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鸰一怔,旋即伸出胳膊要掐,奈何席桐早就熟悉她的撒娇模式,一抬手就打马跑了,两人便骑着马在路上你追我赶,笑声随风飘出去老远。
    第134章
    转眼到了出发的日子, 展鸰和席桐一行人套了三辆车, 又额外牵了牲口, 以备不时之需。
    早前肖鑫给他们弄来的那两匹母马如今也混熟了,就都一并带出去溜溜,不然往返几个月, 只怕回来时又生分了。
    那两匹母马体型高大优美, 这些日子又养的好, 一身皮毛溜光水滑,十分耐看。因其中一匹跑步姿势格外优美, 长长的鬃毛好似水银泻地,席桐便为其起名为“飒嗒”;另一匹爆发力极其出众,速度惊人, 展鸰张口就给她定了“流星”的名儿。两个人四匹马轮换着骑。
    如今刺客和冰淇淋还是频繁献殷勤, 可飒嗒、流星这对姐妹花对它们的态度更像竞争对手而非配偶:一出门就撩蹄子要赛跑,一言不合又踢又咬, 战斗力惊人,不愧根正苗红的野马出身……反正就是没有特别热情,小马驹子也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三辆车两辆坐人, 一辆专拉行李和各色炊具。郭先生和纪大夫有了年纪,出发前展鸰还特意请邻近村镇的百姓帮忙编了好些麻、竹、藤等做的凉席, 厚厚的铺了几层, 一来透气舒爽, 二来还能顺便减震。
    两人试验了一回,觉得效果不错, 干脆他们跟展鹤的车里也铺了。
    夏日出行最怕的就是热浪,原本展鸰还担心来着,可马车跑起来自己带风,下头还有几层植物编织的凉席透气,若再时不时用水擦拭一回,只要不在中午头顶着大日头跑,倒也很舒爽。
    展鹤第一回 出这样的远门,又听说是去看海,头一天晚上激动地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用带着豁口的嘴来喊人起床了。
    出了城,小孩儿兴致勃勃的看着外头的风景,大声说着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说话漏风了。结果才不多会儿就没了动静,展鸰欠身一瞧,早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就这么着,嘴角还带着笑呢,显然是真高兴。
    席桐轻手轻脚的将他抱到后头,又往他肚皮上盖了一层缎子防风,展鸰就笑:“早前我还担心蓝大人会不同意,没想到也是个开明的。”
    席桐道:“说来那夫妻二人也着实妥协了不少,不过我觉得还是这次端午宴上鹤儿一鸣惊人,叫他真正接受了现在这种教育方式。且大庆朝游学风气甚重,又有郭先生和纪大夫随行,咱们这两个保镖也不是吃素的,想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话间,两人又看到展鹤脖子上露出来的红绳,不免回想起来这东西的由来,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前天清宵观的张宋两位道长还特意来送行,除了各色干果之外,还额外给他们每个人都求了一个平安符。
    展鸰就有些为难,虽然感动,但并不大想收,“据我所知,咱们清宵观似乎并不长于此道吧?”
    按理说,道教倒是该有符咒一项,可惜如今没落,真正精通此术的人寥寥无几,整个清宵观上下也没人懂……
    你们自己都不信的,弄了这玩意儿过来能有用吗?
    两位道长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相互推诿片刻,到底还是宋道长非常小声却诚实的道:“所以我们是去青龙寺求的。”
    展鸰席桐:“……”
    张道长又带点儿得意的补充道:“求回来之后,我们特意开了光的,如今正是佛道加持,必然保你们平安无事!”
    展鸰席桐:“……谢谢啊。”
    瞧瞧,多么诚心且用心的合作伙伴啊!简直感天动地。就是不知青龙寺的大和尚们心中作何感想。
    如今清宵观因酒精买卖强势崛起,风头无两,他们两个骨干却光明正大的跑去人家青龙寺求符,真不怕被误会成挖墙脚砸场子的么?是心大呢,还是两边的关系真就如此和谐融洽?
    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赵老三在前头开路,后头一家客栈三辆马车跟着,因正是草木繁茂的时候,好些地方道路两旁的树枝都长到一块去了,天然一段凉棚,十分惬意。
    这回还是大树和荷花跟着,两人都没个家眷,不必牵肠挂肚,且也算驾轻就熟,显得很游刃有余。
    荷花那丫头甚至还有心情哼着小曲儿,坐在车里头绣花!展鸰见识过之后不觉肃然起敬。
    别说在车里绣花了,她平地上穿针引线都恨不得扎手,缝合伤口倒罢了,绣花?简直想太多。
    荷花就道:“掌柜的您是干大事的人,何苦做针线?这都是小把戏罢了!”
    说着,还有些激动和向往,“回头若是咱们真见了海兽,掌柜的您画了画儿可千万容我描个花样子……”
    想想吧,人家手帕和衣裳上都绣花绣草的,她就给他们掌柜的绣个海兽,多带劲多威风呐!
    至于大树,展鸰是打算将他培养起来,多跟着出来长长见识,若日后开分店,且叫他做个总管。
    至此三家店分别就有二狗子和铁柱,红果、大树打理,他们夫妻两个就能做个甩手掌柜啦!
    渐渐日上正中,赵老三问了展鸰和席桐的意思,便就近寻了一处平坦的树荫歇息。
    “两位掌柜的,若按咱们的脚程,天黑前便能入城了,倒也不必急着赶路。”
    展鸰点头,“甚好,附近可有水源?”
    “有,”赵老三抬手一指,“这一带并不算荒凉,前头不远处就有一片庄稼地,为灌溉方便,颇有几口水井,那水直接打上来就能吃的。”
    这会儿展鹤睡饱了,也醒了,一听就嚷着要去,“鹤儿没见过水井!”
    在家时他是大少爷,这种东西自然入不得眼。而到了一家客栈,大家吃水又直接从后头的河里挑,自然也不需要画蛇添足的弄水井,他难免好奇。
    “我们也没怎么见过,”展鸰对席桐道,“咱们那会儿这玩意儿也不多了。”
    席桐很熟练的帮小孩儿重新绑了头发,三下两下就收拾的利利索索,“走,去瞧瞧。”
    他的手真不是一般的巧,现在基本上一家三口的头发都是他帮忙梳……当然,主要是媳妇儿的,什么垂鬟髻、单螺髻、双螺髻、逍遥髻样样拿手,也不知什么时候跟李慧学的,更不知这个徒弟当时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是何等心神俱震。
    【李慧:要了命了……】
    反正如今展鸰在梳头方面还是肆无忌惮的手残,每天早上都乖乖等着人帮忙梳头,要是实在没空,她也只好使出自己唯二会的两种手段:三股麻花辫、四股麻花辫,哦,还有个马尾。
    于是大树、荷花并赵老三带的小伙计留下架锅灶,点防蛇虫的药丸,赵老三亲自带着这两大一小一行三人去看井顺便打水。
    郭先生和纪大夫趁机下来活动手脚,俩老头手搭凉棚眺望远处绵延不绝的苍翠和起伏的山丘,时不时指点议论几句,再吟诵几句古往今来的名句,只觉得好似整个心胸都跟着开阔了。
    果然人总闷在一个地方不成,还得隔三差五就出来走走看看。难得有人不嫌弃他们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且多享受些日子吧。
    纪大夫十分乐呵,弯着腰、背着手在附近走了一圈,竟又叫他找出来一捧不知什么草的,说是可清热败火,准备晾起来,过几日可以煮着喝。
    郭先生笑道:“我看但凡你少吃些肉,少碰些辣子,别整日家窝在茅房里不出来,也不必喝什么清热败火的药草茶了。”
    因前些日子上火,纪大夫着实被强行喂了好几天的蔬菜,如今俨然成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此刻却被郭先生故意挑出来,纪大夫不由得老脸微红,却不好再说,只是狠狠朝他依旧空荡荡的衣服上剜了一眼,愤愤道:“白瞎粮食了!”
    好歹老子吃了还上膘,你可倒好,白吃了!
    这老货就跟他养的那只王八一个脾性,吃的不少,可愣是没几两肉,真是天道不公!
    荷花用车上带的水麻利的清洗早起才从客栈菜园子里摘的新鲜胡瓜,就见自家掌柜的他们又小跑着回来了,一个两个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席桐怀里多了一只去时没有的土黄色大陶罐,旁边的展鹤不等他放下就兴冲冲的对郭先生和纪大夫喊道:“看,小虫子!”
    展鸰失笑,“叫蝌蚪。”
    “哦,蝌蚪!”小孩儿从善如流的改口,双眼亮闪闪的喊道,“姐姐说,青蛙就是它变的,要我养着看,还要写观察日记!”
    说完却又后知后觉的仰头看向展鸰,“可是姐姐,观察日记是什么?”
    展鸰笑出声,“就是将你每天听到的看到的领会到的原原本本的记下来,也不必太过繁琐,只挑要紧的写就好。”
    展鹤哦了声,认真道:“可是鹤儿觉得每天每件事都很重要啊。”
    “这就是难处了,”展鸰拍拍他的肩膀,“凡事都有轻重缓急,每件事各个过程也有主次之分,你得自己学着分辨。”
    小孩儿大了,自尊心渐强,前不久曾非常强烈的抗议过被摸脑袋的行为很不男子汉,于是众人纷纷表示尊重,从那日起便都改拍肩膀了。对此,小孩儿表示十分满意,因为只有男子汉才被拍肩膀!
    郭先生含笑点头,显然十分赞赏她这种教导方式,而一听蝌蚪和青蛙的故事也觉得稀罕,跟着蹲下去,就见那装了大半水的陶罐中果然有几个约莫黄豆粒大小的黑色游虫,一个个圆头大脑,后头还拖着一条尾巴,瞧着倒是憨态可掬,十分有趣。
    “这同青蛙并无半分相似,”郭先生诧异道,“果然是它变得么?”
    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他知道这两个晚辈不会胡乱吹嘘,可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太过匪夷所思,难免有些吃惊。
    不等展鸰点头,纪大夫先就笑起来,“瞧瞧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出身的,连这个都不晓得!我们小时候时常抓来玩呢!你且等着瞧,要不了多久,它就生出腿儿来喽!”
    他是寻常人家出身,不过经济略宽裕些罢了,儿时也是个皮的,时常同小伙伴们一起上山抓鸟、下河捕鱼,青蛙之类的自然经常见到。久而久之,这些东西大约是个什么关联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不过还是今儿才知道这些小黑东西叫蝌蚪,名字倒是怪有趣的。
    郭先生正啧啧称奇,难得没跟他唱反调,只是跟展鹤一起蹲在那里细细观察起来,又忍不住问要等多久。
    展鸰努力回忆了下,“腿儿应该要不了多久,不过要想变成青蛙的话,估计得一两个月左右?”
    她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看席桐,后者同样不太确定的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还是当初初中还是啥时候生物课本上学的,后来也用不到,这会儿差不多早忘了。
    倒是纪大夫,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十分斩钉截铁的道:“差不多就是这些日子啦,左右咱们从海边回家之前就能瞧见活蹦乱跳的青蛙了,郭老爷,到时可别吓一跳!”
    当年他拿着入药的蜈蚣给这郭老头儿看,当时吓得脸都白了,然后直接给自己骂的狗血淋头……
    众人登时哄笑出声,郭先生面上挂不住,到底是又跟他干起来了。
    俩老头儿你一言我一语,他说他臭棋篓子专门耍赖,他说他爱养王八简直匪夷所思;他又说对方故作清高,他又笑话人家合该喝水也上膘……
    又过了会儿,赵老三才挑着两桶水回来了,身上还背着两捆菜,笑道:“才刚夫人给了糖,老爷买那陶罐又给多了钱,那家人死活不肯白要,硬是塞了两捆青菜,又帮忙打了水,送到半道才回去。”
    出门在外,众人就叫席桐老爷,喊展鸰夫人,叫展鹤大爷,以便省去诸多麻烦。
    刚才他们去打水,正好碰上在地里做活的几户人家,顺便打了招呼。大约不常有外人在本地庄稼地里出没,那些人一开始还挺警惕,好在有赵老三这个时常出门的,三言两语便让气氛活跃起来。
    那些人见展鸰一行人穿戴讲究,举止不俗,都觉得大有来头,并不大敢上前。见这些城里人对着一口井都稀罕,那几户人家也跟看西洋景儿似的,还善意的提醒他们别靠的太近。
    几个年长的百姓见展鹤生的玉雪可爱,不免十分羡慕,便是那几个被日头晒得黑黢黢的孩童见了,也是想上前却不敢。
    好在展鸰出行前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当即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掏了几颗糖果出来,叫展鹤上前分食,心思单纯的小孩子便很快熟悉起来,并在大人说话期间很大方的将好玩的东西与新来的漂亮小仙童分享。因时常引水灌溉,田地旁边慢慢汇聚了几个小水洼,许多没有玩具的乡间孩童便在那里玩耍,展鹤就是在那儿发现的蝌蚪。
    因隔着有些远,当时没法弄回来,席桐就出钱买了一户人家喝光了的水罐。
    展鸰看那些青菜,见根上的泥还是湿的,显然才从地里拔出来,便笑道:“也是赶巧了,咱们晌午便吃这个,正好清清爽爽的。”
    这些青菜都是大庆朝特有的,叫不大上名字,但生命力极其顽强,特别好养活,口感也不差,许多人家都爱种它。
    她叫荷花将早起才从客栈菜园里摘的新鲜胡瓜拍成大块,加上蒜泥和香醋凉拌了,又手撕一只风干鸭,然后只用清油爆炒了那几个青菜。末了再将提前留出来的几颗青菜切成细丝,撒到煮好的蛋花汤里搅拌均匀,一顿午饭就算成了。
    天气炎热,大家也都不大想吃面食,只等着夜里温度降下去开了胃口再说。
    众人安安静静轮流午休了半个多时辰,又在树荫下休息,看书的看书、练字的练字、绣花的绣花、喝茶的喝茶,反正十分惬意。
    赵老三且不说,他带的那个小伙计却不住咋舌,这哪儿像赶路的啊,倒像是外出游玩的,也忒自在了些吧?这些有钱人家的日子真不是他们能想象得出来的!
    一直等到日头不那么毒了,众人这才心满意足的上了马车,精神饱满的往计划中的小镇去了。
    这座名唤红叶镇的小城远不如黄泉州富裕繁华,自然没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一行人只是在街上略逛了会儿,约莫两刻钟就回来了。
    等待晚饭的时候,展鹤兴致勃勃的写下出行头一日的日记:
    “……今天我们抓了”
    才写了几个字,他就满脸沮丧的问身边的席桐,“哥哥,蝌蚪不会写。”
    席桐心道,可不是不会写么?这会儿只怕还没有蝌蚪这个专属名词呢!
    等席桐写完了,小孩儿就认认真真在空白纸上描了几遍,记得差不多了才继续写日记。
    “今天我们看了水井,黑乎乎的有点吓人,抓了五只蝌蚪,姐姐说,它们以后会变成青蛙。原来先生也不知道……纪大夫笑话他,先生又跟他吵嘴……午饭很好吃,姐姐做什么都很好吃……想看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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