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年轻。
    娱乐圈里充满了努力装嫩的面孔,他猜想念鳞大师比尹晴七年纪更小。
    一个穿着黑色长袖小礼服的美丽少女。
    透过猫眼时看还不觉得,开门后被她幽冷的视线扫到, 后背生理性升起战栗感,让江运想起上次陪女儿去看爬虫馆, 他特别怕蛇, 馆最深处的温室有只蛇醒着, 和其他睡得正熟的同类相比,活泼得深受游客欢迎,女儿拉着爸爸去看,江运被那双金色的倒竖兽瞳盯得腿软……
    大师目光落在身上的时候,江运有同一种感觉。
    少女视线傲慢地打量了他一圈,才慢声开嗓:“门外的桃木剑和十字架,是什么意思?”
    “呃,是内人贴的……”
    “有趣的小手段,不过没用的,桃木剑需要有灵力的人使用或者开过光,才勉强有一点效力。至于十字架,阴亲不归他们管……”说着,大师一顿,问:“要脱鞋吗?”
    听到是大师不是鬼,客厅里的两位女眷迫不及待冲到玄关。
    一看,也跟着傻眼了。
    苏筱情愣愣的接话:“不、不用,大师您进来就好。”
    看林正英演的电影里,每次驱邪都要弄出好大阵仗,说不定还要跟鬼打一架,她提前将贵重的易碎物品收好,也做好了事后要大扫除的心理预备,穿鞋子踩进来算不了什么。
    “谢谢。”程念向她点头示意。
    “哦不用客气……大师,您今年几岁?”
    这童颜,超过三十岁她别说什么驱邪了,先请教一下怎么保养,用的是什么精华吧。
    程念回忆了一下这具身体的年龄:“十六岁。”
    十六前面再加两个数字,应该就很接近她的真实岁数。
    大妖神仙之间报岁数都爱抹掉零头,但跟人类报,就只能报个零头了。
    “……”
    “……”
    “……”
    这回挨雷劈的成焦木的,是三个人了。
    程念毫不在乎的往里走,苏筱情反应过来,主动问道:“大师要吃鸡吗?我今晚做了白斩鸡,留了最好的位置给你,还有鸡血也留下来了。”
    “不用,我吃过晚饭了,你……”
    感受到手臂上一阵骚动,跟在屁股后面的琥珀期盼地看住自己,程念皱眉:“我的宠物想吃,可以吗?”
    “没问题没问题,反正早就是打算给大师的。”
    程念:“鸡血就不必了,我不爱吃。”
    苏筱情讪讪:“我以为大师驱邪会到这些。”
    她将预备好的白斩鸡捧出来,程念让她放在厨房就好,让小黑和琥珀自个分了去。
    金蟾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蜗牛才是人间美味。
    两只灵宠处不来也有食物偏好的原因,吃不到一块去是很难建立友谊的。
    四人坐在客厅上,大灯照亮每一角。气氛却莫名阴森。
    程念坐在中间,接受三人的注视,泰然自若得像是早就习惯了被人盯着看。她也知道,在人类眼中,这么年幼的风水大师是不可思议的。江运作为最年长的一家之主,他责无旁贷,硬着头皮开口:“大师,您比我们想象中年轻啊:”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的?”
    苏筱情小心翼翼的说:“就……高人的样子。”
    “我不够高人吗?”程念忍俊不禁,也不生气,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担心我没有真材实料?”
    这一句,是冲着尹晴七问的。
    因为她才是她的客户。
    迎着大师的目光,尹晴七心中一咯当,决定坦诚:“有疑虑,但既然请了你来,我只能相信你。”
    大师淡淡地应了声,年轻美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盯着女孩子的脸看不礼貌,江运除了一开始惊讶多看两眼外,就没再唐突的紧盯不放,但他特别会记脸,这位大师长得真好看,而且气质特别,有种清冷空灵的美感,适合演古装片,最近仙侠网剧题材都挺火的,要是能签下来……
    客厅气氛局促。
    看她年纪小,又是妹子,苏筱情自觉是家里的女主人,鼓起勇气道:“我去切个苹果,大师吃吗?”
    大师掀起眼皮,如冰的眸子瞥她一眼:“好,麻烦你了。”
    苏筱情松了口气,走到厨房,看到放在洗碗盘旁边的白斩鸡上,正卧着一条大快朵颐的黑蛇。
    “……”
    她胆子大,不怕爬虫类……难道,这就是大师的宠物?从哪里爬出来的呢?大师连手袋都没带。在她惊疑交加之际,黑蛇从鸡肉中抬起头颅,朝她点点头,尾巴尖晃了晃,彷佛在无声的打招呼。
    “……你好?”苏筱情试探性的问。
    尾巴又晃了一下。
    通人性的蛇,也太厉害了!
    能听懂人话,苏筱情就不怕了,打开冰箱挑两个最红最甜的大苹果,一边飞快的切,一边感慨:“早知道就让柔柔留下来了,她最喜欢冷血动物,要是能摸一下就好了。”
    她将半个苹果切得极细,放在白斩鸡旁边,招待动物客人:“饭后水果。”
    看住陌生女人离开的背影,小黑低头嗅了嗅:“这嘛玩意,爷不吃素。”
    琥珀:“我吃呀!”
    “那你吃吧。”小黑嫌弃地用尾巴尖将苹果推到琥珀面前。
    苹果脆甜,程念吃完后,看到三双紧张兮兮的脸孔,不时瞟一眼墙上的时钟,不由得笑了:“距离吉时还早着呢。”
    媒人在梦中报的时间,是深夜三点。
    江运讪讪的:“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种事还是头一遭,有些紧张,让大师见笑了。”
    “没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来跟你们说说冥婚的事?”
    江氏夫妇面面相觑,有些想听,但又顾虑到尹晴七的心情。
    尹晴七点头,面上一派坦然:“好,听听吧。”
    程念对有勇气的人更有好感,看她的目光柔和许多。
    “冥婚这个风俗存在已久,活人阴亲相对少一点,说起来不好听,顶多打听一下附近村子有没有年纪相约的适龄死者,流程和生人说媒差不多,也算是一件好事,让死者在地下成家安息,在生的亲人心感慰念。”
    “上一件活人阴亲的事,发生在一条很封闭落后的村子里。”
    尹晴七好奇:“有多封闭?”
    都是古代发生的事了,程念不太好形容,就描述:“车马不通,皇帝都管不着,以宗族势力为主。”
    当时,程念刚成应龙不久,在人间行走有了保障,便到处逛,增长见闻。
    女子不好走动,她就化成男儿身,当时尊崇佛学,她就化为一名僧人,只要不要吃喝,大部份人都愿意让她借住一晚,行个方便。
    “村子不大,但足以自给自足,多年来很少外客来,也没遭受过山匪侵略,很好客,我朋友就在那里住了七晚。”
    “第八夜的时候,让我朋友借住的老太太求上门来,希望我朋友可以帮他们主持婚礼,招待我朋友吃宴。”
    程念到了那户人家,发现冷清得很,到处装扮的红通通的喜庆。
    白吃白喝的事,怎么会没人来?
    直至颤颤巍巍的新郎跟她打招呼,抹着眼泪说明原由,她才恍然大悟——
    “那是跟死人的婚礼,该算白事还是红事?村里人觉得作孽晦气,就不愿意来了。”
    尹晴七心中一凛,联想到自己的情况,手脚发冷。
    村里没有阴媒,媒婆也不懂冥婚的事,看见路过的僧人,觉得也可以凑合一下。
    在山中空闲无事可做的程念欣然答应,权当看热闹了。
    村人起名字随意,新郎叫阿井,性格懦弱,不敢跟女家的人说话——他要娶的死者,是周家最小的女儿,顶上有六个哥哥,每个都是年轻有力的小伙子,干活给力,打架争执也冲在第一线。阿井和周小妹有婚约,周小妹病死后,六个哥哥上门要人,他不得不娶,只是怕得要哭。
    跟程念诉苦时,不小心动作太大扯到脸上的瘀青又疼得一哆嗦。
    灵堂和香案上,用白纸贴了大大的喜字。
    灵堂旁边是一口大棺,比一般棺材要宽敞,可以容纳两个人。
    知道村人不会来,宴席空空荡荡的,弄得也很简单,倒是程念坐的一桌的素菜做得不错,用过心的。
    “周家精心预备了许多纸扎人,等大婚已成,就烧下去伺候妹儿。”
    座位空着不好看,周家兄弟就分工合作,在每个座位上放一个纸扎人。
    周大哥背着小妹的尸体,与哭哭啼啼的阿井拜堂成亲。
    礼成的时候,周家人阴沉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丝欣慰来,觉得可告小妹在天之灵,泉下不会寂寞了。
    “我朋友吃完宴席,看一对新人完婚,之后阿井就等同入赘,白天下田干活,晚上睡到那口棺里,和周小妹一起睡。”
    江运忍不住打岔:“一起睡?那可是尸体啊!”
    “没关系,早晚都要变尸体的,只有死人可以跟死人在一起,何况是我朋友监礼,”程念轻描淡写的形容:“天气热,周小妹成亲的时候已经开始发臭,每晚都要烂一点,阿井手臂和脚开始出现暗紫红色斑痕,像云雾又像一条条的,最后结成一大块,眼睛视物困难,半个月就去了,周家兄弟将他俩用一口棺合葬入土。”
    “我朋友离开村子后,周家其他兄弟也开始生病,全死了。”
    用医学的角度来看,与尸体同眠,不做任何消毒防腐措施,感染生病属于合理范围。
    江运听得心里打鼓,他手底下艺人拍恐怖片时,他跟着去现场,看过化妆师在小演员身上画尸斑,还听工作人员科普,尸斑会随着死去时日而有不同的变化……
    那不就是跟阿井身上出现的斑痕一样吗?
    尹晴七轻声问:“我也会变成这样吗?”
    “不会。”
    听见肯定的答案,尹晴七看向程念,目带困惑。
    程念:“因为你交钱了。”
    交了钱,就是她要保护的客户。
    听见大师笃定的语气,尹晴七稍稍放下心来,只不过阿井的故事萦绕在他们心头,如同压顶乌云,久久不散。程念心中不解,她说这故事,是想让他们放松娱乐一下,怎么听完更怕了?有这么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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