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会儿,陶罐中糖膏已然十分粘稠,展鸰从里头取了些盛入碗中,剩下的继续熬。
    席桐有些不解,“不是已经成了么?”
    “那是麦芽糖,滋味好,吃起来也有趣,只是放不了太久,”展鸰解释道,“这里没有防腐剂,也没有冰箱,冬日还罢了,年后春暖花开,要不了多久就坏了。我再去去水分,将它们做成糖瓜,放一整年都没问题。”
    说着,她便用筷子挑了些金色的麦芽糖膏,想了想,干脆放在案板上将糖膏粗略的按成蝴蝶型,又小心的拉了两根触须出来,略放凉了些,也硬了些,这才递给一直搓着小手等着的展鹤,“哝,去玩儿吧。”
    她没捏过糖人,不过胜在手巧有灵性,虽然蝴蝶触须有些粗壮,看起来有些滑稽,可反而有种质朴的意趣。
    展鹤看的眼睛都亮了,欢喜万分的拿在手中,主动点着脚尖往她面颊送上一个轻柔温暖的亲吻,然后便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登时将小嘴儿惊成o字型。
    好甜哦!
    席桐看的有趣,抬手帮他扶了扶有些歪的兔皮帽子。
    “呦,这是什么?”
    三人正笑着,许久不见的诸锦从外头进来了,看见展鹤手中的糖蝴蝶便好奇的问道。
    “麦芽糖。”展鸰冲她招招手,也做了个蝴蝶,“舔着吃咬着吃都随你,只别忘了刷牙,不然糖吃多了该疼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做出来的蝴蝶明显比方才给小朋友做的好看。
    诸锦从小到大吃的甜品点心无一不精,随便一块蝴蝶酥也恨不得摆成繁花似锦的图案才端上桌,何曾见过如此原始如此粗糙的玩意儿?当即一脸新奇的接了,不必人催促,也学着展鹤那样舔。
    “呀,真甜!”
    夏白照样在后头跟着,长身玉立腰配长剑,挺好看。
    展鸰就笑眯眯的瞧他,飞快的做了第三只糖蝴蝶出来,“夏护卫。”
    夏白瞪圆了眼睛,一张俊脸都微微涨红,“多谢展姑娘美意,我就不必了。”
    他总觉得这掌柜的像在哄孩子!
    他堂堂从六品护卫,知州大人的左膀右臂,身上也是有军功的,更屡屡被委以重任,不过是被临时调来保护大小姐,如何能跟姑娘、孩童相提并论?!
    不吃!说什么也不吃!
    然而诸锦一瞪眼,他就没招儿了,略带点屈辱的伸出手,将那只糖蝴蝶别别扭扭拿在手中,近乎逼良为娼一般的道谢。
    再然后……真甜!
    不多时,展鹤、诸锦和夏白这三个碍手碍脚的就被展鸰撵出去,可巧日头好的很,还没有风。两大一小便在屋檐下排排坐,眯着眼睛晒太阳,嘴巴里有一口没一口的舔着糖蝴蝶,一气从嘴里甜到心里,惬意的不行。
    哎,真甜!
    厨房里没人了,展鸰才看向席桐,笑道:“也给你个蝴蝶?”
    她是做上瘾来了。
    席桐却摇头,展鸰就有些失望,结果下一秒便听这人道:“要个不一样的。”
    “成!”展鸰干劲十足的挖出一团麦芽糖,活动十指跃跃欲试,“给你弄个狗?”
    她记得这人好像挺喜欢狗来着,早前就爱偷偷摸摸去摸其他部门的警犬,被人家防贼似的挡着。
    “我属龙。”席桐非常认真的说。
    展鸰:“……”你在驴我。
    “我真的属龙。”席桐又重复了一遍,表情和眼神越发真挚。
    展鸰瞬间变成死鱼眼。尼玛,咱俩同岁,同年进的军校,都看过对方的档案,我能不知道你属龙?!
    那玩意儿也是人做的?我是不是得感激您这般瞧得起我?
    “……你给我出去!”
    片刻之后,外头晒太阳的仨人听见动静,齐齐抬头,就见刚才唯一被留在厨房的席桐也被撵了出来,手里同样举着一根筷子,筷子上……嗯?一坨扭曲的糖球?
    席桐火辣且富有压力的视线在他们三个的糖蝴蝶上缓缓扫过,然后沉声道:“我与你们是不同的。”
    诸锦:“……”
    夏白:“……”
    鬼的不同哦,你就是个球!
    连个基本造型都没有,分明就是被掌柜的胡乱团了一下打发出来的!
    顶个球你还吃出优越感了!
    大约席桐自己也觉得作为一个擎着球的男人,与这三个简直格格不入,于是不做停顿的翩然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诸锦又舔了口糖蝴蝶,忽然后知后觉的问旁边的夏白,“话说,这人谁啊?”
    这个问题简直正中红心,夏白一口咬碎蝴蝶触须,茫然的眨了眨眼,摇头,“不知道。”没见过啊,好似突然就出现了,展姑娘同他竟意外亲昵。
    然而席桐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展鸰喊了回去,叫他一起帮着搓糖瓜。
    有球也不行,该干活还是得干活,掌柜的说了算。
    麦芽糖中的水份被最大程度的熬干,将糖膏搓成指头粗细的长条,放到外头彻底晾干之后砍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可以保存很久而不变质。
    有才买到的新鲜驴肉,展鸰顺便煮了一块,又用火炉烤了芝麻白饼,外头酥酥脆脆的,切开之后里头放上驴肉薄片,一口下去喷香管饱。
    反正只要出了城,诸锦也就没什么大小姐的风范了,看猪、摸鸡、喂鸭、撩起袍子随便坐,如今也跟展鸰他们一起抓着驴肉烧饼吃,偶尔掉渣了,还熟练的用手接着吃了……
    早先夏白还努力过,三番五次的尝试将自家大小姐掰回正道,可眼见着大人自己都放弃了,他也干脆装看不见了。
    不光不管诸锦了,他自己也是一回比一回放松,现下啃鸡爪子、接烧饼渣渣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比诸锦可熟练顺畅多了!
    他都能完整的鸡小腿进去,只剩鸡骨头出来,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渣滓都不剩,大小姐可佩服他了!
    不过他有个认识的兄弟,还能不用手吃鸡翅膀,那个难度有点高,他还不大行,得继续练……
    诸锦一口气吃了三个烧饼,外加一个卤猪蹄,有些撑,揉着肚子直哼哼,展鸰拍拍手就去厨房熬山楂去了。
    这一带树多山多,山果也多,什么山楂栗子核桃的个顶个儿饱满肥厚,品相十分出众。
    便如这山楂,一个个皮薄肉厚核小,红艳艳圆滚滚,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咬一口软绵绵的,绝对是展鸰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的山楂。
    只是吃多了倒牙没商量,她就提前洗净了,又叫李氏去了核,这会儿加了糖煮一锅,淡红色的汁水粘稠挂壁,又酸又甜,放凉了之后来一碗简直舒坦!
    “展姐姐,你手艺真是好啊!”诸锦本不大爱酸,可喝了一口山楂汁便爱上了,舒坦的简直不想走了,“若我是男子,定然要八抬大轿将你娶回家去!”
    话音未落,席桐和夏白就齐齐看过来,然后觉察到对方的举动后又看向彼此,最后又默默移开视线,安安静静的喝山楂汁。
    嗯,酸甜酸甜的,真好喝。
    “瞧你这出息!”展鸰笑坏了,又划算着回头做点山楂糕、山楂酱什么的。自己吃不完大可以放在店里卖嘛,蚊子再小也是肉。
    这里的山楂并不贵,甚至好些村落山上遍是山楂树,根本吃不完,许多人家也懒得打理,只是任它们烂在地里。
    展鸰知道了肉痛的不得了,买完山楂还跟那山民说了,叫他捡几十斤好的送来。
    浪费食物是要遭天谴的!
    诸锦嘿嘿直笑,三口两口喝完了,又哼哼唧唧的要第二盏。
    “这个喝多了伤胃,不能给了。”展鸰点了点她的额头,“走时给你装一罐。”
    “驴肉烧饼也要!”诸锦急忙补充道,“要三个,不,四个,四个!好姐姐,四个好不好?”
    年底事多,爹爹总是忙活到深夜,时常忘记吃饭,胃口也不好。这驴肉烧饼虽然有些个粗鄙,可颇有野趣,回头自己切成小块,再好好摆盘,说不得能叫他多用些。
    “好,”展鸰喜欢她天真烂漫又有孝心,当即满口答应,“再与你包些卤味如何?麦芽糖要不要?糖瓜却要明日才干透,那个只好等下回。”
    “要要要,”诸锦笑嘻嘻的道,“我最爱猪耳朵,咯吱咯吱的。”
    “你舌头倒是刁钻,那个下酒最好。”展鸰笑着摇头,又问,“今儿巴巴儿过来,也不只为了这口吃的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诸锦拉着她的手道,“展姐姐,再有大半月过年了,五日后城中有庙会,且还有接连几日的灯会,你也别老忙活了,进去逛逛吧,也叫我略尽一尽地主之谊。”
    庙会?这个还真是没逛过。
    展鸰看向席桐,意思是去不去?
    席桐微微一笑,“去吧。”
    展鸰点头,那就去!
    “对了,”光吃的兴高采烈,她都险些忘了正事,“你可知如何落户,如何交税么?”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妥妥当当的黑户,以前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随着铺开的摊子越来越大,再这么着可不成了,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虽是问的诸锦,可展鸰看的却是夏白,因为她敢肯定诸锦这个大小姐一准儿不了解这些。
    果然,诸锦听后满脸茫然,下意识扭头去看夏白,“你知道么?”
    夏白瞅了展鸰一眼,年轻的掌柜的冲他笑的人畜无害,怎么看怎么正直憨厚。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老老实实道:“如今你们有了产业,落户倒也不难,若要交税,便交商税便是。只是这么一来,便是商籍了。”
    前段时间他跟大小姐骤然知道这位掌柜的竟然也是黑户,都吓了一大跳!有这么光明正大做买卖的黑户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以一己之力做到如今地步,还收留流民,又约束他们不惹是非,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现下人口也是朝廷重视的,没有人口便无人经营,无人经营便没有税收,没有税收整个国家都运转不动!故而朝廷判断父母官政绩的重要标准之一也是赋税,若能有人主动请求落户,只要没有什么案底,又有产业或是能力,执政者大多不会反对。
    展鸰点点头,“商籍同普通农籍又何分别?”
    夏白飞快的看了席桐一眼,道:“倒也无妨,并不影响后代科举,只是赋税重些。农籍大抵税一分四五,商籍却要将近税三,现下在二分六七上下浮动。且每逢开凿大型工事或是发生战乱,也会有要求在籍商人无偿募捐的情况发生。”
    说白了,就是挣得多,出去的也多呗。
    可若是叫展鸰和席桐去种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来他们确实不大精通,二来农耕靠天吃饭,不确定性太大,且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够操心的,不划算,不划算……
    见展鸰若有所思,夏白又提醒道:“说来你们也是赶巧了,年底事多,这才没人腾出手来查阅,可回头转过年来都得闲儿了,你们这头就瞒不住。届时一旦查看起来,你们一无户籍,二无交税,轻则加倍罚款,重则入狱,查抄家产也是常有的事,还是早些办了吧。”
    这是一方面,二来钱财富贵迷人眼,早前他们门庭冷落的时候倒也罢了,左右没什么钱,大家伙儿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每日往来客人颇多,名声也渐渐起来了,恐怕城中那些指望这个发财的人便要惦记上了……
    展鸰和席桐都跟他们道了谢,决定明天一早就进城把这事儿办了。
    等诸锦和夏白走了,席桐才问:“咱弟弟,也一起办了?”
    战友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亲如一家,经常满口“咱爸咱妈咱哥咱姐”的,展鸰也不在意,只是点头,“办了吧,眼下谁也说不准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总不能一日查不清就一日黑着,大不了到时候再销户呗。”
    诸清怀最近心情有些复杂,既喜且忧:
    喜的是女儿一日似一日开朗活泼,精神头儿都好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高兴的;
    而忧的是……自家闺女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敢吃了!
    就说昨儿晚间她给自己准备的宵夜,他先还老怀大慰,感慨不已,结果一开食盒,险些吓得叫出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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