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得知自己与小姝真的生了一个儿子,且儿子已经娶妻,眼瞅着就要当爷爷奶奶抱孙孙了,这顿饭,盛朗吃得飘飘然。
    盛朗身体没什么力,没法自己吃饭,他眼巴巴地瞧着秦姝,盼着秦姝能喂他吃饭。秦姝看出他的想法,她本来是想让护士来帮忙的,但那些小护士都怕盛朗,没人肯来喂他。
    秦姝也不好意思叫陶如墨来喂盛朗。
    这婆婆还在这里呢,有手有脚的,断然没有让儿媳妇来给公公喂饭的道理。无奈之下,秦姝只好拿起勺子,将那肉丝粥随意地搅弄几下,又吹了几口,觉得不烫了,这才走到病床边坐下。
    陶如墨将病床的床头摇起来,盛朗上半身跟着病床坐了起来,他盯着秦姝给自己喂饭的手,发现三十一年过去,秦姝的身上还是有了些变化。
    其实她的皮肤还是变老态了一些,只是总体状态保养得好,看上去就跟三十多岁的美人一样,不觉得老。
    少年时候,秦姝的手就像是那纤细的大蒜苗根,白莹莹的,没有瑕疵。现在,秦姝的手上有了一些褶皱,尤其是手指中间关节那里的褶皱更明显。
    离得太近,盛朗也发现秦姝下眼窝的卧蚕比年轻时候要更重一些。不过,她有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年轻时候有年轻时候的媚态,成熟了又是另一番韵味。
    总之,怎么看,小姝都是好看的。
    盛朗突然又说:“这些年,我们吵过架么?”
    秦姝搅弄热粥的动作稍作停顿,很快她又装作若无其事起来。她舀了一勺粥,递到盛朗嘴前。盛朗下意识张口含住粥,看见秦姝耷拉着眼皮,低声道:“吵过。”
    盛朗很意外,他说:“我这么闷的人,也会跟你吵架?”
    秦姝点点头,“不止吵过,你还伤害过我。”
    盛朗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你讲真的?”盛朗露出怀疑目光,他又道:“不是在骗我?”
    秦姝反倒问他:“为什么觉得我是在骗你?”
    盛朗说:“我连大声跟你说话都舍不得,你说我们吵过架,我心里都是不信的。但夫妻之间肯定是会产生矛盾的,三十一年也不短,可能我们的确吵过几回。但你要说我伤害了你,我是不信的。”
    盛朗笃定道:“我宁愿伤害我自己,也不舍得看你受伤。”
    十八岁的盛朗,爱秦姝至深,掏心掏肺。如他所言那样,他宁愿受伤的是他自己,也舍不得看见秦姝受伤。所以三十一年前,秦姝被绑差点被侮辱,盛朗冒死也要救走她。
    他是半只脚陷在淤泥里的人,而秦姝是天上的白月光,清晨的朝阳。她那么干净善良,脸上的笑容温婉却明亮,她是他的公主。
    盛朗不相信,他会伤害她的公主殿下。
    秦姝突然放下碗,说:“我有点事,先离开会儿。”
    丢下碗,秦姝起身就往病房外走。
    陶如墨本来是在给他们两人削水果皮的,见秦姝跑出去,她忙放下水果与刀,跟着疾步追了上去。秦姝跑进了公共厕所,她把自己关在了厕所里间。
    陶如墨走进厕所,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那是陶如墨第一次听见秦姝发出那样令人心碎的哭声,她没有经历秦姝那些事,只是听一听秦姝的哭声,陶如墨便感到心碎难受。
    秦姝站在厕所门后面,她哭得直不起腰来。
    那些她刻意压在脑海深处不敢翻出来的陈年旧事,伴随着盛朗刚才的絮絮叨叨全部逃了出来,它们穿梭在秦姝的脑海里,折磨得她痛苦不堪。
    记忆中的盛朗,其实也是会笑的,他的手,总是能在她的掌心里变得温热。
    他也并不是真的捂不热。
    她曾经是捂热过那个人的手和心的,只是那个原本还对这个世界存留着一些期待,保留了一丝人性的男孩,被她的父亲,一步步杀死了。
    他有错,但他并不是天生有错。
    秦姝心里恨啊,恨那个把盛朗杀死了的秦钟,也恨那个最终走进深渊,并将她拉入深渊中的魔鬼盛朗。但秦姝永远爱着十八岁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孩。
    等秦姝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哭声渐小,陶如墨这才敲响厕所门。“妈。”陶如墨说:“要跟我聊聊吗?”
    秦姝赶紧擦掉眼泪。
    过了几秒钟,秦姝才拉开了厕所门。她哭过后,桃花眼绯红,彻底成了三月的桃花,楚楚可怜,令人疼爱。陶如墨递给她一张柔软的纸巾。
    秦姝接过纸巾,将纸巾叠得方方正正,用纸巾的边缘按压住眼下的泪渍。
    “妈,现在好些了么?”
    秦姝点点头,“好多了。”
    她抬头盯着陶如墨。
    秦姝忽然很想知道,当年被秦楚那样伤害过的如墨,为什么又能原谅秦楚?秦姝犹豫说道:“宝宝曾经伤害过你,听说你也想起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我想知道,明明被伤得那么深过,你为什么还能接受他?”
    陶如墨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对上秦姝疑惑的目光,陶如墨笑了笑,坦率地说:“我很爱他。看他难受,我便难受。看他对别的女人笑,我便想要他只对我一个人笑。看他眼神闪闪躲躲却还要偷看我,我又觉得窃喜。想到要和他在一起过日子,我心里就像是插了一根刺,有些疼,有些闷。可一想到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便觉得空落落的,每天都过得不是滋味,虽没有失魂落魄那么夸张,但也没精打采。”
    “恨他,恨不彻底。”
    “爱他吧,又放不过我自己。”
    陶如墨苦笑,她摇着头说,“所以我纠结了四年的时间,我以为我会这样跟他痛苦的耗一辈子。结果,却在得知他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冲向他。当我为他挡枪后,躺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眼泪一滴滴砸到我的脸上,我才知道,哦,原来我早已深爱他,爱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陶如墨都想起来了。
    在温椋告诉她自己体内这颗心脏真相的那一天晚上,她便想起来了。她记起了被秦楚带到守门人总部,与他一起相守,一边爱着他,一边恨着他的那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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