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下去,胡头儿带着我和老张在坡上走,方向是顺着水流的上游。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路是越来越难走,枯树枝纵横交错,每一步都很艰难。
    胡头儿在前面走着,没有说话,脸色很凝重。
    绕过两个山头,我们蹲下来休息,我喝了两口水,胡头儿指着下面说:“应该就在那了。”
    我手搭凉棚去看,那里有一棵干枯的大槐树,满树都是零乱的枝桠,互相纠缠,映着蓝色的天空,有种无法形容的萧瑟。
    “还记得这里吗?”胡头儿说。
    老张碰了碰我:“你傻了,这就是前些日子埋尸那个地方,还是你给警察指点方向的。”
    我想起来了,心脏狂跳。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之所以能向警方提供线索,还是胡婷婷告诉我的。她说那个农民残忍的杀害了妇女,然后把尸体埋在树下。
    警察到这里,果然挖出了尸体。
    此刻,在槐树旁边还有黄色的警戒线,最近两天又是大风又是大雨,黄线已经耷拉到地上,显得无比衰败。
    在树根下,有个明晃晃的大坑,黑色的土翻到一旁。
    胡头儿带着我们从山岗上下来,走到大槐树旁。老张道:“头儿,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胡头儿说:“你们注意观察。”
    我和老张围着树走了两圈,还是老张心细,发现地很湿,就算下雨也不至于连日不干。走了没多远,我们在林子里看到一条山溪。
    胡头儿道:“咱们一路跟着水过来的,结果就找到这里了。”
    老张突然明白,张着大嘴说:“头儿,你的意思是……莫名奇妙出现的手指头,就是属于前些日子那个被害者的?”
    胡头儿表情凝重:“吃饭的时候,小冯把手指拿出来,我马上愣住。为啥呢,警察挖尸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亲眼看着尸体出土。尸体并不是完整的,有些部位被砍掉了,当时警察分析,女人临死前挣扎,导致凶手下了狠手。我无法确定尸体缺没缺手指头,但这根手指的感觉,和那具尸体是一样的。”
    他解释说,尸体出土的时候,就是黏黏滑滑的,像是涂了一层蜡。而手指头也是这样。从这点来看,应该原先是一体的。
    老张说:“还记得小冯半夜值班,遇到一个怪人吗。那怪人说过,他在kun尸体。”
    我点点头:“对,说过。”这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老张道:“我当时就说过,尸体黏黏糊糊的,不像是正常腐烂,这里果然有猫腻。”
    我说道:“整件事是不是应该是这样的,农民作案,杀了被害人。正好被怪人看到,便利用尸体在kun尸。警察找来之后,把尸体挖走了,只剩下这么一根手指头,顺着水流向下游一直漂一直漂,正好我那时候摔在山涧里,手指头就漂到了我的身上。”
    胡头儿点点头:“差不多。”
    我眨眨眼:“不对。手指头在泥土里,怎么能漂进溪水呢?”
    老张凝思:“小冯,你别忘了这里存在着地下河体系。咱们没有深挖,不知道下面土壤的结构。手指头不知怎么进了地下水,一路顺着水流,是有可能的。”
    我越听越是胆寒:“你的意思是,我这个梦其实是有含义的。怪人托梦给我,让我找这根手指?”
    “对啊。你想想,人家本来弄了一具尸体,结果尸体没了,现在就剩下这么个手指头,别看小,很可能对他有特殊用处,他非用不可。”老张头头是道的分析:“你想想最后的一个梦里,在奉天火车站,怪人是个什么样子?”
    我说:“他特别瘦,戴着礼帽,鞋拔子脸。当时我的感觉似乎见过他,又好像没见过。”
    老张说:“其实,你在现实里见过那个怪人。”
    “我值班遇袭的那次?”我说:“可那时候的他特别胖啊,白胖白胖的,像一头猪,全身都鼓起来,尤其一张脸跟包子差不多……”
    说着说着,我忽然明白了,猛地一拍大腿:“难怪在梦里,我看到这个男人既熟悉又好像没见过。现实中我见到的他一次,他特别胖,整个人都走形了,在梦里他恢复了常态,所以我才没认出来。”
    老张点点头:“这样的高人修炼过不可思议的邪术,说胖就胖,说瘦就瘦,也在情理之中。”
    我从兜里拿出手指头,浑身哆嗦:“老张师傅,我该怎么办?”
    “这就是我带你来的原因。”胡头儿说:“这根手指太诡秘了,留在身边是祸不是福,那怪人不是就要这东西吗,你给他好了。”
    我走到挖出尸体的坑边,掏出手指,看看胡头儿又看看老张,两人点点头,我把手指头扔进坑里。
    “这样就给他了?”我担心地说。
    老张拍拍我:“别多想了,反正咱们是给出去了,有足够的诚意,能不能拿到是他的事,回去吧。”
    我回想起梦里那个男人的鞋拔子脸,又腻歪又是害怕。
    这是我第一次惹上道法中人,类似的人我只见过王神仙和风眼婆婆,风眼婆婆虽有些阴森,人还是好人。可眼下这个男人,似乎就缠上我了,甚至出现在我的梦里,无法估量他的道行。
    我们往回走,胡头儿道:“小冯,你还是请两天假吧。我批你假。”
    “为啥?”我愣了:“我干的挺好啊。”
    胡头儿说:“你是干的好这个没错,可自打你来这里以后,咱们林场三番五次出事,其他先不说了,那个怪人现在都有可能在林子里转悠。守着这么一位爷,林场里人心惶惶啊。我们都知道他是冲你来的,你请两天假避一避吧,对你对我们都有好处。”
    我垂头丧气,想想也是,随着天冷,林场的气氛也是越来越肃杀和凝重,绝非祥瑞啊。
    回到驻地,胡头儿跟大家说了冯子旺要回去请两天假,众人都没什么反应。我回屋收拾东西,满腹郁闷的过了一夜。
    第二天司机老黄送物资过来,我跟着车下了山,一路回到镇子。
    站在街上,我怅然若失,想起一件事。黄小天跟我说过,过完三关试炼,他才能正式和我合作。
    我三关已经过了。第一关在无名小镇,第二关是树底寻尸,第三关是奇怪梦境。不知不觉三关都过来了,应该差不多了吧。
    我没有回家,直接坐车到了赵家庙。下午到了风眼婆婆家,敲敲门,很长时间没人应答,我又加了几分手劲,院子里响起狗叫声,有声音传来:“谁啊?!”
    声音很大,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脾气这个冲。
    我听出是狗爷的声音,赶忙招呼,说我是冯子旺。时间不长院门开了,狗爷一脸疲惫出来,看到我愕然:“你来了。”
    我看出有事,往里面探探头:“怎么了?狗爷。”
    狗爷叹口气:“小冯啊,婆婆不行了。”
    “啊!”我叫出来:“她……她……”
    狗爷道:“前天夜里突然就不行了,送到医院急救,算是捡回一条命,可医院下了病危通知,现在婆婆全身器官衰竭,病入膏肓,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我在家守着这一摊,你红姨在医院照顾她,你现在去,兴许还能见个最后一面。”
    我挺不是滋味,风眼婆婆一生凄苦,男人被武斗死了,孩子也死了。孤寡老人,到了晚年有机缘出堂看个事,生活刚刚有起色,这又灯尽油干,眼瞅着不行了。
    我问狗爷要了医院地址,在路边拦了出租车,马不停蹄往医院赶。
    我和婆婆见的次数不多,可不管怎么说,她对我有知遇之恩,她弥留之际我肯定要过去看看。再一个,我还关心一件事,婆婆真要有个驾鹤西游,她的出堂老仙儿黄小天怎么办?
    第四十七章 黄和程
    狗爷告诉我,他们两口子准备送婆婆到市里医院,婆婆却坚决不让,说住镇医院就行了。反正已经这样了,跑那么远花那么多钱,实在没有必要。
    我赶到赵家庙的镇医院,在302病房见到了婆婆。这是三人间的病房,婆婆躺在最外面,病房空出的地方,支着一张简易的行军床,红姨正坐在床边喝水。
    看我来了,她很高兴:“小冯过来了。”
    “我才从林场出来,听说婆婆住院,马上就赶过来。”我满头是汗。
    婆婆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管子,床头摆着几台仪器,滴滴响着,在监控她的身体状态。
    婆婆病入膏肓,形似枯骨,浑身上下估计还不到六十斤,瘦得让人掉泪。
    我就受不了这种场合,擦擦眼,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一千元钱递给红姨。红姨不高兴了:“这啥意思。”
    我说道:“姨,看病人没有空手来的。我知道婆婆现在吃不下喝不下,就不买那些营养品浪费钱了,不如直接给现金。你拿着吧,日后送老太太走,还要花不少钱,当我尽了一份力。”
    红姨看看我,好半天说:“好!这是你的心意,我替婆婆收了。”
    她来到风眼婆婆近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摸着婆婆的头发,把嘴凑到耳边轻轻说:“婆婆,小冯来看你了。”
    好半天,风眼婆婆满是皱纹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一双眼球浑浊不堪,她看不到东西,眼睛无神,像是装了两个假的玻璃球。
    她说:“小冯。”
    我赶忙凑过去,控制不住情绪,眼圈红了:“婆婆。”
    “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风眼婆婆断断续续说:“我,我把堂口给你……”
    “婆婆,现在不说这个,你好好休息。”我擦擦眼睛。
    风眼婆婆笑了,轻轻摇摇头:“我要走了,这辈子尽受苦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我就解脱了。走之前,身后事要交待明白,小红……”
    红姨在旁边“唉”了一声。
    风眼婆婆咳嗽着:“我带来的那个红兜子在哪。”
    红姨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散发着怪味的红色购物袋,风眼婆婆勉强抬起手:“兜子里有个盒子,交给小冯。”
    红姨伸手进去摸索半天,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个巴掌大小的木头盒子。看样是老东西,上面刻着岁寒三友,极其精致,刀工不凡。
    红姨把这个盒子递给我,我刚要打开。婆婆咳嗽了一声,像是能看见,虚弱地说:“现在不能开,回去找个没人地方再看。”
    我答应一声,把它放到包里。
    婆婆让我过去,她要交待几句,她断断续续地说:“小冯,盒子里是我家堂口老仙儿黄小天,你回去打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冯,我有三个心愿,你一定要帮我完成。”
    我赶忙道:“你说。”
    风眼婆婆嘴里流出很多粘液。红姨真是好样的,当自己亲妈一样伺候,拿着面巾纸蘸着清水,给婆婆清洗嘴唇。
    风眼婆婆极其虚弱:“小冯,我要你日后有机会杀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话说的。”
    风眼婆婆道:“你别害怕。这人是个大恶人,他就是……咳咳,他就是杀害我男人,我孩子的罪魁祸首!此人是当时红林军的造反头头,名叫洪亮,最是恶毒,至少有四五户人家在他的手里家破人亡,他是个大恶人啊!”
    我没说话。
    红姨在后面掐了我一下。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洪亮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应该二三十来岁了吧,如今半个世纪恍惚而过,这人少说也得过七张,现在是不是活着也不好说。姑且答应她就是。
    “婆婆,这人在哪呢?”我小心翼翼问。
    风眼婆婆摇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且记得有这么个人就行,若日后有缘你见到他,一定要杀了他,为我们全家报仇!这是我平生一大恨,一大恨!”
    “还有另外两件事呢?”我问。
    风眼婆婆喘了半天:“小红,你过来。”
    红姨来到她的身边,风眼婆婆抓住她的手,放到我的手上:“小冯,日后你继承了我的堂口,记住,一定不要亏待小红和她男人小苟,如果可能的话,赏他们一碗饭吃。他们是我的实在亲戚,人不坏,平时尽照顾我这个老婆子,我无以为报,只能临终托孤……你答应我。”
    红姨哭了,跪在地上呜呜痛哭,肝肠寸断,哭着叫婆婆。
    我擦擦眼:“行,没问题!”
    风眼婆婆道:“最后一件事,是一句忠告。日后你若出堂,会遇到各种事各种人,不管发生了什么,切记不要慌张不要冲动,越是十万火急越要心平气和……还有,最重要的,不要触犯天条立律,否则不但你遭殃,连黄小天都要受惩罚。”
    说完这些,风眼婆婆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已灯尽油枯。她不再说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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