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她那得意地高高仰起的下巴,谷夏坐着看去,只觉得又小又尖,忍不住哈哈一笑,“好!那就一言为定,即便是平局也算你赢,你看怎么着?”
    云棠觉得这买卖来得划算,自然满口答应,“好,那就一言为定!”
    ***
    李连带着一队人马终是到了益州境内,刚安置好了营帐,却听远处一阵喧闹,几个士兵拥着个小兵过来,“六皇子,这人并非我队之人,混进营来,怕是未安好心!”
    李连皱眉,大量起这被指人的小兵,个头颇小,身子骨也没那么强壮,确实不像是大内精心培养出来的羽林军,再看这人满脸是灰,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样子,见李连看他,更加闪闪躲躲。
    李连无奈,只好捉住这人下巴,再细细打量,只见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险些惊得说不出话来,“曹蓁?!”
    那小兵这下也不闪躲了,直接甩开左右两人,抹了把脸,“就是我,怎么着?!”
    其余的士兵面面相觑,李连惊诧之余,又只得哀叹一声,“你们先下去吧,这曹……这人我认得……”
    几个士兵齐声答是,直到人都退了下去,李连才又长出了口气,“曹姑娘,你怎么跟到这来了?”
    曹蓁大眼一瞪,“还问我跟到这来?你我明明已将有婚约,你却不声不响又来了战场,还不行我亲自来问个明白?”
    李连更加哭笑不得,“你我也未有正式的婚约,不过是家中长者有这番考虑罢了,再者说来,我李连败絮其中,最最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跟着我能有甚么出息?我今日来战场,更加不知何时能回去,还是请曹姑娘另谋良人,莫要纠缠于此了……”
    “你这话说的不对,你败絮其中怎么了?金玉其外就可以了,你纨绔又如何?我还就稀罕这调调,没出息更好,你就做个闲散王爷,省得沾染上那些是是非非,你不让我纠缠,我还就要缠上你了,能不能甩得开我,那得看你自己的能耐和造化!”
    见她梗着个脖子,眼神却是躲躲闪闪,李连嘿嘿一笑,“我看你不是为着我来,只是想借着我这人马食宿,跟我们去邕州罢?”
    被识破了心中的小九九,曹蓁立马耷拉了脑袋,不过也只是一阵子的工夫,又朝拱手朝李连哀求,“六皇子,您老就当没看见,让我跟着你们去,成不?”
    李连冷了脸,“这是什么紧要关头?怎么能由你瞎胡闹?曹姑娘说再多也是无用,明日我就叫人送你回长安。”
    “那不行!”曹蓁连忙摇头,“你可别忘了,皇上和我爹都有意要撮合我俩,你若是叫我回去,我便跟我爹说,要一直等着你回来,非你不嫁,你当我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不就是不想娶我,这才弄了个为国出征的名声?我再把咱俩的事闹的满城风雨,我看你那小女官闹心不闹心?!”
    “你你你!”李连险些气得喷出一口血来,“你这姑娘,怎么不顾惜自己的名声?”
    “我?名声?我曹蓁这辈子就没打算嫁人,更加不必顾及自己的名声,只要你叫我跟你去邕州,那就一切都好说。”
    李连终是泄了气,“那你得跟我说说,你去邕州到底要干嘛?”
    “自然是去帮你!”
    “帮我?”
    曹蓁仰了仰下巴,“帮你用兵打仗,醉卧沙场君莫笑,不是非要男儿才能带吴钩,收山河!”
    李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曹蓁的父亲曹尚书行伍出身,曾也为大唐立下不少的汗马功劳,曹蓁能有这样的意气,倒也不奇怪,只是瞧着她那不甚伟岸的小身板,多半还是少年心性,怎么看怎么觉着好笑,“既然对战场感兴趣,那就带你一程,待到了邕州,还请姑娘莫要擅自行动,破了军纪,更莫要私自出走,不然曹尚书问起来,我也没法子交代。”
    他这么说,曹蓁哪有不答应的,连忙点头,又是感谢又是拍马屁,李连也不去理她,只又交代了几句,这就转身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明了
    “鬼爷,子虚大哥……曾遇到那人……”
    谷夏莞尔一笑,“算你伶俐,那人我一直知道是谁。”他知道,她问的是那日他带她灵魂出窍,他给她讲的贾子虚的故事。
    “是谁?”
    “是当时再度被立为太子的李显,后来的中宗皇帝,熏龙脑香,戴绿奇楠,是他一生都有的习惯。”
    他如何知道?这事有些怪异,不过云棠没去询问,透过层层迷雾,她有些模糊的猜测,且想要自己将之一点一点的拨开了……
    “怪不得,你说那人要他讲的是关于一个母亲和儿子的故事……彼时的中宗皇帝再次为太子,必是要与武后建立亲密关系的。”
    “然这中间还有处插曲,彼时似是没有用处,今日却是需要深思。”
    “哦?”
    “子虚说,那故事本是个母慈子孝的好故事,却有一人在他的耳边告诉他,要换了故事,其实是母亲夺了儿子的一切,取而代之……他们以为子虚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瞎子,却不知他比他们还要明白。”
    “看来此人便是想以子虚大哥的故事激怒武后,借此机会陷害中宗皇帝。”
    谷夏转过身去,叫人看不见他面上神色,“中宗皇帝是有野心,可他的野心是忍耐而沉默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对武后恨之入骨,包括她带给自己的落寞苦难,包括她逼死了他的儿子李重润,这是怎么样狠毒的母亲,要把自己逼成这个境地?若是他一旦掌握了机会,便不会给武后一点点余地……可或许有些人没他那么有耐心,或者说,他的野心已被洞悉,有人要将之扼杀……”
    云棠心惊,原来他已思索了这么多,思路一点点清晰,起码不再混乱无序,“没那么有耐心的,自然就是中宗皇帝的争夺对手,中宗有的,也唯有一个将来的皇位而已,而若是有人早就洞悉了他的图谋,并一心要将之扼杀,那无非就是当权者本身……谁会愿意养虎为患?”
    一切都很明晰,想要置人于死地的,不是做过几日傀儡皇帝的唐睿宗李旦,便是武后自己……
    一个是亲兄弟,一个是自己的母亲,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人愈发觉得这深宫之中有种刺骨的寒。
    ***
    虽然华阳公主并未交代过云棠,要她留意着绮绣的近况,但公主是当她作朋友的,她觉得那是她应当做的。
    坏就坏在绮绣的近况并不是很好。
    半杯鸩酒下了腹,能捡回一条命已甚是幸运,近日来宫里逼着四皇子娶亲,急火攻心之下,更是不太好了。
    云棠托人打探过,在四皇子的跟前照顾的人说,绮绣的面色愈发苍白,身子也愈发瘦了,很多时候眼珠连转也不转,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云棠提着只竹篮,里面装了些宫里刚上贡来的水果,轻轻扣开青云观的旁门,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跟公主说了。
    诧异的是,开门的依旧是隐贞,不同的是,再没从前那么稚气,先是冲着云棠行了个礼,这才迎人进去,举止之间多了丝成熟稳重。
    自打出了上次的事,玄同子死后,隐贞和隐利便被贬为普通弟子,再无从前国师弟子的殊荣,现在青云观的观主已是玄同子的下一辈儿,虚怀道长了。
    云棠自认为不是那等心胸宽广之人,上次害她坐牢的,她不去找麻烦就不错了,因此态度也甚是冷漠,“大内宫正司司正,特来拜访华阳公主,烦请带路。”怎么着?你们不是嫁祸于人么?我还升了官儿了,心情可好?
    隐贞却也未变什么神色,“请……”
    一路上,两人无话,碰见了许多其他道士,却也无人上来招呼,看来自打上次的事出了之后,隐贞在这观里过的并不是太好。
    走了一阵,一座歇山顶小楼在竹林之中若隐若现,隐贞这才站定,又微躬了躬身,“姚大人,公主自打来了这,便吃喝极少,她私下与我说过,绮绣姑娘的事是她的心病,您与公主交情不错,烦请姚大人好好与公主说说……”
    云棠暗暗心惊,他怎么与公主有了交集?公主那般封闭安静的性子,又怎愿把这些最私密的事与他说了?
    回头看了少年一眼,“你与公主关系很好?”
    隐贞不置可否,“这些日子,公主的饮食都是我来送的,公主一个人,我就陪着聊了几句。”
    待云棠还想要再问,却见隐贞抬了抬头,也不知对谁微微一笑,“姚大人,到了……”
    云棠也跟着抬头,原来已到了那小楼跟前,二楼的美人靠上,一个病态的少女穿着斗篷,明眸带笑望着楼下。
    云棠未再看隐贞,只点了点头,“多谢。”
    “姚大人……”
    已走了两步的云棠这时候又回过头来,“有何事么?”
    隐贞抿了抿嘴,犹豫了一阵,“对不起……”
    说罢也再未等,直接扭了头,三步化作两步,离开了。
    云阳站在原处,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感受,只得摇了摇头,回头朝小楼走去。
    “云棠姐姐,快上来罢!”
    李晏晏已望着下面许久了。
    云棠这才摆了摆手,冲着李晏晏莞尔一笑,“稍等!”
    只看一眼,就知这小姑娘愈发瘦了,待上了楼阁,才行了个礼,“微臣见过公主……”
    李晏晏咯咯笑了,“得了吧,你我又何必讲究那些虚礼。”又看了看远处,“姐姐与隐贞有过节,我是知道一些的,姐姐因他受了苦,必是难以释然的,可他到底不是个坏人,不过是被人蒙蔽了而已……”
    云棠更加心惊,瞧着李晏晏那时不时望向远处的目光,隐贞已经走的远了,看来在青云观的这些时日,她与隐贞相处的甚是不错。
    遂开始打趣,“呦,公主也替人说好话啦?”
    李晏晏面色一红,“姐姐说什么呢?叫我瞧瞧,姐姐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十二岁的女孩,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是有少女心境的年华了,知她有意转移话题,也不再追问,“都是宫里新来的水果,娘娘叫我捎过来的。”犹豫了一阵,“还带来了好消息。”
    李晏晏眨巴眨巴眼睛,“什么好事?”虽是问着,心中却有着丝期待。
    云棠也眨巴眨巴眼睛,“好事就是,绮绣她恢复的越来越好了,虽是仍有些虚弱,却已能下地走了,四皇子的婚事宫里再未提过,眼下的事都稳住了。”
    李晏晏双眸一亮,“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何?”
    不知不觉,李晏晏捉着衣角瘦弱的小手松了开来,“如此……我便放心了……”
    云棠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听了隐贞的描述,遂临时编了个谎话,可能瞒得了一时,又如何能够永远瞒得了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公主是大姑娘了,既来了这里,就不要牵挂太多,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睡觉,这样疼你的人才都能放心,除了这些,更要交些朋友,公主喜欢谁就与谁一起,若是公主喜欢的,微臣也会宽容以待……”
    李晏晏又是面色一红,她知道她那“喜欢”没别的意思,可却还是像窥探了她的心声似的,只微微颔首,“多谢云棠姐姐……”
    云棠但笑,刚刚来的时候,她见到隐贞还是有些怒从心来的,可就那么一句对不起,就让她的怒火消了大半,说起隐贞,他也才与公主差不多大而已,仍旧是个孩子……不过自己这般的心软,究竟是好是坏呢?
    “云棠姐姐,在想些什么?魂儿都飞到邕州了呢?”
    这一声打趣将云棠的思绪拉了回来,邕州,那是李连在的地方,算起来,他已走了大半个月了,这大半个月来,她强迫自己忙于各种各样的大小事,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想起李连的脸,有时候她觉得时间过的好快,有时候她又希望更快一些,才半月而已……那他要何时才会回来呢?
    云棠也不觉尴尬,“是啊,飞到了邕州,想起公主您还在这里,这才又飞了回来,陪公主说话儿呢!”
    “你倒是承认的快!”李晏晏又是咯咯笑了一阵,后才又认真起来,“姐姐,我想要好好的活一次了……”
    这话来的突然,叫云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公主说的是?”
    “我一直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李晏晏将小脸微微仰起,承接着阳光,“可这一次,我特别的想要好好活下去,人间有太多美好的东西,虽大多都不属于我,可只要有一件能够眷顾于我,就足矣让我有活下去的愿望……”
    她说的美好的东西是什么?是亲人?是自由?是朋友?还是刚刚认识就可交心的隐贞?
    她不知道,可看到她能这样总是好的,云棠笑了一笑,抓了抓女孩的手心,“你会的,一定会的……活着有太多美好的东西,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好……”李晏晏亦是莞尔一笑,轻呵了口气,一团白雾在嘴边出现又消失,“云棠姐姐,我有些冷了,扶我回屋去罢。”
    云棠点头,看了看四周,青云观里的杨树也只剩下树尖上的几片黄叶,扶起李晏晏,慢慢朝屋中踱去,“初冬要来了。”
    李晏晏亦看了看四周,“是啊,初冬要来了,雪也要来了呢……”
    ☆、怀胎
    青琅走了,投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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