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出门的苏妗一愣:“报忧?”
    “嗯,总不好让她再继续钻牛角尖下去,这都这么多年了。”越瑢说完,扬声叫了个侍卫进来,“去玉京院告诉母妃,父王病重,眼看就要不行了。”
    苏妗:“……”
    她大概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只是萧氏不在玉京院,就在这外头的花园里啊!
    眼看侍卫就要领命而去,她嘴角一抽,忙把人给拦住了,“等等!你不用去了!”
    刚才的事情,苏妗本来是不想告诉越瑢的,因为这事儿关系到她的形象也关系到萧氏的形象。但这会儿却是不能不说了,因此小心瞒去了自己把萧氏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的事儿后,她就挥退那侍卫,把萧氏就在外头花园里的事儿告诉了他。
    越瑢意外又不那么意外,毕竟这也不是他娘第一次这么干了。他点头表示明白,随即眼睛微闪,笑了起来:“既是如此,那这信儿就得劳烦夫人去报了。记住,是报忧,不是报喜。”
    苏妗下意识就要点头,可一想这是假传消息啊,萧氏事后知道了,没准儿会恼羞怪罪自己,这头就点不下去了。
    “可这样欺骗母妃,会不会有些不好?万一母妃事后怪罪……”
    “你放心,若母妃怪罪,为夫一定会护着夫人的。”
    苏妗:“……”
    你天天不在家,怎么护?何况婆媳关系本来就不好处,万一萧氏真的因为这事儿对她印象不好了,她找谁说理去?
    想到这,她没忍住,暗搓搓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当然面上还是很乖顺的,只说自己是老实人,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万一露馅了就不好了什么的……总之是找了一大堆搪塞的借口。
    越瑢也不打断她,就那么忍着笑听着,欣赏着她明明十分不甘愿却又怕他会生气,因此一边努力做温婉状一边偷偷翻白眼的分裂样儿。
    直到她把能找的理由都找了个遍,他才努力咽下满口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其实夫人不必烦恼,你只要装作你也是被为夫骗了的样子就可以了。”
    猛然噎住的苏妗:“……”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招呢!
    又见他明明已经想到办法了还故意在那看自己的笑话——没错她坚信他是故意的!苏妗就暗暗磨了一下后槽牙。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娇声娇气地说:“可是妾身怕自己演技不好,母妃不信,要不还是劳烦世子陪妾身一起去吧?”
    越瑢愣了一瞬,差点笑出来。他眯眼看着这机灵的姑娘,倒也没拒绝。只是刚点头,腰间的软肉就被人用力掐住顺便狠狠拧了一圈什么的,越瑢:“……!!!”
    “父王若真的出事了,咱们必定很是悲伤难过,所以世子可不好再笑了,您得哭才行,”苏妗一脸温柔地看着他,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妾身知道这无缘无故的您肯定哭不出来,没关系,妾身可以帮您的。”
    说罢又是重重一掐。
    猝不及防之余倒吸了一口凉气的越瑢:“……”
    笑容突然僵硬。
    第36章
    苏妗见好就收,小小出了口恶气后,便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收回了行凶的爪子,声音温软道:“好了,咱们快走吧,不然母妃该等着急了。”
    越瑢看着她没说话。他觉得自己似乎有毛病,不然为什么明明疼得想骂娘,心下却越发想笑了呢?甚至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还特别想把这终于按捺不住,露出爪子挠了他好几下的姑娘搂过来好好亲上几口。
    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青年忍了忍,方才开口道:“多谢夫人相助,为夫这会儿情绪饱满多了,不过夫人瞧着似乎还没入戏,不如为夫也帮你一把?”
    苏妗才不会给他反攻的机会呢,想着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伤心事掐了掐掌心,眼圈就红了:“不劳世子费心,妾身自己可以的。”
    不会点哭戏,怎么好意思往自己脸上戴面具呢?
    越瑢:“……”
    越瑢有点想笑,忍着抬手捏她脸的冲动说:“夫人这演技不是挺好的么?”
    “……世子谬赞了。”怕他反悔不跟自己一起去了,苏妗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羞涩一笑,这便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出去,“咱们快些走吧,夜晚风大,母妃一个人站在花园里,肯定很冷的。”
    夜风穿门而进,吹起了她如墨乌黑的长发。越瑢嗅着那划过自己鼻尖的清雅香气,看着身边姑娘白皙的侧脸,心下不经意一荡的同时,嘴角再也忍不住高高地翘了起来。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竟这样可爱呢?
    青年这么想着,半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任由她拉着自己去了花园,找到了正跟道影子似的立在假山后面的萧氏。
    “母妃,儿媳回来了,世子说……世子说父王他……”
    听着身后突然传来的哭腔与急促的脚步声,萧氏脑袋一嗡,霍然转过了身:“他怎么了?!”
    “师兄说父王的情况突然恶化,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萧氏没想到越瑢也来了,她先是懵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时浑身僵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你!你说什么?不……这不可能!前些天,前些天不是还说快研制出解药了吗?!”
    “是,师兄也说,再给他两天时间那解药就能做出来了,所以方才发现父王情况突然恶化,毒气攻心的时候,他才会大受打击,惊叫出声……孩儿就是被他的惊叫声吵醒的,一开始我也不信,可父王那情况……”越瑢偏着头没有看她,只双拳紧握,声音紧绷,一字一句地往外蹦,一副心中悲痛至极却又不得不压抑的样子。
    苏妗看得眼皮直抽,又忍不住有些佩服——论演技,这人真不比她差。又见萧氏呆呆地杵在那,一副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的样子,她掐了掐掌心,跟着再也忍不住似的哭了出来:“母妃快去看看父王吧!师兄说他方才醒了一次,一直都在喊您的名字!您……您快去吧!要是晚了,要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萧氏浑身一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不去……”
    不去就不会克到他了。
    不去……他就不会死了。
    他怎么可以死呢?他答应过她会守着她一生一世,绝不和自己的爹娘一样,早早就丢下她的……
    直到这一刻,萧氏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在意那所谓的“天煞孤星”之说,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害怕给身边的亲人带去不幸,才发现从前自己口中所谓的不屑、不信,都只是自己故作的坚强。
    她其实在意极了也害怕极了。她无法容忍自己再给在乎的人带去灾祸,更不想再次尝到“失去”的滋味,所以她不敢让自己去爱,甚至不敢放任自己去靠近他们……
    她原来,是这样的脆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越瑢看着这大概是属鸵鸟的老娘,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声音微哑地给了她最后一击:“前些天舅舅来找过我了。”
    萧氏呆了一瞬,通红的眼睛猛然睁大。
    “舅舅和萧家的事情,父王和我一直都知道,且这些年来,舅舅和我们也时常有往来。只是父王不让我们告诉母妃,因为他知道这样做能让你安心。”越瑢的声音平静而尖锐,“他倾尽所有的爱与包容,都抹不掉那个人曾带给你的伤害与屈辱么?就算抹不掉,这么多年来他又做错了什么?你的家人不是他害死的,你的心结不是他造成的,可就因为他心悦你,所以就要承担你因为别的男人而留下的后遗症……母妃,你扪心自问,这对父王公平吗?”
    萧氏如遭雷击。
    越瑢却不打算给她缓冲的机会,继续往她心上扎,“你对着那样一个卑劣之人都可以捧上一颗真心,为什么就不能对一个默默守了你半辈子,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好一点?尤其如今,他马上就要走了,你难道真的打算最后一面都……”
    “够了!”
    苏妗不知道越瑢嘴里的“舅舅”和“萧家”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萧氏一颗心肯定已经被她这宝贝儿子扎成筛子了。她嘴角微抽地看了这平常总不正经说话,一正经说话就跟嘴巴里长了刀子似的青年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好在萧氏大吼了一句之后终于受不住,踉踉跄跄地跑向了镇北王的书房,她这才心下一松,拿出帕子擦起了眼泪。
    不过……
    他这么刺激萧氏,萧氏不会有事吧?
    还有,萧氏明天反应过来之后,会不会一个恼羞打死他们俩?
    刚这么想着,方才还一脸压抑和悲愤的青年突然脸色一变,愉悦地冲她笑了起来:“搞定了,走,回去想想明儿该跟父王要什么好处。”
    苏妗:“……”
    还好处,父王要是知道你把他心爱的媳妇儿刺激得差点崩溃,只怕会打断你的狗腿吧?
    ***
    小两口没再去打扰书房里的老两口,踏着夜色回屋了——越瑢处理事务处理得晚,本来是不打算回屋睡,免得吵到媳妇儿和胖儿子的,眼下这么闹了一场,自然也没了顾虑。
    而就在两人往自己院子走去的时候,书房里的萧氏也浑身发颤地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啪啪”地给了床上昏迷不醒的镇北王两个脆响的巴掌。
    可怜镇北王,本来昏睡得好好的,生生被打醒了。
    “你……”
    疼痛让他忍不住龇了一下牙,就在他心里琢磨着这胆大包天,连他都敢打的狗东西是谁的时候,眼前突然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张苍白的哭脸。
    可虽然在哭,这脸却还是美极了,美得他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沉重的眼皮也倏地抬了起来:“瑶……瑶儿?!”
    向来健壮如熊,声如洪钟的男人,这会儿却是虚弱无力,气若游丝地躺在她的眼前,仿佛下一秒就会两腿一蹬,撒手而去。萧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泪如雨下地看着他,脑中翻滚着越瑢方才那番话,心如刀绞,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想过这人竟可以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明明她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温情,可他却……
    傻子。
    这个大傻子!
    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也终于心甘情愿地从自己给自己画的安全屋里走出来。生平第一次,萧氏主动抬手抚上了镇北王的脸,同时哽咽发颤地说:“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就这么丢下我走了,我就……我就立马就带着这府里所有的财产改嫁,叫你做鬼也不能安心!”
    镇北王:“……”
    镇北王还没得来及美呢,就被“改嫁”二字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又昏过去。
    萧氏一看,心中越发悲痛惊恐,捧住他的脸就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别睡!你别睡!我!我答应你,只要你撑过这一劫,我再也不冷脸对你,再也不赶你去睡书房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骄傲矜贵如她,何曾这样慌张地哭过,又何曾在别人面前露出过这样脆弱的一面?镇北王一时惊呆了,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他他他他不是在做梦吧?!
    “你说话……”见他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半天没有反应,萧氏更害怕了,她心下一急,又“啪啪”给了他两个巴掌,“越恕你说话,不要睡!”
    镇北王:“……”
    镇北王确定了,这不是梦。
    不过大概是这场景太过梦幻美好的缘故,他硬是生生忍下了疼痛带来的昏厥感,没有像之前一样再次昏过去。
    “说……说什么?”他终于干巴巴地开了口,“哦,你刚刚……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么?”
    想到她刚才的承诺,镇北王涣散无神的眼睛顿时灿亮不已。
    萧氏却是心下咯噔一声,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她四肢发寒,如置冰窖,几乎要受不住这巨大又恍惚的悲痛感昏死过去,可一看镇北王充满期盼的双眼,她又狠狠一咬牙,强迫自己撑了下去。
    “是……是真的。”
    “那你……”镇北王强打着精神舔了舔嘴唇,心花怒放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往后能叫我……叫我恕哥哥吗?”
    年轻的时候,他几个好友的媳妇儿都是这么叫他们的,他一直可羡慕可羡慕了,尤其一想到自家媳妇儿红着脸撒娇似的叫他“恕哥哥”的样子,他简直浑身骨头都要酥了。可惜萧氏对他一向冷淡,这都二十多年了,他这个心愿一直没能实现。
    萧氏:“……”
    萧氏是拒绝的,大家都一把年纪了,还恕哥哥什么的,只是想想她都起鸡皮疙瘩好吗!可是看着床上男人闪闪发亮的眼睛,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尤其想到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更是泪眼一刺,哑着声音逼自己点了头:“好。”
    只要他好好活着,别说是恕哥哥了,再恶心的称呼她也叫得出来!
    镇北王差点没高兴疯了。
    要不是现在浑身虚软没力气,他已经跳起来抱着她欢呼出声了。一时间他也顾不得去想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改了态度,余光见宋修和正一脸尴尬地端着什么东西站在门口,顿时大喜道:“宋小子,你给我作证啊!”
    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准备悄声溜走的宋修和:“……”
    猝不及防的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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