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然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她眉眼微凝,神情平静地转身望去。
    清冷的目光在半空中与一人的视线撞上,有隐隐火花溅出。
    看向她的,是消停了好一段时间的苏娆。
    苏娆脸上用轻纱覆面,一双媚意勾人的眸中盛满了凛冽杀气,死死定在宋清欢面上。若是目光能杀人,宋清欢早已被她千刀万剐。
    一阵凉风吹来,吹起她脸上轻纱乱舞,隐约露出轻纱下两道醒目的疤痕。
    苏娆神情一慌,忙伸手将面纱扯下,脸色愈加暗沉。
    宋清欢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长睫一眨,忽而轻轻一勾唇,眼底浮上一抹讥诮。
    照理,隔得那么远,苏娆并看不清她面上神情,然而,她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宋清欢那笑容里的嘲讽,神情顿时变得一片狰狞。
    宋清欢淡淡收回目光,再不看她,抬步朝马车处走去。
    如果扁耽没死,苏娆脸上这疤,或许还能治好。
    但苏妍信了流月假扮的红袖所说的话,知晓了当日她与宸帝的龌龊事,乃被苏娆算计,一直怀恨在心,所以知道苏娆秘密在扁耽处看诊,而且很有可能重新恢复容貌后,心中嫉恨,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扁耽。
    后来苏娆也派人去搜了扁耽的药铺,但扁耽素来是谨慎的性子,每次用药都是现配,因而并未留下任何药方或现成的药膏,苏娆派去的人无功而返。
    苏娆脸上的伤疤太深,除了扁耽,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扁耽一死,她的疤痕断了用药,彻底错失了最佳恢复期。
    就算这时扁耽重生,她的容貌,也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
    苏娆最是看中她的容貌,自然对她恨之入骨。
    不过,苏娆是聪明人,惯会审时度势,她知道自己此时风头正盛,又有沈初寒护着,就凭她一己之力,根本就动不了自己。
    所以,尽管恨不得饮自己的血扒自己的皮,她还是忍耐了下来,并没有轻举妄动。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咬人的狗不叫。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这一世,苏娆此人,绝对会是她重点关注的对象。
    流月和沉星挑起帘子迎了她上车,一人跟着她进了车厢,另一人坐在车辕,拿起了缰绳。
    “殿下,是现在就走,还是等车队走了之后再出发?”流月低声问道。
    “现在走吧。”宋清欢凉淡的声音传出。
    流月应一声,一扬缰绳,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达达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中,大家纷纷转头瞧去,却只见微微晃动的帘拢,而驭车的侍女姣好的容貌。
    苏娆恨恨放下了车帘,眼中一抹扭曲。
    而此时,她前头一辆马车的车帘却被挑开,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幽深的眸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缓缓驶来的马车。
    正是苏镜辞。
    他方才正在车厢内闭目眼神,忽听得车外有“达达”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并不大,也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般就挑起了帘子。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驾车的侍女,是宋清欢身旁的贴身女婢,流月。
    这么说,车内坐着的人,竟是舞阳帝姬?!
    心跳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死死盯着那晃动的车帘,仿佛想透过那锦帘,看到里头坐着的宋清欢来。
    自那日找过宋清欢后,他的情绪便一直在低谷中出不来。他亲口得了宋清欢冷冰冰的拒绝,将自己心底仅存的那丝侥幸也硬生生撕裂开,怎么也无法释怀。
    或许,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他知道,这一辈子,他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她了。
    可是……为何再见到与她相关的人事时,心跳还是忍不住会加快?就好像,她已成了心底永远抹不掉的那块烙印,时不时在心底隐隐作痛,可若是将其剜除,留下的疤痕,却更让人难过。
    目光紧紧定在那缓缓驶离的马车上,直到马车消失在清晨耀眼的阳光中,方揉了揉酸痛的眼眶,失魂落魄地放下了车帘。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那么,便希望她能过得平安顺遂吧。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疲累地阖上了双眼。
    很多年后,他尤记得当年初见时的那一幕。她着一袭天青色锦袍,玉冠束住墨发,清清淡淡的一眼,眉眼间玉宇清扬,顾盼生辉。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子,能将男装穿得那么好看。
    他后来才知,从那惊鸿一瞥的一眼起,舞阳帝姬,便成了他心头那一抹明亮而皎洁的白月光。
    只可惜,他到底醒悟得太晚了。
    暖阳透过晃动的车帘照在他精致的脸庞上,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有一抹沉色久久缠绕,久久不曾散去。
    *
    是夜。
    月光皎洁,星子斑斓。
    明日便要启程回建安了,宋清欢虽则面上不显,但想着回国后又要面对一堆的杂事琐事,到底有几分心神不宁,便让沉星磨了墨,遣退了众人,只独自一人待在书房中写字静心。
    笔下泼墨挥毫,笔走龙蛇间,心情果然阔朗不少。
    纸上并非她惯常书写的簪花小楷,而是大气磅礴的狂草,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仿佛只有这在急速挥洒间,起伏的心绪才能真正平静下来。
    至于书写的内容,也是随性而为。
    譬如现在,她脑中浮现出来的,是关于苏镜辞名字的那句诗,便也随手写了下来。
    想起锦妃的遭遇,心底不由唏嘘。
    这个世界,委实颠覆了她从前所有的认知,记忆中穿越前的那些生活,似乎开始渐渐淡去。甚至有的时候她会想,那二十年的经历,会不会只是南柯一梦?
    长叹一口气,将笔一掷,身子往旁边的贵妃榻上一躺,闭上双眼稍作歇息。
    迷迷糊糊间,忽听得窗户外有“咚咚”的声音传来。
    神情蓦然一凛,身子一跃而起,寒刃般的眸光朝窗外射去。只是,凛冽的目光在看清窗外之人时,登时柔软了下来。
    无奈地抿了抿唇,伸手去开窗户。
    窗户打开,夜色中,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眸中星芒璀璨,比夜空中斑斓的星子还要耀眼几分。
    是沈初寒。
    他用手撑住窗台,翻身一跃,跳进了房中。
    宋清欢伸手关好窗户,看着他清泠的眉眼略有无奈,“阿殊,你做梁上君子做上瘾了?”
    沈初寒笑笑,眉眼间尽是璀璨光华。
    他信步走到宣纸凌乱摊开的书桌前,“最后一夜了,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如此直白的情话从沈初寒这般凉薄的人口中说出,若叫人听了,定会惊掉下巴,只宋清欢早已习惯,浅浅一笑,依旧拿过软枕,在贵妃榻上斜斜斜靠着,眉眼间晕染出一抹温暖的情绪。
    沈初寒一来,她的心情便不由自主好了不少。
    沈初寒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动着桌上胡乱堆放的宣纸,抬头看着她,好看的眉眼微蹙,“阿绾心情不好?”
    她的这个习惯,沈初寒自是清楚得很。
    “嗯。”宋清欢自知瞒不过他,索性也不否认,语声恨恨道,“明日就要回国了,君彻和昭帝却还活得好好的,让我怎么甘心?!”
    沈初寒闻言,眉眼亦冷凝了几分,“放心吧阿绾,临都这个地方,我们很快会再回来的。到时,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宋清欢淡淡叹一口气,抬眸望向他,“我只是这么一说,你不必因此打乱自己的计划。”
    要回临都,沈初寒就必须恢复他昭国皇子的身份,而这,又岂是件简单的事?
    “好。”沈初寒凝视了她一眼,点头应了。
    宋清欢的话,不论是什么,他总是无条件无理由地答应。
    忽的,他的目光落在手中一张宣纸上,手指几不可见地一僵。
    宣纸上,是笔走龙蛇的狂放草书,可他还是轻易认出了写的是什么。
    那是一句诗——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英俊的眉眼间蓦地染上霜寒,握住宣纸的手克制不住地一用力,脆弱的纸张上出现了褶皱的痕迹。
    “怎么了?”宋清欢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抬眸望来,不解开口。
    “没什么。”沈初寒不动声色地垂了眸,目光闪烁一瞬,恢复平静。
    他虽这么说,宋清欢却有几分不信,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沈初寒身后。一面自然地将胳膊搭在沈初寒肩上,一面朝他手中的宣纸看去。
    这一看,神情微微色变,搭在沈初寒肩上的胳膊,也似有一瞬间的僵硬。
    沈初寒没有回头。
    可是,他就是敏感地感觉到了宋清欢身体的变化。
    “阿绾,这写的是什么呢?”他缓缓开口,语声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明知道沈初寒看不见,宋清欢还是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平静,“没什么,随意写了几句诗。”
    她没有去拿那宣纸。
    因为她知道,以沈初寒多疑的性子,如果自己稍微露出点破绽,他就会察觉出什么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沈初寒语声缓缓,念出了纸上那一句诗,声音清清冷冷,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不紧不慢地转头望来,尾音微微一挑,“这是阿绾自己想的?”
    这句诗里暗含了苏镜辞的名字,沈初寒不可能看不出,宋清欢正暗自着急,难免有几分神似恍惚,听得沈初寒发问,神思一敛,抬头看去,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眸中,如漩涡一般,似要吸走人的心智。
    不知为何,看着沈初寒幽深如墨玉的眸子,她心跳一滞,又有一瞬的走神。
    直到沈初寒的声音再度在耳旁响起,她才猛然回神,摇摇头,“不是,是我偶然从某本诗集上看到的。”
    “哦?”沈初寒鼻音微微,带着低沉,莫名地听得人心跳微滞。
    宋清欢心跳更快了,抿抿唇定了定心绪,主动开口,“阿殊没有发现?这句诗中,暗含了苏镜辞的名字。我当时见了觉得有些意思,所以记住了。说不定,苏镜辞的名字,也正是从这句诗中而来。”
    她言笑晏晏,眸子清澈,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心中有多紧张。
    她不想骗沈初寒,可在这件事上,她却觉得,与其让沈初寒知道真相疑神疑鬼,倒不如永远烂在自己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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