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嘉宪陷入于往事的回忆之中,跃然马上,望着天际的灯火,良久的顿着。
    罗九宁终于忍不信,问道:“那最终,你们到底是怎么才能进去的?”
    曲池苑城墙够高,守卫重重,便一只麻雀也飞不进去,而那些蛮女们的宿处虽说侍卫少,但难道说裴嘉宪能飞檐走壁的跃进去?
    “你想知道?”裴嘉宪反问罗九宁。
    罗九宁于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可真会卖关子,但是,她就不肯说话儿了。
    横竖既他说到这儿,总是要给她讲完的,巴着问着,岂不是给他惯脾气?
    “事实上很简单,曲池苑的东侧一股脂粉香,而无论围墙再高,拦不住大江浩浩,也拦不住曲池悠悠,顺着那股女子们梳洗的脂粉香,找到曲池过境时的闸门,就好比那一回,顾泽海入宫一般,我们俩个穿过闸门进了曲池苑,看了一回蛮女们的击鞠赛。”
    当时,俩人一大一小,穿着栗特女子们的胡服,还曾溜进东楼,去看了一回皇帝与蛮女们的僖嬉。
    出来之后,俩人原路返回,当时,裴靖还竖着大拇指说:“四叔,我今日始知,四位叔叔,你才是心里最有数儿的那一个。”
    罗九宁听罢,笑吃吃的说:“我也知道你不傻,装傻也不过你的权宜之计尔。”
    “但是,回到东宫之后,靖儿就对太子说,四叔其人不可小觑,父王你莫要总是将目光放在二叔和三叔身上,偶尔也留心留心四叔。”裴嘉宪顿了顿,又道:“然后,孤在京城,就没了宁日,这也是孤为何十六岁那年,非得于雁门关一战,殊死也要轰然于世,因为若不叫皇上看到孤的能力,等着孤的,就只有死期。”
    罗九宁莫名打了个寒颤:“你说裴靖才不过八岁的孩子,竟就有那般的心机?”
    “所以,他为了娶到你而谋划了一场刺杀,那完全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虽小,却心思老道,虽幼,其思其想,却远比一个大人的更加深远。靖儿杀了你父亲的事情,你知道就好,记得不要自责。”
    在要捅出裴靖杀了罗良的事情之前,裴嘉宪把罗九宁从长安带了出来。
    但是,总有一天,她要再回长安,也总有一天,她要知道这件事儿。如此,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裴嘉宪也不过想叫罗九宁提前一步,于自己耳中听到这个真相而已。
    罗九宁愣在哪里,怔怔儿望着裴嘉宪,但她并不哭,苍茫的夜色下,只是拿起双手捂上自己的脸,缩着肩于那马上微颤着。
    她一直以来,就在怀疑杀害父亲的凶手到底是谁,当然也曾想过,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裴靖,但当真相被裴嘉宪揭露在她面前,她还是疼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那么个少年,她为了能叫他活下去,不惜背着裴嘉宪,不惜把自己赚来的银子全部补贴出去,他竟然害死了最疼爱她的爹,却连一丁点儿的愧疚都没有,还妄图她能抛下孩子,跟他一道远走。
    魔鬼。
    罗九宁心说,裴靖比魔鬼还不如。
    裴嘉宪翻身从马上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道:“来,孤背着你,咱们一道进曲池苑。”
    罗九宁此时哪还有心情看什么蛮女击鞠。
    她摆着手,摇头道:“不行,我得回家,我得回家看壮壮去,这击鞠,王爷一人去看就好。”
    “探子传来的消息,说萧蛮或者就在曲池苑中,你难道不好奇,那萧蛮究竟生个什么样子?”裴嘉宪反问罗九宁。
    而且,探子还说,萧蛮要在这曲池苑中,行一场谋杀之事,还要栽赃予他。
    裴嘉宪今夜誓要找到萧蛮,并将他揪出来,摊到光天化日之下。
    半拽半拖的,把罗九宁从马上拉了下来。这么大个人,又不是壮壮,可以一手掂在胳膊上,想哄了拍两把屁股,兜一兜摇一摇。
    她到底是个大人,裴嘉宪本欲负在背上,可她哭的太难过,抗拒着不肯。
    他没办法,只得像抱壮壮那样给抱了起来,声音哑哑的,裴嘉宪道:“孤说过了,不论你父亲的死,还是壮壮,抑或你如今走的这条路上,每一件事情,都不是你的错。
    你总说命运是由人写在书上的,那孤且信之,但你总得相信孤,咱们一步一步,慢慢将那被注定的命运一点点的改回原位,如何?”
    他声音沉哑,又低低的,边走边说。
    可这又岂能安慰罗九宁,她伏在裴嘉宪的肩上,终是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章看妖艳的萧蛮萧美人和裴渣渣斗法哈。
    第90章 萧蛮已至
    曲池苑中灯火辉煌,外面已然秋秋风萧瑟,但此处因为处于洼地,四面环山,不到冬来,是不会冷的。
    整个长安城,就数曲池苑的气候最好,夏不过温凉,绝无暑热,冬来却也温寒,属于长安城中,唯一可以一年四季长青的地方。
    就在此时,一幢别苑之中,几个内侍守着个沉睡中的少年,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皇上果真会来看太孙吗?”一个内侍问另一个:“不是说皇上废了太孙,而且于他极为厌弃的吗?”
    另一个瞪了他一眼,道:“当然了。人常言,老小子,大孙子,太孙可是皇上最疼爱的长孙,虽说太孙惹恼了皇上,但是九死一生,险些死了一回,皇上又岂会再生他的气?”
    俩人正说着,外面响起一声:“皇上驾到!”
    旋即,皇帝已经进来了。
    经过丽妃一直以来不懈的针灸医治,皇帝先是站了起来,再接着扔掉了拐杖,如今又能够疾步如飞了。
    “长孙可曾再醒过?”皇帝进来便问。
    几个内侍抢先恐后的跪在磕头,答曰:“晨时醒过,用了半碗粥,又睡着了。”
    皇帝唔了一声,坐于床头,拉过裴靖的手唤了一声:“靖儿。”
    满脸伤痕的裴靖一直在沉睡中,比之原来,亦发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随着皇帝粗糙温暖的大手握过来,他仿如一只鸡爪般的手微颤了颤,接着,眼角就湿润了。
    “皇爷爷,孙儿辜负您了。”缓缓睁开眼睛,裴靖艰难的喘息着。
    “伤你的人,是谁?”皇帝简洁明了,道:“老二和老四都说是辽国大惕隐萧蛮,朕孤且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要听你自己说。”
    裴靖结了结舌头,眸光往左侧闪了闪,却是道:“逼着孙儿上原的,是二叔,而一刀刀凌迟于孙儿的,则是四叔。”
    皇帝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他最恨的就是血脉相弑,并且不停的弹点老二和老四,却没想到,他们竟拉出个萧蛮来,就把裴靖给伤成了这个样子。
    “罢了,你只要知昏,皇爷爷不会将你怎么样,安心养伤便是了,待你伤好了,皇爷爷还想与你再下一盘棋了。”裴靖棋下的好,深得皇帝之心。
    裴靖纤瘦的手中一点力都没有,不停的说:“皇爷爷,孙儿错了,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辜负您的。”
    “安生躺着吧。”皇帝言罢,大步走了出来,心中虽说对于裴靖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是烨王和裴嘉宪两个在他的心里,也是种上疑了。
    而这厢,裴嘉宪和罗九宁两个也进苑子了。
    他带着罗九宁兜了几个圈子,停在一处焚香亭前,过不得片刻,匆匆而来的,竟是西华宫的总管大太监,阿福。
    “奴才见过娘娘,有些日子没见了,您过的可还好?”见了罗九宁,阿福笑眯眯的,就先问。
    罗九宁连忙道:“我很好,公公原不是西华宫的人,怎的到这儿来了?”
    阿福笑道:“这不是咱们娘娘怕皇上在外要乱吃酒,派了奴才来盯着皇上的嘛。”
    皇后因为太子和太孙的牵累,可以说如今是彻底的凉了,而丽妃一枝独秀,一直盛宠不衰,如今竟然还能把自己宫里的大总管派出来,贴身伏侍皇帝的生活。
    上前一步,他径自对裴嘉宪说:“王爷,皇上将废太孙移到了这苑子里。而太孙甫一醒来,就指认了您和烨王二人,乃是伤了他的人。”
    罗九宁倒抽了口冷气。
    她道:“分明,无论烨王还是咱们王爷,与此事无涉的,那夜虽不曾亲眼见,但伤裴靖的,另有其人。”
    阿福答的极简单:“无论真相为何,皇上相信,才是最重要的。”
    “那萧蛮,你可曾查探过,看他究竟在何处。”裴嘉宪再问。
    阿福道:“奴才自打进了苑了,将这曲池苑中所有带把不带把的男子都过了一遍,按理来说,萧蛮为契丹人,其人相貌不论为何,胸膛上必定是雕着狼首的。但是,所有的内侍,侍卫,奴才都赶进浴池里泡过,就没见哪一个身上有狼首啊。”
    真正的契丹贵族,胸膛上果真是打小儿就要纹上狼首的,而萧蛮作为契丹贵族,身上必定雕着狼首,这个,是如今裴嘉宪用来辩别其人的唯一关键。
    “阿福,带着王妃先找处苑子,给她吃些茶,孤先去父皇那儿查探查探再说。”裴嘉宪言罢,就先走了。
    罗九宁与这阿福公公一道儿走着,月上中天,虽说皇上今夜驻扎在此,但是因为今夜有夜蹴,几乎所有的太监,侍卫们,全集结在击鞠场上,别的地方就格外的冷清了。
    “奴才们是伺候人的,平常主子睡在床上,奴才们就睡在地上,主子们睡在帐篷里,奴婢们就睡在帐篷外,当然,这也是作奴才的本分。不过呀,皇上如今格外重视咱们娘娘,来了之后,还特地赏了奴才一间屋子,娘娘贵脚踏贱地,进去吃杯茶吧。”阿福一路的走,嘴儿碎叨叨的就说着。
    罗九宁笑默默的应着,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忽而不经意的一转眼,却是发现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女子走起路来,姿势与如今的女子们略有不同,而且,她显然也是做贼心虚的样子,走上两步,就要回过头来四处瞟望一眼。
    心中怦的一声跳,罗九宁心说:这杜若宁不是在长公主那儿,她怎的也来了?
    这厢,等阿福推开门,进去匆匆忙忙的,将自己这简易的住收稍微归拢了一下,再回过头来,便发现方才一直随在自己身后的王妃,她居然不见了。
    阿福哎哟一声,心说这么大的地儿,随便走走都是侍卫,我可往哪里找王妃去哟。
    却说这厢,罗九宁尾随着杜若宁,他一路绕过了几个弯子,便见她却是停在了那些栗特女子们所居的绣楼下面。
    这楼上住着的,全是栗特族贡来的蛮女们。
    今夜她们要在此大展奇才,真要于马上击鞠蹴的好了,说不定得皇帝青眼,就能被纳入后宫。皆是舞女们,且早年间,一直闻传大康皇帝的英名,这些女子们不知皇帝已老,于长安这座丰饶大都城的主宰者,有种格外的期待与雀跃。
    此时楼下已经拴满了马,每一匹马上都架着极为精致的马鞍,而栗特姑娘们精美的击鞠杆,则是一根根的,挂在兵器架子上。
    罗九宁不曾学过击鞠,但是,这击鞠杆子她倒是用的格外称手,为何,因为她在治药的时候,总要用到这东西,用它来搅拨,晾晒药物。
    捡起一根,提在手中掂了掂,遥遥见杜若宁越过一从冬青,旋即也跟了过去。
    “你不是说,只是放火烧了罗九宁既可,萧蛮,你可没说过要在昇平阁纵火的,我真是白信任你了。”才走到那丛冬青旁,罗九宁便听到杜若宁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手里紧握着击鞠杆子,微弯了弯腰,好叫冬青从能把自己给堵住。
    “杜姑娘,本府是答应过你,火烧罗九宁,但是,也说过你必须把罗九宁引入昇平阁,本府且问你,罗九宁呢?你非但没有诱到罗九宁,反而还在肃王面前暴露了自己,就你这般的脏腑,叫本府如何把你送到那个位置上?”
    说话的这个人,一袭女装,身姿高大而又精健,听声音,分明就是个男人,声音确实极为怪异,而且还格外的冷酷。
    “什么位置?”杜若宁反问。
    “大康王朝,摄政圣母皇太后的位置。”
    “我连孩子都还没有,如何作皇太后?”杜若宁反问。
    “不止连孩子都没有,肃王妃稳居于位。你恨不能立刻让她消失,却怎赖人力太微而无法达到,现在于你来说,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先让本府替你把肃王妃的位子腾出来,然后,你好有个孩子?”这人又道。
    杜若宁是面对着罗九宁的,显然也极苦恼,想了半天,道:“罢了,你先替我把那罗九宁弄走吧,但是,你不能伤害肃王。”
    “本府可不是你座下所驭的马儿,杜姑娘,想要跟本府讨价还价,就先走到摄政圣母皇太后的位置上去,这天下,唯一能跟本府讨价还价的,就只有大辽国的摄政圣母皇太后。”
    罗九宁明白了,这人,应当就是萧蛮了。
    果真,杜若宁是和萧蛮勾扯到了一起。
    裴嘉宪四处在找萧蛮,阿福看遍了苑子里所有男人的胸膛,但是他们却是没有发现,这萧蛮竟是藏在女子中间。
    而且,照他这幅束腰马裤的装扮,显然过会子是要到马上场去击鞠的。
    罗九宁还想看看那女子的相貌,于是依旧静悄悄的躲着,待他转过头来,瞬时之间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原本以为裴嘉宪在这长安城中,已算绝无仅有的美男子,殊不料这萧蛮满脸漆彩,一脸浓妆,却又美的惊心动魄,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如波敛滟,简直是说不出来的妖艳惑人。
    而看他行步,全然一幅婀娜的女子步态,若非方才罗九宁听他声音沙哑而又诡异,全然想象不出来,这人竟会是个男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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