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走进候机大厅,便看见赵子明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旁边,他一个人,穿着一件高领毛衣,看起来比平时瘦一些。
    丁龙看见他是,他正双手十字交叉顶在额头上,微微叹息着,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位刚刚获得了联赛冠军和中超最佳主教练的男人。
    “老师——”他走过去,喊了一声。
    赵子明佝偻的后背猛地一僵,绷得挺直,“哈,龙子你来了。”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满脸的笑容。
    他站起来,两人相视而立,却没人说话。
    “嗯,开始登机了。”过了一会,丁龙主动打破了沉默。
    “嗯?——嗯!好,好啊,那你去吧……”赵子明显得有些局促,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赵子明深深凝视着自己爱徒的眼睛,有千言万语却都堵在了胸膛里,告诉他欧洲的足球环境,告诉他欧洲有哪些名帅,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期望,还是继续劝他留在中国?
    想到他这一年在伤病中的挣扎,赵子明只觉得心里像是针扎一样。
    天下有哪个父兄师友不希望大家一起为了梦想,为了未来奋斗?
    可当这些都抛出在外之后……身为兄长,老师,朋友,最珍贵的愿望还是那最平凡的一句话“健康,快乐”。
    赵子明伸出手替丁龙理了理衣领,“苏格兰天冷,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丁龙眉心泛起一点涟漪,他深深看了一眼赵子明,迟疑片刻后,伸手抱了抱他,然后转身接过自己的拉杆箱,和周昆一起向登机口走去。
    一声轻叹。
    在故事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开始,更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束。
    周昆目送丁龙走进了登机口才发现赵子明没有跟上来,“老师,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他走回来,问道。
    “先去天下足球,做节目的后续专访。然后去足协……”赵子明疲惫的扬了扬手。
    两人一起下到地下车库,周昆找到自己的车,熟练的打火挂挡把车开到了赵子明的面前,赵子明说自己有点累,坐到了后排的座椅上面。
    “对了,昨天主席和苏淼小姐见了面,赵家现在已经又投了四个亿,准备慢慢的开始俱乐部往新建的体育中心,足球学校和那边扩,要让体育中心,狼牙和足球学校形成一个三角形,互为犄角,以后那边就将成为中国第一个以足球产业为主的卫星城市。”
    “嗯。”
    “今天这期节目反响很好呢。刚才电视台那边给了统计数据,收视率几乎赶上目前最热播的电视剧了,现在全国人民对足球的关注度再次达到了一个峰值,连带着足球产业都可以有全新的发展。”
    “嗯。”
    “上次赵家那边还说要跟做云氏合作制作一款模拟实况和足球经理的国产足球游戏,同时还要建立一个中国各年龄段球员的数据库。”
    “嗯……”
    周昆叹了口气,他从上车之后就一直在找话想要打破车里压抑的气氛,但赵子明一直都回答得心不在焉,应该说是根本就没有在听,他还在想丁龙的事情。
    周昆停了下来,他注视着前方,默默无语的操纵着方向盘,丁龙在车上说的话再一次在他的脑子里响了起来。
    因为知道他踢不出老师想要的足球了,所以放弃了他……
    是吗?
    ——老师整整一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这是真的;但每次说起他的时候,老师眼中流淌出的关怀和心疼不像是假的,他未必比不上丁龙自己的忧伤。
    忽然,他听到后座上传来一种压抑的,低沉的哽咽声,顿时身子一僵,后背绷得笔直,透过后视镜,他看见赵子明一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扣在车座的皮套上面,五指都插进了皮套当中,似乎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
    周昆只觉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一瞬间笼罩了自己,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赵子明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呢,他不过也就比自己大上个五六岁,却担负着比自己这些人多得多的责任。
    赵子明此刻的心情也确实很低落,一个赛季的压力似乎在这一刻全部被释放了出来,丁龙的态度,蓝文州和高阳的伤势,接下来的亚冠,亚冠之后的转会,狼牙交接,电影,学校,国家队,亚洲杯……
    幸好车里只有周昆。
    又开了一段,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天下足球》的行政大楼,赵子明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下来,他打开窗户,右手撑在下巴上,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轻叹道。
    “真是的……让你看笑话了。”
    “不过,我真是害怕极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我带上这条路的,荆棘丛生,危机四伏……”
    “伤病是最难对付的敌人。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违背人类的生理原则。”
    “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每次看到他们在球场上一倒地,我感觉的心脏都要停跳半拍,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周昆没有回答,他当然认可赵子明说的话,伤病是最难对付的敌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能为力。谁也不能让一个瘸子成为叱咤风云的足球健将。
    汽车慢慢驶近了《天下足球》的行政大楼,周昆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带上,看着赵子明开门下车,整理了一下衣服,从新变成一副神采奕奕,斗志昂扬的模样。
    他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老师……他才不到三十岁啊!
    第一期访谈节目收视率很高,除了最后关头丁龙分走了一些关注度之外,预期的效果还是完成了绝大部分,足球世界是相当残酷的,不管怎么说丁龙已经在足坛消失了一整年,而赵子明才刚刚拿到冠军。
    第二天,所有的体育类杂志都是用赵子明的大幅照片做的封面,甚至有媒体直接喊出了“新时达”的口号。
    对于周昆来说,铺天盖地的大幅照片都不如昨天车里的那一小段时间来得珍贵。
    他第一次意识到——赵子明也是一个人,一个会感觉到害怕的的人,一个会因为自己心爱的朋友弟子离开而感到伤心的人。
    他不是神,也不是被各个媒体夸张扩大之后推到神坛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还和很多年前一样,在他心中最重要的还是那个遥远的梦想和身边的弟子们,他没有变,他还是那个有一些妇人之仁却坚定不移的向前走的男人,他还是用自己博大而厚重的心胸深深的爱着他们每一个人……
    龙子,希望你从你自己的悲伤中走出来之后,能真正的了解他,原谅他在面对你的伤病时出现的那一丝软弱。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如果他去到你的身边,或许就无法在人前掩饰住他的悲伤了,而在现在……他还不可以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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