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家老爷出生的那种年代,恰逢动荡,财阀家族,思想观念里就没有一夫一妻的概念。
    他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项景枫的母亲,当时是和他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只可惜红颜薄命,在项景枫十二岁的时候就因病离世。
    正因为门当户对,女方家里仗着权势,以至于老爷不敢明目张胆找小老婆,但是根深蒂固的观念让他对此有着严重的逆反心理。
    在项景枫母亲去世后的好几年,老爷没有再娶,不是他不想,而是项家的大门不是普通女人能进的阕。
    那几年他在外面的红颜也不知双手能不能数得过来。
    直到和汪家联姻,项家老宅终于再次有了女主人。
    此时项景枫也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女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漂亮大方,她对这位比自己仅仅年长八岁的女人很尊重,叫她一声母亲,从此汪绮玥在项家过得可谓顺风顺水。
    其实当时戏院匆匆一瞥,项家老爷他,是认错了人珂。
    两个长得近乎一样的女人,若不是她下巴上那颗褐色的痣,估计老爷临到新婚之夜也都不会把人认出来。
    已经认错,且把人娶进了家里,事情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况且老爷那个人,从内心来说,女人在他生命中永远不会成为至关重要的东西,不管是汪琦云还是汪绮玥,能满足他男人的欲念就行了。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有些事情始终也强求不了,他以为自己无所谓,可每次汪琦云在他跟前出现,那一声姐夫能叫得他骨头都酥了。
    不过汪琦云似乎不喜欢男人,也没听说对女人有特殊爱好,她就是对感情事不上道,三十几岁了也都还没有合适的对象谈婚论嫁。
    汪琦云一直管理家族生意,跟老爷有工作往来。男人都一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甘心,汪琦云从来没想过那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关键,对方是她的姐夫,她双胞胎姐姐的丈夫。
    ……
    ……
    此时此刻项默森站在老爷跟前,弯了腰,双手撑着轮椅扶手,眼眸里各种神色轮流变换,看着自己的父亲,像是在打量稀奇。
    老爷自打中风后,哪怕是身体逐渐好转,也始终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人的名字也是偶尔才喊得清楚。
    项默森从来不受他宠,可是现如今,宠的那个儿子已经和他天人永隔。犹记得葬礼那天,老爷坐在轮椅里,项世元的墓碑前,他老泪纵横,也许是在心痛,也许是不甘心项氏从此归了项默森手里,不管他当时想的是什么,项默森对他没有丝毫怜悯。
    这跟他是否孝顺无关。
    老爷病了他可以床前照顾,老爷死了他可以披麻戴孝,这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但是从内心来讲,他对这位父亲,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心。
    他甚至已经忘了当时对父亲彻底失望时的心情,时隔多年,父亲连行动力都没有的坐在他面前,他心里一片平静。
    “爸,咱俩聊会儿?”
    他唇边扯出一抹笑,是平淡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老爷望着他,嗯啊了几声,项默森也不管他想说什么,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双腿叠起,他点了一根烟。
    金属打火机吧嗒一声,在这安静的屋内。
    老爷的唾液流到了下巴上,项默森耐心的,拿纸给他擦掉,抽了口烟,眯眼道,“现在贺准破产了,我大姐搬回来常住,您应该很开心?”
    老爷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他,项默森笑了下,“因为,梓宁会经常回来看他“妈”,这样,便如您的意了。”
    他明显看出老爷目光里一阵闪烁,是尴尬的。
    香烟放在唇边又抽一口,烟雾缓缓从唇边吐出,他摇头,“憋屈吗?儿子叫您外公?叫您的女儿一声妈?这是什么道理?”
    老爷放在腿上的手开始抖,他抬起手来,被项默森按住,“其实要是外面的私生子,你把他带回来,我妈就算刚开始不同意,后面也一定会妥协,她爱你。”
    老爷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情绪变得激动。
    项默森死死扣着他骨瘦如柴的手脖子,冷笑,“不敢?因为他的身世太可笑了是吗?”
    “……”
    老爷无力的,想要挣扎开来,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项默森不花一点力气就将他擒住,紧紧的。
    讽刺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泛滥开来,泛滥在这屋子里,伴随着他唇边呵出的白色烟雾。
    “我和梓宁,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摧毁到如此田地,这人是你,你毁了我对家人所有的信任——为什么会是她?你一辈子在外面找女人没人管得了你,你太过分,太恬不知耻,连她你都要碰!”
    项默森咬牙启齿的,狠狠摔开了他的手,老爷眼中充满恐惧,是生生被项默森眸底的愤怒逼出来的。
    轮椅稳稳的在地板上,老爷瘦骨嶙峋的双手一直在颤,喉咙里一直在发出声音,项默森听清了一半,另一半听
    tang不清,大抵意思他是明白的,“不要告诉梓宁?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我现在被你们逼得完全没法正常生活,项老爷,我真怕我什么时候就心脏病死在您面前,是不是真要那样您才满意!”
    他起身,双手揣进裤袋往落地窗走,不管背后的声响,他情绪一激动就拿下了唇边的烟,拿烟的手在比划,“你做这些事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他人……我妈,我们家每一个人……那年我二姨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了一年,没有任何人怀疑,没人怀疑到你头上……太脏了,你们太脏了……”
    他深深的吸烟,胸口上下起伏,不停地重复那句,“太脏了……”
    身后砰的一声,他转过身去,是老爷从轮椅上摔下来了,他像是没看见一样,一边摇头一边说,“姜云蕊已经知道了,我知道了,过不了多久我妈会知道……不行,不能让她知道……”
    老爷摔在地上,趴着,挣扎着缓慢朝他挪过去,他喉咙里的声音,是在叫他的名字,“默森……”
    “我得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没有办法了,我顾不得其他人,我妈前半辈子被你弄得那么痛苦,她的余生,不应该这么痛苦下去……”
    项默森闭了眼,内心万分浮躁,拿烟的手手指戳在太阳穴,嘴里喃喃自语,“让他们消失……全都消失……只有这样我妈才能……”
    感觉到裤脚被人扯住,脚边是老爷发抖的手,在拉他,眼神祈求。
    项默森很明白他的意思,老爷是如此了解他的行事作风,他要谁消失,哪怕拼了命的也都会让他消失。
    可贺梓宁是老爷的儿子,他怎能允许项默森让他消失……他屋里的拉住项默森的裤脚,眼里一片雾气,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项默森姿态高傲,此刻瞧着父亲,忽略了他的可怜,倒觉得自己看了他的笑话,扯了扯裤腿,他蹲下去,“你也同意是不是?让梓宁消失?那你来告诉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他消失?”
    ……
    项默森走得急,拿了外套脚步匆忙的离开,边下楼梯边穿衣服,嘴里在大喊,“出来个人!”
    住宅的佣人纷纷跑来,还没看见他人就听见他笃笃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人到了客厅,面色极其阴冷的问,“我二姨人去了哪里?”
    “早上说是去了朋友家。”佣人瞧见他这要杀人的阵势,吓得不敢大声。
    “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项默森拿出手机,打算给汪琦云打过去,他现在立刻就要见到她。
    “没说,估计都得到晚上去了,啊,老爷——”?佣人的视线转向他背后,刚看到楼梯上正往楼下爬的老爷,嘴里一声惊呼,在项默森转身那一刻,老爷从楼上滚了下来。
    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先前项默森还在跟他说话,这会儿老爷躺在他的脚边,后脑勺撞在了那株盆景的花盆上,发出巨响,跟着,翻了一阵白眼,嘴里溢出了一滩流质食物,人完全没了意识。
    老宅一阵慌乱。
    项默森瞅着躺在地上的人,一时脸色发白,大脑里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爸?”
    “爸!”
    一阵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直到身边受了惊吓的老佣人提醒他,“默森,赶快送老爷去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
    项默森思维停顿几秒,讷讷的看了看眼前的人,他像是没了魂,动作僵硬的将他抱起往外走。
    孟晞到项家是在二十分钟后,她上山的时候,出租和项默森的车在山脚下错过了,她去了住宅找他,此时客厅的佣人正在收拾被老爷呕吐物弄脏的地板,见了她,立马放下手里的事走过去,跟平时一样称呼她,紧张的说,“小晞,你怎么才来,老爷被默森送医院去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进医院做什么?”
    孟晞心头一紧,只听佣人说,“老爷从楼上滚下来来了,摔倒了脑部,还吐了,看样子情况很危险。”
    “去了哪家医院?”?“默森走的时候也没说,不过估计应该是之前住院那里,郭院长一直是老爷的家庭医生,是那里不会有错。”
    孟晞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想到了什么,转身问,“老爷爷怎么会从楼上滚下来?他不是一直坐在轮椅里吗?”
    佣人叹气,陈述到,“今天默森一回来就呆在老爷房间,也不知在里面说了些什么,要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还问他二姨去了哪里来着……我们还在楼下说话,老爷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的也不知道,等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人已经滚下来了,默森吓得一张脸惨白,从没见他这样过……”
    佣人还在说什么,孟晞没心思听了,一颗心跳得厉害。
    她往外走,一边拿出电话打给项默森。
    连打三次没人接听,又打给汪绮玥,“妈,您在哪里?过去了吗?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孟晞挂了电话走到花园里找了会开
    车的男管家,让他开车送她去医院。
    这山上本就没几户人家,出租车基本不会自己开过来,没法打车,只能让人送,孟晞孕妇不方便开车。
    一路上管家看孟晞拿出手机好几次,心里关心她,不免提醒,“小晞,以后尽量少把手机放在身上吧,对孩子不好。”
    孟晞点点头,点头的同时又看了一眼。
    其实她实在是多余,手机也没开静音,项默森打电话过来又不会漏掉。
    此时的医院,手术室外。
    项默森仰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身旁母亲和小璃陈姐她们着急的说话声一直传进耳朵。
    其实他这会儿情绪有些崩溃,刚把老爷送过来的时候,讲明了情况,医生就对他说让他要有思想准备。
    万一老爷活不了,那么,就算得上被他害死的。
    “我只需要动一动手指,梓宁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地方,他留着,我妈一定会痛苦到死,那,不如你痛苦一点,再也不要见你那儿子……”
    当时他说的那些话他记得清清楚楚,老爷激动到了极点,双目通红,在他离开的时候死死拉着他的裤脚,被他甩开,他走了,没留意到他也跟了出去。
    老爷从楼上滚下去,他也是吓傻了。
    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第一次,是因为看了项世元和姜云蕊偷qing,气得摔下楼,而这一次,则是因为害怕贺梓宁被项默森弄死,心里一担忧,不免就要追出去……
    其实项默森当时是气极了,要他做出什么伤害贺梓宁的事,怎么可能!?手术室的灯光灭了,医生从里面出来摘下口罩,“项显城的家属。”
    “在。”
    几个人一起过去,只听到医生的叹息,“已经尽力了,估计今晚就……我去开病危通知,你们谁过来一下。”
    医生的话音未落,汪绮玥两眼一黑,差点就栽倒在地,项璃和陈姐扶住了她。
    “我去。”
    项默森极其平静的一张脸,他对医生这么说,语气没有一点温度。
    孟晞找到手术室门口,刚好项默森和医生还没走,见了自己老公,已经暂时忘了昨天的不愉快,疾步走过去拽着他的胳膊,“爸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走在了前面。
    眼前的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孟晞没再多问,项默森拍拍她的手背,“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跟医生过去,一会儿回来。”
    “好。”
    他眼里有哀伤,只是,他不愿意显露,孟晞是他的枕边人,又怎会察觉不到?
    孟晞心里特堵,特难受。
    项默森和医生离开后,孟晞过去站在汪绮玥身边,一边抚着她的胸口,一边和项璃对视。
    项璃也是一双眼睛含着泪,又不能哭,至少不能在母亲面前哭,她跟孟晞递了个眼神,孟晞会意,抿着唇,一句话都不再说。
    没多久老爷被推出来,几个人跟着去了病房。
    项默森一会儿拿着病危通知回来了,看样子背着所有人的时候是哭过,悲痛过后的表情,人人都看得明白,这是掩饰不了的。
    孟晞没顾上关心他,和项璃一起守着汪绮玥,汪绮玥就守着老爷。
    在老爷病床前哭得十分伤心,握着老爷的手,老爷此刻很平静,估计是回光返照了,他竟然能勉强说话。
    “默森……”?他在叫他儿子的名字。
    项默森站得远远的,一脸的阴霾,他身上原有的意气风发早不知哪里去了。
    “你爸叫你,快过来。”
    汪绮玥声音在颤,肩膀在颤,朝发愣的项默森喊。
    项默森在原地怔了好一阵才过去,坐在老爷的面前,声音哽得,没法好好说话,他握紧了父亲的手,“在,我在。”
    “答应……答应我……就算……就算……求……求你……”
    项默森一股热泪涌出,咬紧了牙关,望着这将死的人,他却应不了一声。
    老爷的声音很小很小,站得远了根本听不清,也只有项默森和汪绮玥听见了,汪绮玥一脸的泪对儿子说,“你爸求你什么,你赶紧答应啊!”
    项默森抿紧了唇,不答。
    老爷眼中有温热的液体滚落,他的目光,只朝着他的儿子,“爸……爸错了……他……无辜……”
    项默森眼中有恨,手却死死攥着他,“想要我答应,你就别死!”
    那一刻,老爷竟然笑了,“默森……我知道……”
    知道你会答应,知道你比世元好的地方,就是你比他有良心,你比他,孝顺。
    爸错了一辈子,一直错,错到,不知道做什么才是对的。
    梓宁很无辜,但愿,他永远都不要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
    许仁川临时取消了重要会议,赶去医院时病房里已经去了很多人了,亲戚,朋友,以及晚辈。
    晚上九点,项家老爷去世,终年七十八岁。
    项默森自下午后没再哭过,他的情绪很不好,都只当他是因为父亲过世了导致,谁也没发觉其实这时候开始他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像他这样的人,估计没人能把他和抑郁症联系到一起。
    把老爷转到了之前给项世元开追悼会的郊外别墅,项默森没时间顾孟晞,连话都说不上一句,一直在忙着,奔走着。
    家里有人过世了,本来就很忙,孟晞知道这种情况,很体谅他,他顾不上她就算了,她反倒还忙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汪绮玥守在停放老爷的地方,一直哭,直到汪琦云过来,叫她一声阿姐,她转身就抱紧了妹妹。
    项默森在远处抽烟,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母亲已经了解到是因为他去了老爷房间之后老爷才从房里出来,最后滚下楼梯,问他,他一言不发,这就让母亲心里火更大。
    丈夫去世了,心情太过悲痛,理智全无的时候有些不分青红皂,凭着几分猜测,觉得默森是恨他父亲的,一定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刺激老爷,才导致他滚下楼梯。
    当着那么多的人骂项默森,逮着什么说什么,项默森也就听着,由始至终不发一言,哪怕是一个大耳光子甩在他脸上,哪怕是,母亲哭着扑在他身上要抽他,要狠狠的抽他,恨不得抽死他才好……
    他无动于衷,全程都沉默着,
    而孟晞被孟凡和江燕秋拉着,担心女儿怀孕的身体,死活不肯让她过去,孟晞哭了,哭得很伤心,觉得项默森不值,他为这个家庭做了那么多事,可每到关键时刻,得不到一句好。
    可是项默森确认为,的确是他害死了父亲。
    ☆☆
    借个地方说话。
    最近一直低气压,不只是观众,写的人也觉得很心累。一开始就阐明了是家族文,前头几万字就说得很清楚了这个家庭很复杂,这里的复杂肯定不是简单琐碎的小矛盾能概括的。
    项默森现在烦躁,有他烦躁的足够理由,夫妻感情靠磨.合,他俩真正在一起说到底时间也不长,年龄、性格、生活环境的不同造成了遇事处理方式不同,彼此还在逐渐习惯对方,相知相守不是一时半会就形成的。
    就酱,嘻哈打闹我在行,矫情的话说不了,明天万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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