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觉好笑,“其实那里头的人呐,都活的太累了……从前我就想着,这人呐,一世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到底是图个什么?还不如一气活下去,后来我才明白啊,这人呐,活了一辈子就够累了,不如把什么都忘了,干干净净的重新做人……想通了这茬儿,我也就没什么执了……”
    云棠被他这一番话给震住了,万物相对,没有死何谈生?生生死死,才叫人的生命有了意义……她淡淡一笑,“子虚大哥能这样想,我真替你高兴!”
    “哈哈哈!”贾子虚摸了摸下巴颏儿,“你们俩也莫要想我,今儿个我走了,来生我还给这世人说书!”
    又把谷夏拉到一旁,放低了声音,“谷爷,还有最后几句我得当你说说……”犹豫了一阵,才又接着说,“云棠这丫头是个好的……从前我只觉得一人一鬼根本就没可能……不过最近想着,你若真是喜欢,莫不如就挑开了,她若也对你有那意思,你们俩就这么着,不想别的,清清淡淡相守一辈子到也没什么不好……若是她对你没那意思,这对谷爷您来说也是个好事,快刀斩乱麻……谁也别耽误谁……”
    说完这话,还不等人说话,只拍了拍谷夏肩膀,用了个眼色,“那今儿我也不磨叽了,这就走了,谷爷,丫头,来世再见!”
    也不似旁人顿化轻烟,只大摇大摆朝那春花深处走去……
    云棠也说不清是怎么个心情,站在那呆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哭了。
    ☆、荣升
    赵喜年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直到晨光熹微,再也受不住这种煎熬,咬了咬牙,还是带着怀里的东西找云棠来了。
    瞧着他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云棠就知道他要说这事绝不寻常,毕竟赵喜年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荣辱兴衰都体验过了,什么事能叫他这般紧张?
    想了又想,赵喜年还是先道了个谢,“那孩子昨晚就回去了,也是受了不少苦,幸好董大人去的及时,日后看在董大人的面子上,那婉嫔娘娘就算不说对通子另眼相待,也怎么都不会为难他了……昨儿那两个不要脸的玩意儿竟然私下里对通子下黑手……若不是受了伤,通子他自己就来谢你了。”
    云棠连忙说不用,“刘通他受伤了?现下可还好?”
    “还好还好,都是些皮外伤……”赵喜年笑呵呵的,“劳姑娘跟着操心了……”
    他现在已是没话找话,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阵,云棠才又问,“公公这是……还有事?”
    也不知怎的,他这么一问,赵喜年却整个身子一颤,想了又想,心下一横,从怀里掏出封信来,“有事……姚姑娘……这是……当年恩王的信……”递出信的手竟有些颤了。
    云棠觉得狐疑,伸手接了过来,再看那封面,竟是给自己的?!
    虽说时日久了也淡了,可还是身形一颤,“赵公公……这是?”
    赵喜年抿了抿嘴,“两年前,恩王爷出征,其实是给姑娘写过不少封信的……可都被收到了娘娘那去,有好几次,娘娘叫老奴把这信给处理了……唯有一次,老奴实在是觉得可惜了恩王殿下的一片心意……就私下里藏了一封……”
    云棠的脑子又是轰地一声,忽然有些口不择言,她虽在宫里待的久了,多少也学会了些伪装情绪,可还是受不住这震惊,“她凭什么?”那是她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啊,认认真真的,没有丝毫的猜忌与怀疑……虽然她早就知道,她与他的结局未必能够像想的那样,可也万万想不懂竟是这样?
    赵喜年连忙上前示意她噤声,“姚姑娘,咱们可是违背了忠心才说了实情……你可万万莫要声张出去,再一个,娘娘她也是不易,姑娘该也知道,那贵妃娘娘表面上与皇后娘娘一片祥和,可背地里最是水火不容的……”
    受他这么一点拨,云棠也就明白了,无论是表面上还是私下里,自己已经是皇后的势力范围,且那时候的李晏晏对自己如此依赖……可还是觉得怒火攻心,天啊!若不是她独孤婧从中作梗,自己与李连又怎会走到今日的地步?就算是迫不得已分了……也会是好聚好散,哪能如今日这般不了了之?
    再捏着那封信纸,手心里汗津津的,她突然觉得这信有些烫手,竟不知是该拆了看看还是直接毁了……
    抬起头来,已是挂起勉强的笑,她知道,这事怨不得赵喜年,他也不过是个仆从,自然是什么都要按照独孤婧的旨意去办,能把这信留下一封,交到自己手里,已是极仗义的了。
    低头把那信纸放进怀里,面上依旧带着笑,“谢谢公公叫我知道这实情……你且放心,我定不会叫公公为难……”只觉自己实在伪装不下去,连忙跟赵喜年道了别,匆匆走了。
    终于转过墙角,才把那信纸掏了出来,封面上的字迹她最熟悉不过,甚至还隐隐带着丝墨香。
    他李连在笔墨上从不对付,用墨定要用最好的墨,所以才能够这么久了还带着香气。
    她以为再碰到他的事自己也不会怎么样了,可面对这样的真相,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脏一阵一阵的钝痛。
    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如今她再得了这信还有什么用呢?
    浑浑噩噩回了宫正司,又浑浑噩噩呆坐了许久,却忽听外面一阵骚动,是郑六斤来了。
    啊不对,如今他已是“郑忠纯”了,因着从前的名字实在是拿不出手,这还是陛下亲自赐名,从字面就知道,是希望他忠心侍君,莫想其他。
    云棠还记得刚认识这人时他给自己解释他的名字,“小的名叫郑六斤,因着生下来就是六斤……”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意。
    回过神来,郑忠纯手中执着一卷圣旨,眼看就到了近前,看来是来宣布那宫正之职了,再看那笑呵呵的模样,这么高兴,高升的多半就是戚罗敷了。
    虽是失落,可也没想那么多,云棠跟着众人跪下身去,等待着宣旨。
    “近日吏部询事考言,我朝廷上下良莠不齐,群臣谏朕黜陟幽明,量能授官,宫正司姚云棠,克己奉公,性行淑均,实乃朕骨鲠之臣……特擢以宫正司宫正一职……朕深信之,望日后谦谨勿骄,宣化承流,尽如所期……”
    圣旨宣读完了,云棠仍觉得有些懵,“臣……接旨……”
    待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才站起身来,“谢谢公公了……”见郑忠纯要走,忙又唤了一声,“郑公公请留步!”
    郑忠纯笑呵呵回过头来,“大人还有何事?”
    “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待转弯到了个无人的地方,才又问,“戚大人按资历、能力都要胜于我,公公可知陛下他为何……”
    郑忠纯了然,“在陛下跟前做事,最重要的是要嘴严,这事本不该说,但顾念着昔日大人和恩王爷的提携,也算破了次例……大人能有今日这荣光,一来是您本身就能干,二来呢……每次都跟蓬莱殿那位离不开关系……”
    “公公是说?”
    郑六斤点了点头,“那位呢,病了两年了,这几天更不好了,陛下也念及少年夫妻的情份,尤其是这几日,只觉自己冷落了那位,心中本就有愧,那位若是有求,陛下也不会不应的……”
    ……云棠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的情被她给毁了,可自己的仕途却又是她一手提携,该恨还是该谢,这叫她心里头复杂的很。
    郑忠纯见她这模样,也不多说什么了,“姚大人,言尽于此……我也不多留了……”
    云棠连忙象征性地送了两步,待回过神来,仍觉得不可思议,独孤婧这人确实是独断了些,对自己的女儿,对下人,还是对她姚云棠,该对你好的必不含糊,可也绝对不会什么也不干预。
    误打误撞,自己遇了这么个人,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待回到宫正司,才发现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的不一样了,是啊,她现在已是宫正大人,又有谁敢对她不敬呢?
    再用眼神去寻戚罗敷,她倒没表现出什么不悦,甚至还弯了弯嘴角对她微笑,看得出来,那笑带着真诚。
    云棠心头一暖,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爹爹有时候说的也对,只要你保持着一颗有良知的心,就会自发地去做善事,待你所在的地方感受到了你的善意,自然会回报你以温柔。
    这说法虽是天真了些,可到底有时候也是起效用的,道理很简单,就像她认识到再善良的人也有自私的一面,同样的,再大奸大恶的人也有良知良能,何况她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大奸大恶,包括戚罗敷、独孤婧、郑六斤,甚至是那红香,不过都是因着心中的愤愤不平、委屈、无奈,因着想要让自己尽可能好的活下去,才不得不在这一小方世界里蹉跎岁月苦苦挣扎。
    ☆、情动
    谷夏发现,这几日总有个外来的女鬼出入这大明宫,五十几岁的模样,身形微胖,打扮地颇为富态,走起路来也是昂首挺胸,甚至对他视若无睹,好几次都是从他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了。
    最重要的,这人与东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几乎每次来都要把东郭给叫出宫去,一走就是一天。
    他决定找东郭好好谈谈,毕竟这女人的底细他还不知道,东郭是个性子直的,若是被耍了骗了可就不好了。
    所以当他找到当事人问的时候,东郭居然可疑地老脸一红,“她啊……谷爷,你看到了?”
    “废话!”她都从自己面前明晃晃地过去了,他又不瞎!
    东郭又挠了挠脑袋,“她啊,叫梅娘,是宫外的……”
    见他吞吞吐吐,谷夏只嗯了一声,“然后呢?宫外的?何时认识的?”
    “何时……就是那次姚姑娘入狱,我见了她在刑部大牢门口溜达来溜达去,就顺口问了问,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谷夏皱了皱眉头,“那时日可不短了?刑部大牢?”
    “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的丈夫背着她拈花惹草,后来又进了监牢狱,她还帮着四处疏通,人还没放出来,她倒先得病死了,还不忘了到监牢门口等自己的丈夫……”
    谷夏直追要点,“那跟你有什么干系?”
    东郭略微尴尬了一阵,“我见她可怜,就把她给拉了回来,她不乐意,我就又劝她,那男人也没什么好的,这样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然后呢?既然认识了两年,之前怎的没见她来,这些日子就频繁的来了?”
    东郭面色更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梅娘她虽是对那人痴心,可也渐渐被我感动了,知道了那男人的不好,更知道了我的好处,我与她说了,虽然我大她许多,但年纪大了更知道疼人,鬼爷,我东郭可一辈子都没娶过媳妇儿……这是咱们第一次……”
    谷夏倒是被他这话惊的目瞪口呆,这人看着一副苍老模样,实际上倒没那么老,但也着实不年轻了,居然一辈子都没娶过妻么?想想觉得不可思议,“那这是你的……初恋?”
    谷夏实在是不想把这两字放在他身上,毕竟这二字包含了世人太多的美好遐想,但凡经历这初恋的事,必然是青葱岁月,男的俊女的俏,满腔热血,生机勃勃,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跟这老头子沾上边儿的。
    可事实它就是这样,谷夏唯有扶额,还是放心不下,“你怎知她就是一心一意对你了?万一她还是念着旧夫,对你不过是个依托,那你该如何?”
    这话似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东郭许久没有说话,“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了,我就是个粗人,什么喜不喜欢的,只要她愿意与我一起,就成了……”虽是这样说,却越说越没底气。
    谷夏无奈,“罢了,有了闲暇把她带来,我想看一看,你觉得可好?”
    这东郭对谷夏最是信服,从前都是对他说的百依百顺的,这回倒是稍许犹豫,“那也成,不过我得先问问她……”
    谷夏怒极反笑,“你倒是真知道疼人,且放心吧,我不能把她怎么样!”
    东郭面色讪讪,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那是自然,只是梅娘她……是个有个性的,我怕她冲撞了谷爷……”心里想的却是梅娘她那么有个性,未必愿意来见你。
    谷夏怎能看不出他那点心思,更觉好笑,原来像东郭这样的人,都是轻易不动心,可若是一旦动心了,就会痴傻成这样。
    还有个性?他看过那梅娘几次,是个高傲的,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估计还有些泼辣,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冲撞我不怕,对你好就成了,她若是不愿来见我,你带我去见她也是可以的。”
    东郭连连陪笑,“那怎么能?成,等明个我与她说说……”
    ***
    据说南面唐军又拿下重镇,趁着这次打了胜仗,陛下把李连给召了回来,现在正往回赶。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能回来,多半是跟崔贵妃有关系,毕竟这后宫现在换了天,如今崔贵妃有了实权,必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冒一丝风险的。
    不过听说恩王并不愿回来,不过是不敢抗旨……因此无论是宫里宫外,就都又传出不少赞美的话来,说当今六皇子恩王殿下有楚囊之情,以天下为己任,更有说那恩王殿下与曹将军的婚事耽搁到现在,就是一心为国,驻守边疆,这次回来便是先把私事给办了的。
    云棠因着这事一直心慌,毕竟想通了是一回事,真正见了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且她还好巧不巧这时候知道了实情……虽说赵喜年是好心,可她倒宁愿永远都不知道,起码不会这么的遗憾。
    那人怀抱中的温度她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动心,不是那么容易就忘了的,李连啊李连,若误会解开,你我是否还有可能?
    知道这事就是个泥潭,想的越深陷的也越深,忙摇了摇头,见屋外已经日迫西楼,她今日还应了裴凤章的请,只得收拾了桌案,穿了件外衣,出门去了。
    她现在的位子已经可以在宫正司里有间自己的屋子,她爱安静,这下倒顺了她意,住宿那边,本也可以有个自己的房间,但实在是与穆霄住出了感情,也不想再搬,自然也没人管她。
    路上遇见了几个宫女,都是对她毕恭毕敬,眼神里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敬畏与向往。
    毕竟还是个不到十九岁的姑娘,那般年轻的面孔,既然就做到了那个位子,哪能有人不羡慕呢?
    云棠笑着摇了摇头,眼看时间不多,她加快了步子,朝宫门口走去,裴凤章今日找她,还不知是有什么事。
    仍是福居楼,连位子都没变,裴凤章已经点好了菜,正抿着盏中的清茶。
    见云棠到来,灿烂的笑容蔓延开来。
    云棠打趣,朝裴凤章一揖,“裴大学士,近来可好啊?”
    裴凤章连忙把她拽到了座位上,心里头却也是有一丝得意的,要知道,翰林院学士品阶不高,但却是最能时常见到帝王的,算是陛下亲自提拔的心腹团队,离机要大事最近的处所,谁能不想挤破了脑袋往里进?
    可惜平凡人没那个才华,考不上状元就是了。
    裴凤章先把筷子递给了她,“这个时候了,你也必是饿了,这就吃罢!”又给她盛了碗热汤,“虽是三月了,可还有些倒春寒,你先喝一碗热汤,暖一暖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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