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么一说,众人便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当场便有几人撑不住笑了出来,织萝也有些不忍直视,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玄咫也是笑容满面。
    织萝将红线随手抛了出去,也不知在自己身后是个什么情形,这下忽然扭头看见,只觉得倒不如让元阙就保持方才那副模样罢了。
    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但五官却又打得几乎撑满了整张脸,不光眼睛大,鼻子嘴巴都很大,看着实在不甚协调,只有回忆着元阙平日的打扮再去看那张脸,才能勉强看出一点点他的影子;而这么小的脸,还配上了一副这么丰满的身子……难怪皇帝都亲自点名批评了。
    织萝忍笑忍得浑身发颤,对上元阙羞愤哀怨的神情,勉强生出几分愧疚感,用口型向他道——对不住,下次再不会了。
    临阳公主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最终还是忍不住拍桌笑了起来。
    皇帝有些诧异,“她不是在你宫中待了一阵了?”
    “哈哈哈……原本笑过了……只是父皇一说,又觉得更好笑了!”临阳公主伏在案上揉着肚子。
    顾昭不得已,有些尴尬地上前道:“是臣失察,请陛下恕罪。”
    “罢了罢了,容貌都是天生的,也没说谁比谁就强上许多。”皇帝随意一摆手,却又指着织萝道:“只是这个才是你真的失察。”
    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织萝,一时间几个在笑的宫人愣住,连忙收敛了笑意,大气也不敢喘。
    坏了,到底还是被觉察了。
    皇帝近前一步,打量了织萝一眼,有些不悦地道:“这个飞天髻,有些走样啊。”
    配上那有些轻蔑的语气……织萝只觉得火气乱冒。皇帝怎么了?很生不得了么?还真当是谁都要削尖了脑袋都要往这宫里钻么?
    “民女原本想着不要御前失仪,便去请了一位梳头娘子来,却没想到更是失仪了,还请陛下恕罪。”织萝轻声解释着。
    皇帝一听梳头娘子,忽地浑身一震,连声问道:“哪里请来的梳头娘子?多大岁数?长什么样子?姓甚名谁?”
    “是民女在新科探花苏家蒙苏夫人介绍认识到的娘子,姓李,大概三十多岁,样貌平平家住崇善坊。”织萝不卑不亢地道。
    便是临阳公主也觉出有些不对了,悄悄问了身边的宫人,那发髻究竟有什么古怪。她身边的宫人全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忙摇头后退。
    “姓李……三十多岁……”皇帝失魂落魄地重复着,“他们家还有什么人吗?”
    织萝如实回答:“李娘子讲她至今尚未婚配,孑然一身罢了。”
    “父皇怎么问起一个梳头娘子来了?宫里的人梳头梳的不好么?”临阳公主见皇帝脸色不大好,连忙上前去宽慰。
    顾昭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莫要说话,省得多说多错。
    皇帝却还在喃喃自语,“不是,不是她……”
    “陛下。”一直默然无语地站在门口的国师承华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缥缈,如大漠飞沙一般,“贫道与玄咫大师都曾劝慰陛下,莫要多思多虑,若不然,夜里便不得安稳。”
    临阳公主立刻就有些不爱听了,“你说什么呢!”
    “公主!国师不是有心的!”顾昭连忙劝了一句。
    皇帝却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朕……有些乏了,先回含元殿去歇息了。嬿婉,你就与顾昭在此好生待着,只要不过分,怎么玩都是可以的。”
    “父皇您怎么了?要不要请御医啊?”临阳公主有些急了。
    “没事,不过是乏了,不必怛心。承华,玄咫师傅,你们也不必再跟着了,让朕自己先好生静一静。若是没什么大事,你们便各自出宫吧。”皇帝站起身来往外走,步履有些踉跄。
    临阳公主追上去要搀扶,“哎父皇!我……我给您求来的平安结,您还要吗?”
    皇帝顿住步子,向她勉强一笑,“要,怎么不要?好歹是我们嬿婉的一份心意。高无忧,你替朕收好,拿回含元殿去挂起来吧。”
    *****
    皇帝都走了,承华和玄咫当然跟着告辞,织萝和元阙也算目的达成,也不再久留。顾昭要陪临阳公主坐一阵,也知道织萝他们其实与玄咫十分熟识,便同意他们坐玄咫的马车一道离开了。
    刚一上车,元阙便不满地道:“姑娘,快把我这一身的玩意儿弄下来!真是丢死人了!”开玩笑,若是在旁人面前也就罢了,反正都不怎么熟。但是玄咫不行啊,怎么能在他面前丢人呢!
    偏偏织萝还在捧腹大笑,“挺好的。看都没看一眼,至少我还给你留了个人样……”
    “你……”元阙气结,一双大得过分的眼睛简直要瞪出眶来。
    玄咫有些于心不忍,便道:“阿弥陀佛,织萝姑娘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这话倒比玉旨纶音还还用,话音未落,织萝便抬手一引,从元阙身上收回一条红线,去了这可笑的伪装。
    只是元阙似乎忘了个事实——他出来的时候也不是以本来面目示人的,而是穿了女装绾了女子发髻的。
    于是,看着玄咫惊诧的眼神与织萝不怀好意的表情,元阙更加羞愤欲死了——在情敌面前接连丢人,谁能告诉我怎么办!
    但玄咫这和尚当得一向厚道,见状也只是轻叹一声,“元公子原本十分英俊,又是七尺男儿……姑娘以后还是不要这样拿他打趣了。”
    这一刻,元阙决定先原谅玄咫一炷香的时间,先夸了再说:“还是大师厚道!”
    织萝没有犟嘴没有争论,因为她本来也不占理。她只是笑着岔开话题,“大师什么时候进宫里来的,怎的不曾听说过呢?”
    “昨日忽然有人到慈安寺来,点名要找小僧,不由分说地便将小僧带到宫中面圣,也没说几句话,陛下便龙心大悦,叫小僧今日再来一次。原本是与国师一道瞧病,但后来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广平郡主带着外人去了临阳公主处,陛下便不管不顾地过来了。”玄咫一五一十地交了底。
    元阙一时又忍不住嘴贱道:“哟,大师要改行做大夫了?”
    织萝剜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才问道:“那依大师来看,国师……是欺世盗名呢,还是实至名归?”
    玄咫愣了愣,“小僧不曾见国师动手,也说不上来。不过既然能在陛下身边待了三年还颇得信任,想必不是滥竽充数的。”
    “那大师既然说是瞧病……让和尚道士来瞧的病,只怕不是普通病症吧?”织萝眼波流转,看得元阙有些牙痒痒,恨不能马上扯出一张面纱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御医看不出病灶,才请了国师来瞧。但国师……似乎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织萝莞尔一笑,“大师发现了什么?”
    “说来惭愧,小僧也是一无所获。”玄咫大大方方地摇头。
    元阙不由得有些好奇,“这倒是奇了。陛下到底是什么病症?”
    “神思不属,夜不能寐,总是梦到不该梦到的人。”玄咫摇了摇头。
    看皇帝今天的面色,大约也知道他是近来休息得不好的。结合他今日无意间吐露的话和从前那个传闻,为什么会神思不属夜不能寐,也是不难猜的。
    “因为……胡氏?”元阙试探着问。
    玄咫却认认真真地道:“小僧不知这位娘子姓甚名谁,但陛下说……是他的发妻。”
    发妻?这么深情的?好吧,皇帝可不就是以痴情而闻名的么?虽然最后也没什么好结局。
    织萝眨了眨眼,问道:“陛下因为太过思念么?”
    “至少陛下是这么说的。听几位中贵人说,近些日子陛下将一些封存已久的旧物全都找了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大概是在睹物思人吧。”
    对于人故去才知情深的,织萝一向没什么好感,对此也不做品评,只淡淡一笑,“若只是思念成疾,何须找法师进宫去?”
    “因为陛下最近多梦,总是梦到些旧事,只怀疑是有妖邪作祟。”玄咫道。
    元阙不由失笑,“这话稀奇得很,若是梦到旧事便是有妖邪作祟,岂不是连梦也做不得了?”
    织萝已经懒得理会他,只是道:“莫不是频繁发梦?”
    “是,日日不曾间断,有时一夜之间还会辗转反侧梦到数次,尽是……陛下此生最不愿忆及的事。”玄咫有些于心不忍。
    元阙立刻问道:“大师有没有打听到是什么事啊?”
    玄咫一愣,“这算是陛下的阴私,又是伤心之事,既然陛下不提,小僧自然也不能随便问。”
    阿弥陀佛,真乃是当世一代高僧,我等凡人自叹弗如啊!
    织萝问道:“不是食梦貘?”
    “应当不是,此前国师曾经设下法网捕捉过,什么东西都没有。”
    想来也是,食梦貘这东西民间传得神奇,但别说是在他们这些大妖精眼里,便是在道行稍微高些的术士眼里,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东西。整座皇宫内外其实早就布满了各式阵法与法网,一般的非人是根本走不进宫门,便是一些大妖,若是一个不慎也会被发觉。幸好今日织萝是跟着顾昭来的,若不然也难蒙混。那食梦貘委实弱小,想要不被觉察地潜入宫中,几乎毫无可能。
    这么说来,宫里有冤魂作祟的可能倒是不小的。
    虽说宫外有法网,但若是那鬼魂本就冤死在宫中又不肯离去,也是不能觉察的。皇帝号称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身上原本就有紫微帝星庇佑,所以就算他手上染了无数鲜血,真的能缠上他的也是少数,一般来说都极其凶残。
    愿意替旁人伸冤的魂魄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是极少的,通常他们作祟害人,都是为了自己。皇帝既然接连梦到了胡氏,那么是胡氏本人出手的几率是极高的。
    胡氏的下落至今不明,都是说是消失了,生死一概不知……莫不是她从传说消失的那一日便死在了宫里?若不然也委实不好解释了。
    正当三人一齐胡思乱想之时,马车忽地一震,陡然停下。
    玄咫倒没生气,只是温声问道:“发生何事?”
    “大师,有人找您。”赶车的人恭敬地道。
    玄咫虽有些奇怪,但还是与织萝和元阙说了声稍等,便自己掀帘下车去了。
    车帘子打起那一角,恰好将外头那个说要见玄咫的人露出来。
    金甲……神人……绿玉牌!
    这可是惊天的八卦啊!
    第78章 诱哄
    在看到通钺的一瞬间, 织萝才明白为何自己看到皇帝会莫名觉得眼熟——他和通钺在五官上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织萝看了一眼元阙, 用口型问道:像不像?
    元阙也是知道她在问什么的, 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像!
    玄咫下车之后, 织萝与元阙也没放下帘子, 掀起一角, 躲在里头听通钺说话。
    “不知司法天神找小僧,有何贵干?”玄咫虽然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但对着通钺说话却也是不卑不亢的。
    通钺倒不如他这么坦荡, 掩口咳嗽几声, 才问道:“近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玉牌?”
    “什么玉牌?”玄咫猜到几分, 仍在明知故问。
    通钺便更有些无奈了,神色十分不自然, 眼神也不敢落到玄咫身上, 只是道:“就是……一块绿玉牌子,上头刻着喜字的。”
    玄咫淡然一笑, “是见过的。”
    “麻烦大师将那玉牌给我,那是……本座的。”
    “可惜啊,很是不巧,现在玉牌不在我手里。”
    通钺愣了一愣, 却没有多想, 只是道:“无妨,随大师去慈安寺拿也是可以的。”都能打听到玄咫今天进宫来了,那么打听到他的落脚处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玄咫却摇头道:“慈安寺也不会有的, 小僧将那玉牌送出去了。”
    通钺一听便急了,“给了什么人?”
    虽说有时候通钺的脾气真的不大好,但也多半是因为“怒”才失态,这一次却是织萝见到他因为“急”而失态。
    玄咫也不打算隐瞒,据实回答:“给了织萝姑娘了,毕竟那玉牌非同寻常,小僧对此并无研究,好歹上面有个结子,想着姑娘能知道得多些,就送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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