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或者体内病积的久了,此时才发作,但好死不活,恰撞在裴嘉宪打烨王的节骨眼儿上,那错,自然也就是他的了。
    “四弟,徜若父皇有个三长两短,二哥饶不过你。”裴钰正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恨恨言道。
    贤王关心的却是更重要的事儿:“王中书和许侍郎方才进去了,你们说,徜若皇上醒来,是不是此刻就要传诏,立储君?”
    烨王顿了顿,扬头望着灯火通明的建章殿,心蓦然就是一阵狂跳。
    按理来说,皇帝知道,并授意他打击太子一派的佟郑两家,并在他抄家时,不曾过多的过问过他抄家后的情形,而他也将佟郑两家一大半的财产,转移到了自己府中,这时候皇帝对于储君的属意,当是在他身上的。
    那半路杀出来的小壮壮是个意外,和裴琮相比,似乎比裴琮更内秀的多,所以皇帝动摇了。
    这段日子,他一直焦头烂额,就是怕皇帝要改变想法。
    而这一回裴嘉宪打自己,就仿佛天赐的良机一般,叫裴嘉宪惹恼了皇帝,那储君之位显然的,就要归到自己囊中了。
    “二哥,三弟是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的。”贤王悄没声儿的,给烨王加着筹码:“便阴山王府一脉,也会一心一力,支持于你。你若怕老四掌着禁军,夜长有变,三弟此时就可以给杜虢飞鸽传书,叫他驰援长安。”
    虽说觊觎帝位,但是烨王脑子不是清醒的:“兄弟间的事情是内斗,千万不可轰传出去,杜虢狼子野心,绝不可此时再叫他到长安来,咱们还是安生等皇上成谕的好。”
    “你也真是的,打人就打人,烨王腰那般的粗,屁股上肉也多,你好不好的,为甚非得要打他的脸?”罗九宁原本是和烨王妃跪在一处的,膝盖缓缓挪着,就挪到了裴嘉宪面前。
    殿廊下低垂着的宫灯照在她脸上,晕染着朦胧的暖光,她穿着件白底红面,绣着百蝶穿花的缂丝质大袖,半嗔半俏的眸子扫过来,却是瞪了裴嘉宪一眼,哑声道:“我都想好了你登基那日,自己该穿什么才好,看来,这一回你是无望于皇位了。”
    北宫之中,只怕杜若宁也要笑断气儿了。
    “阿宁。”裴嘉宪身材高大,便跪着的时候,也比罗九宁高出许多来。他缓缓凑了过来,声音亦是轻柔无比:“孤也以为,皇位非自己莫属,如今看来,咱们得俯首作臣子了。”
    “你不悔?”罗九宁反问。
    烛光下裴嘉宪眉温眼弯,笑的格外动人:“不悔。”
    那本书里曾说,裴嘉宪登基之后,最信任两个文臣,一个是中书侍郎顾泽海,另一个则是尚书省侍许芳林。
    许芳林其人才高,但性子古怪冷漠,而他的妻子顾倾城,原是大家闺秀,也不知怎的,据说是俩家婴儿错抱的,最后找到亲生父母,竟是一对商门夫妻。
    那顾倾城从大家闺秀落为商户女之后,才嫁的许芳林,因其天性泼辣,俩人没少抖嘴打架,有一回顾倾城挨了打,一状告到裴嘉宪面前,裴嘉宪是当着朝臣的面扒了许芳林的裤子,命太监将其给揍了一顿。
    他的原则,就是任谁能打谁,都不能打女人。
    咬唇笑了笑,罗九宁道:“徜若烨王还能容得下,咱们就住在洛阳,徜或他容不下咱们,天宽地广,你也勿要再贪恋个王位,往后,我……”
    裴嘉宪唇角勾的愈发的弯了:“你待如何?”
    罗九宁一只小手自身后缓缓的移着,凑到裴嘉宪的身后,摸到他粗茧的指萤,用自己细软的指腹轻轻摩梭上去,一点点的轻扣着他的指心:“我作个女郎中,养你。”
    宫灯中的烛花忽而啪的一声爆,廊庑下兜然一亮,裴嘉宪反握上罗九宁的手,哑声道:“好,那从今往后,孤和壮壮,就都交给你了。”
    且说另一厢。
    裴琮一直都想骗走小壮壮那串雕着天龙八部的青金石串珠儿,但是,一直以来都找不到法子。
    就比如说,他说:“壮壮,咱们比赛拿花生投壶,一人十枚花生,谁输了就要把自己的串珠给对方哦。”
    壮壮说行吧,你先来。
    裴琮总觉得一个两岁孩子,肯定比不过自己,命宫人摆了只铜壶,站在六尺线外一只只的投,投进去了八枚,便得意洋洋等着壮壮来投。
    须知,罗九宁制药的时候,总喜欢把壮壮带在身边,而壮壮和小阿媛两个闲来无事,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投壶,他每每总能把阿媛给赢哭的,又岂能不会玩这个。
    两只小憨胖的手儿,壮壮站在六尺线外,糯米似的白牙咬着红唇,一枚又一枚,全神贯注,他竟是十枚全都投了进去。
    一把抓过裴琮的串珠,他就有两只串珠儿了。
    裴琮不能忍,又想了个办法,道:“壮壮,要不咱们来下棋,哥哥要瞧瞧,你棋下的好不好。”
    才两岁的孩子,会下什么棋?
    壮壮摸着圆圆的脑袋,摇头:“弟弟不会。”
    “不会哥哥可以教你,但是,要是哥哥赢了,我可要拿走你的串珠哟。”裴琮简直快要笑了,当然,也觉得那串雕着天龙八步的串珠,自己唾手可得。
    但就在这时,外面一阵轰闹,先是俩位王爷竟然不顾身份动起了拳脚,再接着,皇帝晕了过去,所有的宫人全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走乱撞,而裴琮呢,趁机抢了壮壮的串珠,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壮壮为了夺回自己的串珠,也钻到了桌子底下。
    俩人没头没脑的打了一通,相互交换了串珠,又不知怎的和好了。
    等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大殿中独剩花树,已然一个人都没了。
    俩孩子于是蹑手蹑脚,又窜到了太后的寝殿之中。凑耳在外面听了半晌,壮壮悄声问裴琮:“是不是皇爷爷病了?”
    “听着似乎是。”
    “那咱们去东内?”
    “我,我不去,你自己去吧。”裴琮才得了雕着天龙八部的串珠儿,得意着呢,当然不想跟壮壮一起去。
    壮壮也是个勇敢的,小短腿儿屁颠屁颠的,竟真的就自个儿跑了。
    今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就连平常最疼儿子的裴嘉宪和罗九宁,到此时都未曾想起来,自家的宝贝儿子究竟在何处,就更甭提别人了。
    孩子本身就小,月光下沿着宫墙一路溜过了,竟是没有任何人发觉。
    而壮壮呢,还是从建章殿后面,内侍们常出入的门窜进去的,竟是曲里拐弯儿的,一路就摸到了皇帝的龙榻边上。
    “芳林,圣旨拟好了不曾?”尚书侍郎王涉侧首,问正在疾书的翰林学士许芳林。
    许芳林挑了挑眉,薄唇一勾,道:“如今就只等皇上的金口谕言了了。”
    这是传位诏书,由翰林学士起草,但最终,要书的是皇帝的旨意。
    而刚刚才清醒过来的皇帝,为防宫廷之乱,此时也正在苦恼之中。嗫嚅良久,其实到此刻,皇帝自己都还没有选好,两个同样得力的儿子,自己究竟该要选谁。
    选老四吗?
    他虽得力,但是对于几个兄弟,那种沉于过往的死仇从不曾放弃过,选了他,就意味着葬送了废太子、裴靖、以及二皇子三兄弟的性命。皆是自己生的,皇帝能任由老四像打老二一样的,去收拾另外的几个兄弟吗?
    当然不能。
    脑子里也不知是怎么了,疼的仿佛要爆裂了一般,耳中嗡嗡作响,皇帝只觉得自己整个头都快要爆掉了。不,此时徜或给他一把斧子,他会亲手劈开自己的头,让它爆个痛快,概因他的头皮都在发麻,发胀,急到恨不能直接蹦起来,拿头去撞墙,不停的撞,好让痛苦减少一点。
    那么,选老二呢?
    选了老二,别人不说,老四一府首先就逃不掉,而裴禹,内秀又善良,又还聪明伶俐的孩子。皇帝因为喜欢他,特地命人入终南山,请了几位世外高人掐过壮壮的八字。
    所有人都言,此子为帝,可以保大康六十年太平盛世。
    难啊,于皇帝来说,两难的抉择啊。
    “皇爷爷,皇爷爷,你病了吗?”就在这时,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握上皇帝的手,拼命的摇着。
    睁开眼睛,是个脸儿圆乎乎的小家伙,竟是坐在自己头顶的位置,鼻息呼嗤呼嗤,就在皇帝的脑门上。
    “皇爷爷,你哪里痛呀?”小壮壮望着躺在床上的皇爷爷,因见他两眼赤红,但又面色蜡黄,显然是个病重的样子,极好奇的,就问道。
    第115章 开颅放血
    郫湿,不曾得过的人并不知道。
    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与痛苦,在人的骨髓之中,痛、酸、麻、胀,几种痛苦融合在一起,时而如刀在锯,时而如抽肠断筋,白日黑夜,从无一刻能够喘息。
    但就算那样的疼痛,皇帝也忍受过来了。
    可是,他忍受不了此刻整个头颅仿如要爆开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头有千钧之重,重到全然无法抬得起来。
    “皇爷爷的头,仿佛是要炸了。”对着天真的孩子,皇帝坦露了自己寻常无法向人坦露的,最脆弱的一面。
    他的脑子里是溢血了,照御医们的诊断,溢血面非常之大。
    对于脑疾,御医们向来是束手无册的,此时跪在一处,正在商讨究竟该怎么替皇帝止那脑子里的溢血。
    小壮壮团在皇帝的头顶,煞有介事的,跟个大人似的双手环上他的头,低声说:“壮壮唱,爷爷睡。”
    小家伙一脸认真的,哼哼叽叽就哼了起来,哼的,也恰是罗九宁哄他入睡时,经常给他哼的歌儿。
    皇帝叫这孩子两手抚着,那种头脑欲裂的紧胀感居然稍微得到了缓释,渐渐就闭上了眼睛,睡过去了。
    “王大人,咱们是否该把皇上唤醒,传位诏书还没拟好了。”许翰林压低了声音,问王侍郎。
    王侍郎正欲去唤皇帝,几个御医却是赶了过来:“俩位大人且慢,此时皇上既睡着了,还是叫他睡一觉的好。”
    “为何?”
    “皇上脑中有溢血,此时让他动脑,无疑要加重脑中血崩,反而是睡着了之后,或者那血崩还能止住,咱们暂且等着吧。”
    既御医这般说,俩位被传进来书遗嘱的大臣,也就随几位尚书,并国公们全退到外一进,跪在地上,等皇帝再度醒过来了。
    ……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日。
    这种时候,整座皇城之中,底城的宫人们最轻松了,还可以忙里偷闲换个班儿,吃点东西,或者睡上一觉。而最辛苦的,则是诸位王爷与王妃。
    跪到中午的时候,建章殿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一日一夜了,此时大局由诸部尚书主宰,自然不劳几位皇子操心。
    而不知皇帝到底会不会再醒,醒来之后还能不能临朝,皇子们为了避闲故,也是不敢过问朝政的。
    而齐国公苏桓,又是宗正寺卿,宫中大局,此时自然由他主持。
    苏桓与皇帝向来无话不谈,彼此引为知已的,虽说身为顶天立地一介男子,不可能搬弄小辈的事非。但是,徜或皇帝问及自己病中之时,谁孝谁不孝,大抵也就他最有发言权了。
    眼看烈日起来,今日又恰逢端午,长安已经热的不行了。
    “阿宁,你可曾见过壮壮儿?”裴嘉宪忽而问罗九宁。
    罗九宁道:“当还在北宫之中,自有苏嬷嬷她们照料着,怎么了?”
    “皇祖母都还病着,苏嬷嬷和阿青两个又岂能照料好孩子,快去,你回去照料他。”裴嘉宪断然道。
    烨王妃本就身子不舒服,又挨了烨王一通打,心里正恼火着呢,见裴嘉宪让罗九宁走,自己也正好儿就站了起来:“阿宁,走,咱们一起去照料照料孩子。”
    “马氏!”
    “阿宁!”烨王和丽妃两个几乎是同时喊的,几乎异口而声:“回来,跪下!”
    这会子走了,倒是能躲会儿懒,但是皇帝正在沉病中,此时不表孝心,何时才表。就连丽妃这样没脑子的人都能想得到,她不信儿子想不到。
    “快去。”裴嘉宪断然道。
    罗九宁猜着,昨天裴嘉宪揍了烨王一通,皇位与裴嘉宪无缘了,既如此,又何必再作表面之戏。她见烨王妃脸色格外的苍白,遂拉了她一把,道:“真要孝敬,也不在这会子,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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