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不吃了,向外出去,走到厨房门口,忽然感觉到一阵风穿过,这风猛烈异常,可是像幻觉一样迅速。他惊疑地扭头看,丰玥惠明也站了起来,
    ——起风了。
    阴间起风了。
    两个骷颅兵站在铜豌豆面前,空洞的眼睛盯死了他。铜豌豆一动都不敢动,汗水划过他褶皱的脸,落到脖子里,刺得他无比难受,可是他不敢抬手去擦。
    骷颅兵背后,一袭白衣躺在担架上。铜豌豆不用抬头看,知道白衣里面裹着一个男人,这男人仰望着铜豌豆家的天花板,盯着一枚墙上的斑点出神良久。
    房间里就这样,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死寂。
    铜豌豆一毫米一毫米把手移向口袋,就在他终于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时,骷颅兵发现了,发出一声警示。
    他说的是一门古老的外语,但是铜豌豆马上心领神会了,两手举过头顶给他们看自己的手掌,大声说:“我什么都没干!”
    白衣男人像是终于看腻了墙壁上的斑点,动了动手示意自己要坐起来,担架立刻折叠成了有靠背的形状。
    他以一种半身不遂的坐姿躺着,歪着头。铜豌豆差点被他的皮肤亮瞎双眼,姑娘们,这才叫做白瓷肌!
    白瓷娃娃的皮肤搭配一双细长阴骘的眼,不用描画就是个奸臣的长相,铜豌豆以唱戏专业户的眼光进行了一番评头品足,——当然是在心里。
    奸臣开口了,他倒不像自己的骷颅下属,他很与时俱进,会说通用语言普通话,他说:“铜豌豆是吧,久仰久仰。”
    铜豌豆反正是一点久仰的意思没听出来,他感觉奸臣说的是“铜豌豆是吧,你在我这挂着号好久了”,感觉他好容易拨冗过来跟铜豌豆见个面,顺便算算账。虽然铜豌豆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美男子姓甚名谁。
    他有礼貌地说:“不知阁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铜豌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骷颅兵立刻挥刀朝铜豌豆斩去,铜豌豆大叫一声身体一缩,然后惊魂不定地发现,那刀影在他跟前消失了。
    “看来也不是啊。”奸臣望着两股战战的铜豌豆,扯出一点笑说。他们一进门铜豌豆就看出了来者不善,但是完全搞不清他们是要做什么。
    现在他大概知道了,这帮哥们是来消遣豆爷的。
    那就别怪豆爷,
    ——低三下四了。
    他连连作揖,说:“各位爷,我就一介草民,您要什么就直说,这刀枪棍棒的往我身上招呼,我也受不了啊。”
    “行吧,”奸臣忽然像骨头发育完全了一样坐直,嘴皮子上下翻飞,快速说,“过几天铁围山要跟丰都城通路了,你们除了要上交固定盈利给阎王之外,还有税收要缴。税是谁管?”
    “这些外围的事,都是丰玥丰使在弄。”
    奸臣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你说她是不是见利忘义,偷税漏税了?是不是?”
    奸臣两手呈手枪状,指着铜豌豆,“是不是?”
    “不是吧啊?”铜豌豆皱着眉,看着奸臣的手势,眉忽然松开,“啊啊啊啊是!丰使爱财,非法避税。”
    奸臣修长的两手捂着嘴,轻声一笑,说:“聪明。好了,那我就放心交给你了,弄好了帮你家老太太增十年的寿,弄不好,哎,你跟你母亲,怕是再见不到面了。”
    他们转瞬消失,铜豌豆两腿一软,立刻跪了。
    也不知道丰玥得罪了什么人,要让他去陷害她。如果这要求放在几十天前,他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但是就在最近,他开始对丰玥心存芥蒂起来。
    莫名其妙多交出去的百分之八盈利,她那一呼百应的、他所没有的的权威,慢慢和他心里对丰玥的情感发生了化学反应,一点点将过去那无论如何不可能变的忠心消融蚕食。
    为什么掌控一切的,不是他呢?
    他甚至觉得刚才来去匆匆的奸臣像是他内心里的某种黑暗演化出来的,并不真实存在,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将丰玥拖下神坛的任务,其实不过是给他一个理由。
    但他确认那是真实存在的,骷颅兵,白衣男人,老太太的十年阳寿,这个条件,的确让人无法拒绝。
    铁丰路通路仪式。
    惠明有些奇怪地问丰玥:“为什么铁丰路弄通路得这么声势浩大,我们之前不是每天都骑摩托车从丰都城到铁围山?”
    丰玥说:“因为我们走的那一条是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任何人任何鬼都无法走的。确切来说,那条路并不真的存在,而是蓝猫的意念。小蓝化形之后,留给我们的指路铃其实不该叫指路铃,因为没有这个铃铛,就没有路,应该叫生路铃才对。”
    她打量惠明,西装笔挺,腿长逆天,脖子上打着一个小小的领结。她夸赞,“很爷们了。”
    惠明伸出长腿向前一步抱抱她,说:“不能陪你去参加那个通路仪式了。”
    “乡村大舞台有什么可看的啦,婚礼上别偷瞄伴娘,知不知道?”
    惠明一笑,“你的眼线在呢。”老七最近显然是心情不那么好,所以惠明决定拉着他一起去参加三哥婚礼。老七就不明白了,惠明为什么认为让自己掏份子钱心情就会好一点?
    丰玥踮起脚亲亲惠明,说:“那我就放心了,一切小心,雷火刃带了吗?”
    “我穿成这样,放哪儿啊?”惠明指着床头柜,雷火刃像只无害的手电筒,静静躺在柜子上。
    丰玥拿起雷火刃,烧了张符,惠明就看见雷火刃消失于无形,丰玥把符在惠明胳膊上绕了三圈,然后纸符烧尽。
    “如果真的要用,从袖口里抽。”
    惠明探手进自己袖管,竟然摸到了雷火刃,举手看袖口,从外面看着里面分明什么都没有啊。还有这种不占空间的戏法,跟邮差包的原理挺像。
    他下楼去找老七,丰玥又喊住他,问:“我的瞬移符你带了吗?”
    惠明扭头拍拍胸口,示意贴身携带了。然后给她一个飞吻,把丰玥飞得愣在当地,半晌才反应过来,哂笑一声。
    惠明跟老七离开之后,丰玥记起来问小至:“火龙果呢?”
    小至一呆,她记得老七来之前火龙果在她肩上自娱自乐呢,老七来之后她顾着跟他说话,忘记看着它了。
    丰玥和小至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之后,确定火龙果这熊孩子是离家出走了。
    它此刻正顺着老七的裤管吭哧吭哧往上爬。老七由于太肥,穿了一条更肥的裤子掩饰,给了火龙果充足的发挥空间。
    老七正开着车,忽然脸色一变,方向盘猛地一打,靠边停了下来。
    惠明正捏着耳钉看窗外,扭头问:“干什么?”
    老七的表情甚是一言难尽,他握着自己裤裆,拉开拉链,惠明惊得脸都变形了,发现老七从自己裆部掏出了一只火龙果。
    惠明:“哈哈哈——”
    “你笑屁啊,还不快打你儿子三十大板?”老七脸都绿了,把火龙果丢给惠明,继续开车。
    火龙果最近感受到了一种被惠明遗弃了的冷落,所以这次它决定当一只拖油瓶,坚决不给惠明把它抛下的机会。
    惠明把火龙果举起来,火龙果嘿嘿一笑,露出四颗尖尖小牙,惠明立刻就没脾气了,探身向后把老七骚包的名牌包拿过来,把火龙果放进去。
    “你干什么?要把这小玩意儿带进去啊?”老七说,“它要是跳出来咋整,你是想把你三哥这么重要的一天变成你的主场吗?”
    “约法三章,不准跳出来,不准乱跑,不准发出声音。”惠明对火龙果说。
    “诶?”火龙果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歪着脑袋看着惠明。
    惠明解释:“因为人间名叫火龙果的,都是可以吃的,所以他们见到你,会把你当平常的火龙果给吃了。”
    火龙果立刻抿起嘴巴,进入状态了。
    惠明把老七的手提包开了小小一条缝,刚够火龙果探个脑袋出来凑热闹,然后他发了条微信给丰玥:火龙果平安,勿念。结尾是颗小红心。
    等他们结束了签到寒暄等一系列活动,坐到桌子上,巨大落地窗外,最后一线日光已悄悄离开。
    黄昏,鬼门大开。
    丰玥骑着摩托车进鬼门的时候,忽然觉得今日泉路之上诸鬼都较为骚动。
    有鬼魂化作气流与丰玥擦身而过,丰玥扭着头看着那道消失了的气流,心里忽然出现一种隐约的不安。
    她转过头,驶入鬼门。
    有鬼戴着魂瓶,循着牵魂引的味道,朝着惠明的位置飞过去。
    ☆、五十三
    惠爹坐在属于他的中年成功男性的主桌上,精准地捕捉到惠明,给了他一个凶残的眼神,当中隔了好几个圆桌,但是惠明还是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杀气,心累,没想到惠爹竟出差提前回海城了,还来参加婚宴。
    他立刻做出应急反应,策划了plan b:婚宴开始半小时之内,趁惠爹不注意,风紧扯呼。
    问题是他跟惠母坐一桌,还得斗智斗勇一番才能撤得毫无痕迹。
    婚宴开始之前,好一番血雨腥风。
    “明明现在做什么呢呀?什么时候到你爸公司上班?”
    “明明有对象了没?”
    “我看明明像胖了是伐?胖了好。”
    惠明:他明明是健壮了……
    “那老王家儿子,去美国读研究生了!明明学历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哪个不是研究生毕业啊……”
    就在惠明快被认识的不认识的阿姨轰炸时,惠母将他拯救于水火,她拍拍惠明的手,示意:看我的。
    然后惠明看见自己母亲,抬起右手,撩了个风情万种的头发。
    “呦!粉红钻!”
    “你家老惠啊,啧啧模范老公!”
    “哪家珠宝店买的啊,我看看工艺……”
    惠明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妈呀,就这种问题炸药包,级别完全抵得上春节过年家庭聚会了。
    好容易等到了婚宴开始,周围叽叽喳喳的对话声止歇。
    女孩儿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到惠明三哥身旁,惠明听自己三哥在舞台中央拿着话筒说话,心里颇为感慨,这么一个花花公子,磕磕巴巴念着一段惠明觉得不是他的文化水平能写出来的词,说着说着还几度落泪。
    根据惠明对这位三哥的了解,他能把这么一大段话背熟了,这也是动了真心的意思了。
    惠明听到旁边的阿姨们发出品评婚纱和新娘的碎碎念,而惠母一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说惠明:“多好啊,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妈妈一个婚礼,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当婆婆是种什么体验呢。”
    惠明想象了下丰玥穿纱的样子,感觉亭亭玉立这四个字就是为她准备的。不过让惠爹破除门户的偏见认可丰部长,那得多难啊。
    世界要是有解放思想的药,他一定为救老父亲重金求之。
    新娘新郎轮桌敬酒,惠明跟三哥碰了杯,用准备好的那些诸如“早生贵子”之类的四字成语轰炸了三哥三嫂,然后决定逃了。
    又坐了会儿,他提起老七的包,跟老七确认了眼神,悄悄先后离桌,顺利逃出了宴会厅。
    离开主厅之后有一个长长的走廊,两侧是餐厅的包厢,惠明把领结一扯,松口气说:“还好我妈只顾着哭,跑去卫生间补妆去了,要不然我今天要被瓮中捉鳖。”
    老七说:“你这成天老鼠见了猫似的躲,躲到什么时候去?说好了正面对抗呢?说好了靠自己的力量寻求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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