结识她,讨好她,那么有什么借口比“喜欢”更能不动声色地跟着她?
    他用三年时间取得了她的完全信任,如今时机成熟,终于可以开始收网。
    首先安排她住进有密道的天字房;然后让“谢繁漪”出现在她面前,趁机掳走她;再假装半途救了她,让她搬进他家。
    这么做的好处是,被别人掳走,她肯定会千方百计地逃。但住在他家,她就会安心等。
    如此再安排翁氏出现,拖住她的全部注意力,眼见她耐心快要耗尽时,再放出谢繁漪的笔迹为线索。
    按常理推断,她在看见谢繁漪的字迹后会改变主意,留下来继续追查。谢长晏当时的第一反应也是不走了,然而就在那时,她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孟不离刚开始养那只黄狸,有一天黄狸外出玩,染了疾病。某日她在搭建舆图,猫跳上几案,咳咳几下吐了一大摊污物在上面。她又好气又好笑,正收拾时,孟不离跟阵风似的进来将一碗药灌进了黄狸口中。
    “它怎么了?”
    “它得了钩虫病。”回答她的是在一旁看书的“风小雅”彰华。
    “你怎么知道?”
    “我请兽医给它看过。”
    “多久了?”
    “半个月。”
    她看看孟不离再看看彰华,有些郁卒:“为何没第一时间告诉我?”
    彰华放下书,淡淡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为何告诉你?你养它?你会看病?”
    “我、我、我起码跟它住在一个屋檐下啊!”
    “事件发生时,人们最先找的,是能解决难题的人;其次,是相关人;最后,才是不相关的人。所以,你不算最晚知道此事的,好比令堂,就不知道。”
    谢长晏无语,只好瞪着他。
    那是她在知止居时很小的一件事情。现在想起时,却是字字掷地有声,令她整个人为之一绷。
    “事件发生时,人们最先找的,是能解决难题的人。”
    以此推测——为什么谢繁漪要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谢繁漪没死,应该先回燕,找五伯伯;其次,是相关人——她的亲生父母,她的长辈,她的同胞兄妹……怎么也轮不到排行十九的妹妹!
    除非整个事件是专门针对谢长晏而来,绝非善意。
    这本书的出现,最可能造成的后果就是谢长晏不走了,继续追查此事。也就是说,书出现的目的是为了拖住她。
    第91章 白云苍狗(4)
    因此,谢长晏去渡口试着找了一艘船,装出要走的样子。
    如果对方的目的真是拖住她,必不会让她走成。
    果然,当晚船老板家出事,出海取消了。
    验证了这一点后,再反过去思考:谁在一直拖着她?
    胡智仁。
    谁能精准地知道她什么时候去翁氏家?
    胡智仁。
    谁帮她查到那匹马的下落?
    胡智仁。
    谁在劫持事件发生时没有追上两个车夫让他们逃走了?
    胡智仁。
    谁给她安排有问题的房间?
    还是胡智仁。
    所有的答案全指向了这个人。
    谢长晏霍然起身坐不住了。他想做什么?他想得到什么?如果只是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她一不会武功二没有权势,唯一与常人不同的不过是燕王对她的那么点牵挂……
    等等!陛下!
    对方的目的是陛下吗?
    谢长晏迅速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回想了一遍,最后断定一切是从滨州开始。
    滨州,被困孤岛十五年的银门杀手突然出现,在父亲的纪念碑前杀了娘亲,被孟不离擒住后,虽被灭口,却留下了如意门的线索。
    而她,果然对此穷追不舍,循着线索返回玉京,从燕王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经过。
    燕王早有除程之心,再加上她复仇心切,当即来了程国。
    她在程国已近一年,对如意门一无所获。这个组织真如传说一般藏匿得十分深,一百二十年,足够它改头换面,毫无破绽。
    如果那晚掳走她之人是如意门的,为何对方早不出现,非挑这个时候出现?
    对了,是程王的寿诞!程王寿诞,三国来贺,这是一个很大的契机。
    如果她这个时候在程国出点什么事,燕王很可能会亲自前来……
    所以,对方的目的是——把自己拖住,拖到燕王抵达芦湾。
    然而,这其中最大的说不通的地方在于——手段太温柔了。
    她虽有些小机关,但毕竟孤身一人,又不会武功,对方大可将她真的擒住关押起来。为何要胡智仁出面,还要找人假扮谢繁漪,甚至模仿谢繁漪的笔迹呢?
    除非——对方想借此宣告什么。又或者……谢繁漪真的没有死。
    但后者可能性太低,三姐姐若活着,没理由不回家,更没理由对付她。那么,如果是前者的话,对方想借谢繁漪之事表达什么呢?
    谢长晏想不明白。
    她最终咬紧牙关,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榻。
    “看不出对手的棋路,等;看出对手的棋路了,更要等。”
    “不要着急说破,不要着急回应,不要让对方发现你已经发现了。”
    “如你这般不擅谋略之人,只有等得足够久,才有一线希望赢。”
    她等。
    谢长晏本以为肯定还要等几天。结果第二天,胡府的婢女来通知她,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回燕了。
    她很惊讶。
    心中满是狐疑地拿起行囊跟着婢女去见胡智仁,就见他一脸笑容道:“有个好消息,你的船回来了。”
    “也就是说,孟不离回来了?”昨天去渡口订船时,她还找了一圈,没看见自己的红船,想必是孟不离乘它回燕向陛下禀报她失踪一事了。
    等等,孟不离回来了,也就是说——陛下很可能来了!
    他们等到了真正想要的对象,所以,要开始下一步了!
    谢长晏的心沉了下去,脸上却还要若无其事,开心道:“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见他!啊,等等,我忘了个小物件,给他的猫准备的,回去拿。”
    谢长晏寻了个理由回房间,随手扯了几团绳子带上。在马车上时,她便一边笑眯眯地打着绳结一边同胡智仁说话:“那只猫太懒了,又胖得厉害,所以我便搜罗了很多不一样材质的绳子,编成结逗它玩……对了,见到不离,我是跟你的船走,还是坐自己的船?”
    “你觉得呢?”胡智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回应的语音仍然温柔。
    “坐我的船吧。那艘船是公输先生特地为我做的,比同类船要快。”
    “还载有新式火箭,对不对?”
    谢长晏编绳的手指停了一下,下一瞬,嫣然一笑:“别说,还真遇到过海盗,射了两排火箭,便跑了。”
    “那太好了,沾你的光,我也能坐一坐当今世上最强大的战船了。”
    谢长晏扬了扬眉,显得很得意,心中却暗道不妙。看来对方不止要人,还要船。于是她又多打了一个结。
    马车很快到了渡口,谢长晏趴在车窗处,远远就看见了万灰丛中一点红——她的红船,果然停在岸旁。
    谢长晏连忙露出喜不自禁的样子,不等马车停好便跳下车冲向红船。
    果然,胡智仁急忙跟上,招呼奴仆帮她拎行李。
    而谢长晏便在小跑之时,将那条绳结顺着长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地上。希望有人能看见她,记住她的脸,捡到这样东西,交到陛下手中。虽然可能性很低,但终归是一线希望。
    那条绳上,共有六个结:第一个是蝴蝶结,第二个是双联结,第三个是如意结,第四个是藻井结,第五个是万字结,第六个是同心结。
    连起来的意思就是:“胡跟如意门有关联,设了陷阱,万万小心!”
    时间仓促,又在对方眼皮底下,实在没法说得更清楚,只盼陛下能心有灵犀,悟得其中真意。
    但坦白说,谢长晏心中并无多少把握。
    她来到船前,仍带了些许希望,希望孟不离还在船上,或者留了金吾卫在上面。然而,船舱中走出的船夫将踏板放下,纷纷弯腰行礼尊称公子时,她就知道,不可能了。
    胡智仁自然是等到孟不离离开,完全控制了此船,才会带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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