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黄大仙笑了笑,一本正经的道:“路过贵宝地,且见道友作法,一时技痒难以自持,也想着与道友一同分担。毕竟我等修习仙法,初衷便是造福天下,泽被苍生,道友不必客气。”
    还不必客气……他一点儿都不想客气!
    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的竟这般不要脸,光明正大的想从自己这里分一杯羹,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叫黄大仙想拒绝都不好开口了。
    人家都说了要“分担”、“造福天下苍生”,若他再开口撵人,岂不是自己打脸?
    黄大仙直勾勾的盯着展鸰看了会儿,勉强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好说好说,客气客气。”
    小娘们儿,回头有收拾你的时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么想着,黄大仙又甩了下拂尘,缓缓吐息几次,对展鸰做了个请的手势,“仙姑请!”
    且叫我瞧瞧你有何本事!
    展鸰微笑,“仙长请!”
    当然是你先走,我随时拆台的好!
    “仙姑请!”
    “仙长请!”
    “还是仙姑请!”
    “还是仙长请!”
    两人你来我往了五六个来回,谁也不肯先动,弄的一众百姓也跟着看过来看过去,场面一度十分滑稽,可谁都没敢笑。
    上头诸锦沉默半晌,“展姐姐干嘛呢?”
    夏白想了半天,有些迟疑的道:“攻心为上,或许是策略吧……”
    毕竟他们对黄大仙知之甚少,若是贸然发力恐失了先机,倒不如先暗中观察,谋定而后动。
    展鸰最不怕的就是拖时间,只是慢悠悠的跟黄大仙打太极,可渐渐地,那些信众不干了。
    方才正叫他“诊治”儿媳妇的大娘有些不大着急的道:“大仙,您还是先给俺儿媳妇瞧瞧吧,这邪祟一日不除,老身阖家难安啊!”
    正跟展鸰斗气的黄大仙给她这一打岔,险些岔了气,展鸰不失时机的道:“是呀仙长,人命关天,还是莫要推辞了,请吧!”
    那大娘也顺着道:“是呀大仙,仙姑说得对啊,人命关天啊。”
    黄大仙咬了咬后槽牙,心道仙姑个屁!还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臭娘们儿……
    哼,既如此,也别怪我不客气,非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且叫我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黄大仙冲展鸰颔首示意,又环视四周,正色道:“诸位乡亲有所不知,这邪祟好生厉害,若要彻底祛除,还得本仙亲自下场……也罢,待我作法,暂且将它略压制一回!”
    因半路杀出个展鸰,他不得不将淫辱女子的计划延后,打定主意给对方来个下马威。一来好叫她知难而退,二来若是能唬住,嘿嘿,瞧这小娘子竟是难得上等姿色,如此放过岂不可惜?
    这么想着,黄大仙作起法来越发卖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个花纹繁复的铜铃,闭着眼睛疯狂摇摆,与杂乱的铃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他口中叽里咕噜念的所谓咒语。
    黄大仙像模像样的踩着八卦步转起了圈子,每当走到展鸰跟前便越加折腾的厉害,不多时,展鸰就给他闹得头疼。
    可算见着现场版的跳大神了!
    若说席桐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没好印象,那么等看了刚才对方看展鸰那淫邪的眼神后,席桐就很有点儿将黄大仙抽筋剥皮的念想了。
    眼下虽不好打杀,可叫他出个大丑还是可以的。
    因黄大仙动作幅度十分之大,等闲场地根本施展不开,百姓们直接给他让出来中间一个大圈,张牙舞爪的他落在席桐眼中简直满是破绽。
    席桐冷笑一声,垂下眼睛在地面飞快搜索起来,很快便锁定了一块小石子。
    黄大仙兀自闭着眼睛唱跳的投入,却忽然觉得右膝弯猛地一疼,整条右腿瞬间麻木,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哎呦一声面朝下扑了下去。
    展鸰先是一愣,然后飞快的扭头看席桐,冲他挑了挑眉。
    席桐回了个眼神,继续瘫着脸当护法。
    小九这不顶事儿的已经噗嗤笑出声,好些围观百姓也纷纷惊呼出声,生怕黄大仙有个好歹。
    展鸰他们几乎已经准备好了看热闹,谁知这黄大仙也不是省油的灯,千钧一发之际竟豁出去了,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之后抓紧拂尘和铃铛来了个就地十八滚,然后“嘿!”一声爆喝,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没起来,之后又毫不气馁的顺势甩腿盘膝,终于将自己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
    展鸰席桐:“……”
    这他妈也行?!
    还别说,这一套动作下来袍袖翻飞,正经挺赏心悦目!
    众信徒先是一惊,继而也不知谁开始带头鼓掌喝彩,“好!”
    刚才忙乱之中,黄大仙的额头磕在地上红了一块,周身看不见的地方也都摔得火辣辣的疼,可难为他竟还撑得住,依旧面容肃穆,好似刚才的摔倒并非意外,而是必要的整套动作而已。
    楼上的诸锦和夏白:“……”
    拿诸大人的清白发誓,他们活了这么大,都没看过这么精彩这么卖命的街头卖艺的!
    等众人的喝彩声渐渐低下去,黄大仙才一脸严肃的站起身,轻描淡写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铜铃放回竹筐,又抖了抖袖子,不紧不慢道:“才刚是我作法,这邪祟甚是厉害,损耗了我不少功力。唉,你们肉眼凡胎,本是瞧不见的,只是我等本就是慈悲心肠,少不得叫你们开开眼!”
    刚才折腾厉害了,这会儿他脑门儿上都微微见汗,且有些气喘。
    众人俱都激动不已,屏息凝神等着他大显神威。
    展鸰和席桐他们也都目不转睛的瞧着,准备等会儿见招拆招。
    就见黄大仙先用一块手巾给自己擦了擦手,又掐了个诀,这才抓过那女子来,将她的衣袖往上一撸,露出一段浑圆藕臂来,一声爆喝,化手为刃,在她胳膊上用力砍了下。
    被当众掀了衣裳的妇人又羞又气又害怕,再加上黄大仙砍得甚是疼痛,当即哎呀叫了一声。
    “啊!血!”
    “有血!”
    “真有邪祟!”
    人堆儿里忽然炸开了锅,好些靠的近的一眼就看见黄大仙拿开手之后,那妇人胳膊上赫然几道血痕!
    人群中好似油锅里丢入盐粒,瞬间乱作一团,以那妇人为中心的百姓拼命往后褪去,生怕给邪祟沾上。而后头那些看不见的却十分好奇,拼命抻着脖子、垫着脚尖往里钻,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一时间乱作一团。
    那妇人跌坐在地,看着手臂上的鲜红血痕,浑身发抖,喃喃着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头嗡嗡做响,竟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邪祟附体了。
    她生性憨直,奈何婆婆刁钻、丈夫无用,一味的将怨气撒在她身上。前几日婆婆又骂她成亲三年来只生了两个赔钱货,挑唆着男人要休了她另娶。奈何这妇人在乡间名声甚好,婆婆想了许久,听说城中来了大仙,这才想出来邪祟附体这么个由头……
    额头上顶着大包的黄大仙得意极了,偏还要故意做出一副没什么的表情来,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不停的瞅着展鸰,似乎是想看她如何应对。
    楼上的诸锦和夏白也啧啧称奇,又不由得替展鸰担心起来,她该如何应对?
    展鸰笑着点头,也跟着拍了几下手掌,然后拿眼睛在人群中一扫,忽然冲一对四十岁上下的夫妇招招手,“两位且往这边来。”
    那夫妇二人本是冲着黄大仙的名头来的,当下有些犹豫,谁知黄大仙竟亲自发话了,“不必担忧,想来这位仙姑也是个有才干的,必然不会叫你们失望,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既然黄大仙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吧,大不了看不准不给钱就是了!
    夫妇二人磨磨蹭蹭过来,有些不大情愿的唤了声仙姑,眼中明晃晃的流露出怀疑。
    这样年青,打扮得还这样好,哪里像个修行的人?
    展鸰也不在意,只是叫小九拿了个条凳请他们坐下,忽然开口道:“二位是要卜卦?”
    那两人登时一惊,脱口而出,“你是如何知晓的?”
    展鸰笑而不语,也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头,慢悠悠道:“令郎……”
    她故意拖着个长腔,旁人倒罢了,那对夫妇却已然变了脸色,腾地站起来,“仙姑!”
    众人登时一片哗然。
    瞧这个情景,分明是猜,不对,是算对了?!
    黄大仙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险些维持不住自己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
    怎么可能?!她还什么都没问呢!
    小九一张嘴都合不拢了,悄悄碰了碰席桐,面带敬畏的道:“娘咧,展姑娘莫不是真的能掐会算?”
    席桐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一脸的讳莫如深。
    他越是这样,小九心里越没底,整个人都有些毛毛的,再看展鸰的时候,眼神都带了恭敬。
    感情还是真仙姑?!
    眼见着仙姑一张嘴就把他们想问什么都说出来了,那夫妇二人顿时疑虑全无,忍不住开了话匣子。
    原来他们家中有个儿子正在读书,前头已经考了三回都不中,眼见着又到了二月中,再有几日又要下场,一家人都十分忐忑。这老两口今日本是去青龙寺替儿子烧香拜佛的,回来的路上又无意中听见什么黄大仙,本着多多益善的想法,也就挤过来了,想再请大仙给儿子算一卦,心里也好有个底。
    展鸰垂眸叹息,轻飘飘丢出来一句话,“求的签文不好吧?”
    “您真神了!”男人心悦诚服道,又有些愁眉苦脸的,“乃是个下签!”
    大娘唉声叹气的,“他日日苦读到深夜,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人都消瘦了好些,我这个当娘的看了心都要碎了!”
    她说一句,旁边的男人也跟着叹一句,又抱着手哀求道:“仙姑神通广大,既已知道小人心事,还望仙姑施展神通!”
    上头诸锦和夏白一边吃茶一边叹道:“酣畅苦读何曾是个享乐的事了?想当年爹爹皇榜登科之前,也是如此的!”
    夏白是武举出身,虽然没有特别多熬夜苦读的经历,但他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也是极其艰难的,听了这些颇有共鸣,可也越发替展鸰担心了。
    这科举一事,该怎么帮?总不能叫大人徇私舞弊吧?
    展鸰一脸严肃的听着,时不时跟着点头,完了之后沉吟片刻,悠长一叹,“罢了,我本不欲过问红尘俗世,奈何却算到有此一遭,我与你们有缘!少不得施展一二!”
    那夫妇二人一听,欢喜无限,连连道谢,又眼巴巴的看着她。
    展鸰问了他们儿子的名讳,双目微合,又装神弄鬼的掐了几下指头,觉得差不多了才道:“我算过了,令郎命中有此一劫,不过却也不全然是坏事。常言道,福祸相依,他早年颇有不顺,多些磨砺,只要过了这道坎儿,以后就都好了!”
    她这么一说,那当娘的眨巴着眼想了一回,立即一拍大腿,转头对自家男人道:“仙姑说的很是,咱们儿子从小到大可遭了不少罪!又是摔着腿,又是发烧的,前儿上街不是还叫人偷了钱袋去?如今身子骨也是越发虚了,吃药竟比吃饭还多呢!”
    夫妻两个煞有其事的交流了一回,越发觉得展鸰算的准,态度也更加恭敬了。
    展鸰微笑,“难得缘分,这又是我在黄泉州头一回施法,少不得的破个例。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我也助你们一臂之力。这里有个符,你们拿回家去挂在令郎书房正北的墙上,再叫他每日早晚绕着院子走三圈,每走一圈歇息一刻钟,头一圈由东往西,次一圈从西往东,第三圈再由东往西,千万不可错记。若是遇到刮风下雨等天气不好的时候,便在屋里走上两刻钟,每走一刻钟停一刻钟,也是这个方向,万万不可中断。如此一来,倒是多几分把握。”
    说完,她就朝席桐一伸手,席桐一言不发的开了个扁平的书袋模样的东西,从里头抽了一张黄纸。
    展鸰拿着那黄纸,先空手往桌上两根蜡烛的烛心轻轻捏了下,便见那两根蜡烛忽然凭空着了!
    众人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呼,又小声议论起来,觉得这展仙姑没准儿是货真价实的,没瞧见连昨儿黄大仙的招数也会使么?
    展鸰面不改色的将那黄纸虚虚往纸上燎了片刻,众目睽睽之下,上头竟慢慢显出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来:
    “文昌庇佑,邪祟不侵!”
    下头还有好些奇形怪状的符号,瞧着果然是深不可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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