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到了王嫂子家,王嫂子一听他们要胡瓜,二话不说就应了,又亲自拿着筐,带他们去菜园,“自己挑,你们都是俊俏人,也挑些个俊俏的才不辱没了。我家那死鬼原先跟人侍弄过菜蔬,如今家中一应瓜菜倒不必外头买去,你们自己去瞧瞧,但凡有适口的,且都多多的摘些家去。”
    他们一家人都很是本分,两个儿子老实,男人也甚少出去应酬,唯独有一点:太抠了些,还喜欢自己偷着攒钱,只是也不花,反正也不知道攒了能干嘛。
    王嫂子常年跟人抱怨,只是谁也猜不出她家男人的想法,故而也只是抱怨罢了。
    谁知前儿这位俊俏的客人随口说了个地方,王嫂子家来一翻,果然找着了!登时欢喜的疯了,只恨不得将他们两口子当恩人供起来。
    展鸰还想给钱,给王嫂子虎着脸死命按回来,“你帮了嫂子这么大的忙,吃点儿菜算什么?不怕说句你们恼的小气话,便是一天三顿供应,你们能在这里住多久?夏天结的又快又多,我们自家平时吃不完也是送给左邻右舍,这又值什么!”
    大部分人家里也都或多或少种点菜,不过大多品种单一,而且长得也远不如他们家这样丰硕,每每送给旁人,也很有点骄傲。
    跟痛快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既如此,展鸰也不强迫,便跟着笑道:“嫂子痛快,我也不行那小家子气了,不过过两日我做了月饼,一定给你们送来些尝尝,你们也千万莫要推辞。”
    “不推辞,不推辞!”王嫂子欢喜极了,“这几日都听说了,你们家里是开大酒楼的,手艺好着哩,我们盼都盼不来,哪里有往外推的道理?”
    这两天好些人去他们院子里做客,人家回回不落空,次次摆出精致点心来,香的甚么似的,但凡吃过的没有一个不满口夸赞,便是家来了还要三番几次的说呢!
    说也奇怪,都是人,都有两只手,咋人家就能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她们就不成呢?
    两个女眷说笑,席桐自己任劳任怨的在后面搬着筐摘菜,沉默着劳动。
    王嫂子拿眼尾扫了几下,就冲展鸰暧昧的笑,“到底是年轻夫妻,又是个体贴人,竟也肯做这样的活计。”
    他们平日里见的男人大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端着架子,眼睛一定要看到天上去,宁肯坐着发呆也不爱做家务,又哪里肯陪着女人们做这些细小琐碎的事?
    展鸰就笑,大大方方的点头,“他待我确实很好。”
    王嫂子难得见到这样不避讳的小媳妇,不免有些惊讶,后头席桐听了也是嘴角高高翘起,却还是没事儿人似的,也不做声,只是手下越发利落了。
    “啧啧,真叫人眼馋,”王嫂子又熟练地说了自家男人几句,“难得这样俊的小伙子,哎,别怪嫂子说话直,你们年纪轻,不晓得厉害,也别光做耍,还是趁早要个孩子是正经。你们都这样好看,又高高大大又白嫩,生的娃娃也必然好看的紧……”
    展鸰差点笑出声来。
    还真是同一个世界,同样的大娘们。哦,不对,哪怕现在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了,可大多数已婚人士还都抱着同样的理念。
    展鸰正憋笑,席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冷不防一本正经的来了句,“正努力呢。”
    王嫂子先是一怔,继而噗嗤一声,拍着大腿笑开了。
    展鸰到底是给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甩了个白眼球过去,不过心里也是有点小期待的。
    王嫂子痛痛快快笑了一回,又以一种已婚妇女特有的火热眼神盯着席桐高大健美的背影看了许多眼,这才碰了碰展鸰,“好丫头,听着了么,也不能光男人家努力,咱们女人家也得抓紧,剃头挑子哪儿能一头热呢!”
    “她也挺热。”席桐又说话了,语气语调中都透着愉悦。
    他们夫妻两个对王嫂子印象都不错,相处起来也自在,很有点儿像那种热心大姐的感觉,所以说话也很随意。
    王嫂子笑得不行,又冲展鸰挤眉弄眼的,后者实在绷不住了,顺手抓了个茄子砸过去。席桐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轻松松一抬胳膊,反手就把茄子稳稳抓住,然后熟练地放到小筐里。
    三个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就摘了满满大一筐菜,不光有做凉皮需要的胡瓜,还有许多紫红油亮的大茄子等。
    胡瓜凉拌特别清心解暑,茄子红烧、油焖都特别好,弄的软软的,放点干辣椒还很下饭呢!
    摘完了菜,王嫂子又热情的邀请他们进屋里坐着喝水。
    因才刚说起孩子的话,王嫂子不免又提起自家两个儿子,虽然嘴上是抱怨没出息之类的话语,可语气和表情都无一不说明其实她还是很骄傲的。
    展鸰就顺着夸了两句,又顺势提起他们之前来时碰见的那个小胖子,“……那妇人我们前几日倒是偶然远远的见过两回,只是没说过话,今儿倒是都吓了一跳,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怎么又听他口口声声说什么英雄的,莫非中间还有什么故事?”
    “哪儿有什么故事!”他们本是以为那小胖子是不是烈士遗孤之类的身份,谁知王嫂子一听就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当即很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过是娘儿俩自欺欺人罢了。也是你们运气好,没给他蹭着,不然还有一场官司好打!”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都……有点八卦,便又接着气氛多问了两句。
    王嫂子本就健谈,且此事多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当下毫不迟疑的说了。
    “说起来,那娘儿俩本也是个苦命人,奈何太不尊重了些,见天的作妖,那孩子都十岁了还不做正经事,时候久了,乡亲们原本的情分也都消磨干净,也顾不上了……”
    原来那小胖子的爹原本同村中其他百姓一样是出海打鱼的渔夫,可出海打鱼这种事,本就风险极高,大约是三年前,村中男人们像往常一样驾船出海,谁知偏遇上多年不遇的大风暴,整条船恨不得都碎了。
    说也是倒霉,出海的一共七个人,回来了六个,唯独那小子的爹葬身大海,还有一个坏了胳膊的,其余的人只是受伤,养了一阵子就好了。
    本来么,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谁家有个难处也都爱帮一把。当时那男人没了,大家伙还都想着照应这孤儿寡母,谁知……也不知那女人是悲伤过度了,还是单纯只想找个理由叫自己余生好过些,竟告诉那小子说,他爹是个英雄,之所以死了,是为了救这一船人!
    本来么,上山下海这种事儿就是靠天吃饭,本也是脑袋别裤腰,指不定什么时候出点什么事,大家入行时就该有心理准备的,活着是命大,死了是老天爷叫你走,不得不走,谁也不会说什么。
    你家男人没了,大家伙都挺同情,也愿意帮衬,可你转头说出这些话来,就不地道了吧?
    都是九死一生出海的,怎么一转头,我们就欠你家男人一条命了?
    天下可没有这一张口就来的天大的人情!
    打从那女人说了这话之后,原本还跟她家走的挺近的都陆续翻脸,渐渐地也就不往来了。
    “本以为她这么说说也就罢了,年纪轻轻守寡不好受,大家吃些亏也认了。可没想到,她竟也是这么跟她儿子说的,”王嫂子一拍巴掌,也很是无奈,“这可真是要了命!”
    席桐有些不解,“当时那孩子也该有七岁了吧?按理说记事儿了,怎么,一点疑惑都没有?”
    他们家展鹤才四岁的时候记事儿就记得叭叭儿的,七岁的孩子放到现代社会少说也是二年级,早就该有记忆了吧?
    “谁知道呢,”王嫂子唏嘘道,“外头不管谁说什么,那小子是一概不听的,见天嚷嚷着那些人的命都是他爹救的……大家不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只是不做声罢了。可那娘儿俩如今竟也不大正经过日子了,当儿子的满村儿乱跑,只往人家身上撞,蹭一下就要吃要喝,不给就闹,当娘的只是装聋作哑,闻到门上去也只是一推四五六!”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展鸰和席桐听得目瞪口呆,觉得开了眼界,不由得端起碗来默默喝水。
    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没想到统共才十来户,撑死了百十号人的小小渔村,竟也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
    好不容易遇到王嫂子开了话匣子,展鸰趁热打铁,又装作无意的提起那被村民排挤的姐弟俩。
    那对姐弟似乎是这里的禁忌,谁也不愿意主动提及,过去几天展鸰想尽了办法跟大家套近乎,大家也都很配合,什么都爱聊,可每每一到这个话题就齐齐闭嘴,打死不开口,还反过来劝她也别多问,生怕沾染晦气。
    也就是跟他们投缘,且王嫂子也是个颇有侠气的正义之辈,对此事早有微词,沉默片刻,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真要说起来,那母女俩可不如这姐弟俩了,好歹人家还肯拼命干活呢!便是谁家里有顶梁柱大男人,也未必会做的比那两个孩子更好了。”
    卖命劳动,辛苦过活的人,总是值得尊重的。
    席桐也装作很是不解的问:“那姐弟俩瞧着也非大奸大恶之辈,小小年纪,怎的就招惹旁人不同快?”
    他们虽然听赵老三说过首尾,但那毕竟也是一面之词,若要替人解围,还得全面了解了才好出手,不然只怕最后自己先成个笑话。
    “也是造化弄人,”王嫂子唏嘘道,说着还朝窗外瞧了瞧,确定没人之后,这才继续道,“你们不知道,那姐弟俩的爹姓李,原本是我们这一带几个村子有名的俊俏后生,又聪慧能干,脑袋瓜子好使着呢!许多大姑娘都很中意。村里原来有个老人,甚是有威望,爱他的天赋人品,收了做徒弟。后来不出几年,徒弟学的本事比师父都大,当师父的反而要靠着徒弟吃饭,外人谁不羡慕?那老人有个孙女,十分爱慕那姓李的,老头儿也想撮合这门亲事,谁知姓李的也是个犟种,前后提了两回都拒了,转头竟另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女子!”
    展鸰和席桐齐齐吸了口气,觉得这故事从头到尾都充斥着言情小说必备的浓烈狗血气息。
    “那老头的孙女要死要活,师徒俩也闹僵了,至此老死不相往来。”王嫂子叹道,“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好人不长命,谁能想到,那夫妻两个儿女双全,孩子又好看又伶俐孝顺,正是要共享天伦的时候,竟一下子都没了!”
    “……老头儿又急又气又痛心,大骂那女人是个妖孽,又骂剩下的这两个孩子跟他们的娘一样是不祥之人……他威望甚高,说的话连村长都不敢反驳的,结果这么多年下来,竟渐渐成了真的似的……去年老头儿到底是熬死了,可这些话却还是继续传下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的多了就成了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一开始不信这说法的村民,只怕也将其当成了真的。毕竟谁也不敢拿着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冒险不是?所以干脆就牺牲两个无关紧要的孩子……
    第147章
    接下来几天, 展鸰又陆陆续续听说了很多关于那对母子的故事。大家的说法难免有细微的差别, 不过一提起那娘儿俩来, 基本上都是摇头叹气无可奈何。
    “原先是想着老少爷们都伸手拉一把,好歹叫他们也有口饭吃,谁知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早前儿我家里挑水的时候还时常过去瞧瞧, 若得空便给他们也打几桶, 哪知天长日久的, 竟直接找到门上来叫我给他们挑水,略慢些就甩脸子……”
    就连那青鱼、青莲姐弟俩, 过来送海货的时候也不免抱怨几句。
    “那厮老爱抢我们的东西!”做弟弟的脾气火爆些,听了这话便刹不住了,“因大家都让着他, 也没法儿找人理论。”
    那小胖子是没爹的, 如今又性格乖张,村民们却也不都是软柿子, 他自然要挑个处境比自己更加凄惨的来欺负。这姐弟俩没爹没娘,更因种种传言为村民们所厌弃,自然没人替他们做主。
    青莲这个当姐姐的性格柔和些, 听了这话便叹道:“都过去了,还说这些作甚?没得听了叫人不快。”
    她年长几岁, 又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家, 想的自然周全。如今这几位贵客有意照应他们姐弟俩的生意, 他们却不好得意忘形,若总拿这些不好的事情在人前说道, 保不齐哪天就惹人厌烦,连最后一点买卖都飞了。
    经她一提醒,青鱼也觉得失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脖子,不过还是小声嘀咕道:“我就是瞧不上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展鸰倒是喜欢他有话直说,便笑道:“如今可都好了?”
    “好了!”青鱼为人憨直,平日少有人释放善意,此刻便如得了甘霖,难以割舍。他笑着挥了挥拳头,“那日他来我们才采回来的珍珠,给我逮了个正着,又骂我姐,气得我动了手,三拳两脚将他打跑了,日后倒清净许多。”
    他说着,青莲就摇头,显然很有点不赞同。
    席桐却在旁边淡淡道:“跟人讲道理也得分对象,说得通的自然好,可若碰到混不吝,你就是说破嘴皮子又有什么用?倒不如给一下厉害的,也叫他有个忌惮,绝了后患。”
    听村民的描述,那对母子,尤其是那个当儿子的,根本就是变本加厉,大家不同他们一般见识,他却以为人家越发亏欠,反而更加猖狂。对这种刺儿头没有别的法子,就是得来硬的。可惜大部分村民都好脸面,又觉得是个孩子,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以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
    “大哥说的正是!”难得有人这样赞同自己的做法,青鱼当下狠狠点头,只喜得两眼放光,又冲青莲美滋滋道,“姐,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说不出来。你也别老说我了,你瞧,席大哥也是这样说的。”
    青莲微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姐弟俩爹娘没得早,村民们俱都避之不及,更无亲人教导,活到如今全靠个人悟性,好些为人处世上难免略闭塞些。
    “对了,才刚你说珍珠,”展鸰忽的想起一事,问道,“平日里你们也采珠么?现在可还有?”
    这对姐弟常出深海,若有珍珠,说不得便是好货。
    想到褚锦与夏白约莫好事将近,即便不能即刻成婚,估计订婚也快了。原先他们成亲的时候,那俩人花了好大力气,帮了许多忙,这会儿轮到人家,他们自然也得有所表示,饶是不能像褚锦似的做到手眼通天,好歹也得尽心尽力。
    所幸眼下他们也富裕了,若果然能遇到上等好珠,说不得要替褚锦弄些个头面首饰的。
    “姐姐要珍珠?”青鱼欣喜非常,毕竟都是冒险出海,珍珠可比鱼值钱多了,“我们家里倒是还有几颗好的,往常有人来收,价格都不公道,便都攒着没卖。姐姐若想要,我这就家去取来。”
    珍珠价高,可真正的好珠也是可遇不可求,自然是待价而沽。
    难得今儿听说有人想要,自然高兴。
    展鸰就笑,“你们就不怕我们给银子也不仗义么?”
    “平日家买鱼都多给我们银钱,”青莲抿嘴儿一笑,“自然是不怕的。”
    “即便怕,”青鱼又接道,“你们是好人,便是给了你们也别给旁人强!”
    这几日他们每每过来送鱼,这哥哥姐姐总是变着法儿的贴补,有时候又硬是包些点心与他们吃,他们不是那等没良心的种子,自然知道感激。且珍珠这种东西又不同于金玉宝石,若果然存着不用,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泛黄,倒不如给了好心人,大家心里都痛快。
    说着,青鱼便要家去取珍珠,展鸰就劝道:“倒是我嘴快了,眼瞅日头还这样高,你来回趟跑的别晒坏了。今日是中秋佳节,我烤着月饼哩,吃了再走!”
    姐弟俩十分懂事,死活不肯在这里吃饭,展鸰无法,也只好每日包几块点心。
    还是孩子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油盐糖也是缺的,少不得嘴馋,好歹填补一下。
    “我去去就回!”青鱼却是个等不得的急性子,当下就爬起来往外跑,光着脚跑得飞快,身后一阵沙土飞扬。
    青莲有些不好意思,展鸰却笑着摆手,“无妨,我知怕他烫了脚。”
    临近中午,地上砂石正是烫的时候,那小子竟鞋也顾不上穿,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青莲就道:“我们都是打小磨惯了的,脚下生茧,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姐姐!”正巧展鹤做完功课出来,见了她便捂着小肚子嚷道,“有些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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