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躲了几日,雨默已经习惯了藏在殿中不出门的日子,唯一让她吃不消的是魅罗毫无节制的需索,她躲不了,也逃不了。所幸,腰断多了,抗打击能力提升了,竟有点习惯了。
    她现在每天日上三竿醒,吃完早午膳,会和神农鼎探讨炼药之法,魅罗的毒解了,看晚上那不要命的体能,身子肯定也是恢复了,再不用吃药,她闲着也是闲着,趁着有空多多向神农鼎学习。
    学完,她会修炼元丹,每日不断,誓要把失去的妖力给追回来,但成效甚微,不过她不气馁,每日都会练上一个时辰。
    下午时,木香会送点心过来,所以日子除了不见天日,还是挺舒心的。
    “木香,今天的点心很多吗,怎么有两个篮子?”
    木香将点心摆上桌,摆好后偷觑了一眼雨默,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她这副模样更叫她好奇了。
    木香打开了另一只篮子,里头放的竟是香烛。
    “这是……”
    “今日是姑姑的生辰……”
    琳琅的生辰。
    雨默呼吸一窒,琳琅的死是除了魅罗受伤以外,对她最沉重的打击,别看她每日过的很舒心,其实只是将这份沉重死死藏进了心底,她记得琳琅的每分好,只是有时候仍不愿相信,这个待她极好的姑姑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她不怪白牙,只怪自己。
    “本来不想让小姐知道的,但我想小姐和我们一样,一定很想念姑姑。”木香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若是姑姑还在,小姐知道了她的生辰,一定会想热闹一下的吧……姑姑她也肯定……”
    “别说了!”雨默的眼睛也早已红了,她要是还在的话,现在又是何等的光景,“姑姑葬在哪?”
    她想去,不,其实早该去了,只是她一直不愿面对事实。
    “就在先王后的陵寝旁,是姑姑曾经的愿望,死后不葬在家族墓中,想陪着先王后。”
    雨默去过绮罗王后的陵墓,知道是哪里了。
    “你等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她身上衣服的颜色不适合去祭拜。**
    犬境东南角的一处山,山上便是犬妖族王族的专属陵园,和人类古代的帝王一样,妖也认为灵魂是不死的,所以把陵墓修得好些,死后就能继续享受和生前一样的荣华富贵了,但相对人类的帝王墓,妖是规模要小很多,若将人类皇帝的陵墓比作皇家林园的话,那么妖王的陵墓只能算一栋三进的院子,王与王后是合葬制,若有姬妾则葬在别处。
    这座山是一座自然形成的石灰岩质山峰,有三峰耸立,东峰最高,西二峰较低,南北对峙,从远处望,像一位女性的躯体仰卧大地,东峰为头,西二峰为胸,十分形象,因犬妖族的王后多为贤后,有些甚至比王的贤名还大,犬妖族的族人就给这座山取了个别称——王后山。
    妖的陵墓也是生时开始建造的,敲敲打打,挖挖填填,东改西变的,没个百年是完不成的,但基于妖的寿岁很长,这动工,一般会在妖王的岁数满1000岁的时候才开始,因此魅罗的陵墓修建还早,连地洞都还没影呢。
    绮罗王后生前对犬妖族的贡献颇多,十分受犬妖族族人的爱戴,最后因铲除裂天兕而死,在犬妖族族人心中,她的地位堪比另一位王,又是狼妖族的长公主,考虑到狼妖族族人也会来祭拜,若与犬妖王合葬,狼妖王祭拜时就等于把犬妖王也一起祭拜了,他们肯定会有怨怼,所以她没有与犬王合葬,陵墓是独立的,与犬妖王的陵墓并列而立。
    这两座陵墓挨得很近,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且都是衣冠冢,因为与裂天兕大战时,这对王室夫妻皆是魂飞湮灭,没留下一寸皮肉。
    陵园里,有专人守卫和打扫,是一些上了年纪,与先王和先后一起杀过敌的老兵,又或是曾经服侍过他们的老妖们。
    虽是老妖,但模样看上去都不大,年纪最大的有1500多岁了,模样却只有三十七八岁,说明妖力很强大。
    木香来的时候,雨默跟着,但隐形,基于魅罗的鼻子曾嗅出过她的存在,她特意问神农鼎要了些能驱除气味的药草,所以路过园林门口的守卫盘查时,没有受到阻滞,很顺利地进去了。
    紫艿和木耳因为要当班,没一起来,但早间已来祭拜过,王宫中诸事忙,缺人手,现在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请不了假,再者三个人一起来了,魅罗谁伺候?
    虽说妖的陵墓没有人类皇族那么奢华雄伟,但雨默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见惯的是三寸之地的墓地,这里的陵墓再小,她都会觉得雄伟。
    一路走去,陵墓颇多,历代先王先后都葬与此,一眼望去,都是小宫殿,绮罗王后的陵墓的左边是犬妖王的陵墓,右边离了点距离,位于后一些位置的便是琳琅的墓。
    石雕的墓碑很新,还没有沾染上时间的风霜,静静而立,与绮罗王后的陵墓呼应,就如同她当年立于绮罗王后身后那样。
    木香打开篮子,燃起了烛火,山海界没有元宝,但也会给死者烧些钱财,是一颗颗银色的小圆珠,弹珠大小,遇火即化。
    香烛的烟丝随风升腾,雨默就在这烟丝里缓缓解除了隐身。
    墓碑上的字写得很娟秀,立碑人是紫英,触目所及时,这几个字已被眼泪糊得看不清,一滴又一滴的往下落,曾经相处的时光在脑海里无尽的回放,她哭得更凶了。
    “小姐,琳琅姑姑可不喜欢你哭。”木香吸了一下鼻子,她其实也很想哭,但拼命忍住了。
    “我知道。”雨默拭去泪珠。
    琳琅在世时一直尽心地照顾她,保护她,与其说是姑姑,不如说是像姐姐一样的存在,在她魔化,没有神智的时候,她也毅然地保护着她,这份恩情,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姑姑,我回来了,魅罗也平安无事,你可以放心了,这么晚才来看你,你会不会很生气?”她蹲在墓碑前,用木香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着碑上的灰尘,碑上不像人界那般,会有死者的照片,但琳琅的模样深深地记在她的脑海里,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她都不会忘。
    记得最深的是琳琅说过,她和魅罗的爱情会很艰难,一定要相互扶持,彼此信任,那时的她听完很懵懂,但现在深有体会。
    “姑姑的话,我都记得,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都会和魅罗说,一个字都不会隐瞒。将来不管有多艰难,我都会和他走下去……姑姑,其实我很早就想来了,可是不敢,因为是我害死姑姑的,姑姑要是不救我,也就不会死了,我连声感谢都来不及与姑姑说。”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与至亲之人生离死别,这两样她都尝到了。与父母生离,与琳琅死别,在她心里,琳琅早已是至亲,是在山海界的亲人。
    “姑姑,我要怎么才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虽然你叫我不要隐瞒魅罗任何事,但其实我还是有一件事隐瞒了,若是姑姑还在的话,我也能问问姑姑,到底该如何做。”
    她说的是重生阵的事,用多吉一个人来换取众多犬妖族族人的性命,站在王的角度,她很害怕魅罗会选择后者,倒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他的立场与她不同,总觉得多吉会被牺牲掉,所以她不敢说,连多吉是女娲石的事也没有告诉,但她不说,早晚也是会露馅的,多吉到现在都不知道重生阵的代价,他很可能自己将重生阵的事说出来,这也是她要多吉留在蓬莱岛上的原因,蓬莱岛是赑屃的本体,它虽然不善攻击,但防御很强大,无人可破它制造的结界,多吉在上头会很安全,就算有人要强攻,赑屃也可以马上游走。
    关于重生阵,要是琳琅活着,她也能找她出出主意,她在世时,就像疼弟弟那样疼爱着多吉,相信站的立场会和她一致。
    她悲从中来,内心的沉重也就更浓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惊到了身后的木香。
    “小姐,有人!”
    雨默赶紧唤了赑屃再次隐身,并努力克制哭泣的声音,这隐身可隐不去声音。
    来人穿过一片林子,信步而来,白衣飘然,因离得远,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判断是个女子。
    等走进了,她们也看清了。
    她双眸似水,带着淡淡的冰冷,一头青丝浅浅倌起,落下的几根发丝随风舞动,有些飘渺,像个仙子,当风吹乱了发丝,黏在粉润的脸颊时,她用手轻轻地拨开,那只手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她峨眉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美丽的容颜,一袭白衣委地,上绣竹节暗纹,散出淡淡的绿,愈发显得她清冷无比,但又有仙子般脱俗的气质。
    她看到了木香,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烟花般飘渺虚无而绚烂。
    就是这笑容,让木香和雨默呼吸一窒息。
    姑姑!
    她笑的时候十分像琳琅,至少有七分的像,但看起来比琳琅要年轻一些。
    雨默戳了戳木香的腰窝,轻道:“木香,难道是姑姑显灵了?”
    她真以为在墓前说的话让琳琅听到了,所以从天上下来帮她了。
    木香摇头,“这应该不是姑姑,小姐,你看她脚下有影子。”
    影子?
    雨默朝地上看去,果真有,拉得极长。
    鬼怪之说,她其实是不信的,但这是山海界,说不定真有呢,但仔细看这女子和琳琅模样像,但论气质,她觉得这女子比琳琅看上去还冷。
    “她对你笑呢,看来是认识你的。”
    “可……木香不认识她啊。”木香也觉得奇怪,这女子对她笑是什么意思。
    两人对话间,那女子已经靠近了。
    “你是木香?”她的声线像极了她的气质,十分清冽。
    “是,是的,姑娘是……”
    “我来祭拜姐姐,今日是她的生辰,往年她都会和我一起过。”说罢,她放下手中的竹篮,打开后拿出里头的香炉烛火。
    “姐姐?啊!”木香想到了,“你是玲珑小姐。”
    玲珑微笑的点头,点燃了香烛,“姐姐每次回家都会和我说起你们,我刚才来时见了你,就猜出你是谁了。”
    木香退了一步,离了些距离后,偷偷转头,小声道,“小姐,这是琳琅姑姑的妹妹,一母同胞的妹妹,叫玲珑。”
    “姑姑竟然还有一个妹妹?”
    “有,不过这位玲珑姑娘的脾气听说很孤僻,很少抛头露面,总躲在府中研究幻术,久了,就没人记得她了。”
    雨默走近了一步,细细看了一眼玲珑。
    这模样不是姐妹的话,还真说不过去。
    木香看不见雨默,玲珑自然也看不见,但她还是担心玲珑会发现,走过去问道:“玲珑小姐来了,怎么不见紫英大人?”
    紫英是犬妖族出了名的强妖,说不定会发现雨默的踪迹。
    琳琅是为了保护她而死,不是全责,也是半责,要是知道了雨默的存在,说不定会起杀心,她不得不防。
    雨默听闻,立刻就明白木香是在暗中提醒她,要她快走。
    “母亲自从姐姐死后伤心过度,茶饭不思,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几日前受了风寒,还卧床躺着,今日是来不了了。”
    “哦,是这样啊。”木香松了口气。
    雨默也跟着松了口气。
    “那……那玲珑小姐,我就不打扰您与姑姑说话了,我也祭拜完了。”
    “不妨事,你在的话,姐姐肯定也高兴。”
    木香觉得难为了,是走好,还是不走的好,走的话有点不近人情,不走又担心雨默的安危。
    “姐姐在宫中时,可凶?”
    玲珑面冷,但说起话来很会套近乎,这才刚见面就开始唠家常了。
    “姑姑人很好。”木香显然是走不了了。
    “骗人的吧,你不用说好话,我知道她的为人,刻板,不苟言笑,对什么事都要求尽善尽美……”她轻笑,一双朱唇,笑若嫣然,柔软了她给人的冰冷之感,只是眼中在望着墓碑时有着淡淡的哀伤。
    木香被她的笑容感染了,跟着笑了起来,“呵呵,小姐是姑姑的妹妹,自然了解她,但姑姑真的不凶,只是严格。”
    “难得还有人能念着她的好,不像某个人……”
    这某个人就是卜芥,琳琅出殡那天,他骂了许久,差点被幻司府的人赶出去。
    “姑姑是刀子嘴豆腐心……”
    玲珑轻叹:“的确是豆腐心,可也是硬心肠,若不硬,她又怎么会这般送死,让我与母亲伤心。”
    木香一僵,觉得她果然是怨恨雨默的,慌忙看了看周围,因看不见,她不清楚雨默是否已经走了。
    雨默怎么可能会走,她是琳琅的妹妹,等同于她的恩人,只是她不能现身,静静地站在别处看着她,听到她说这句话,心一抽,黯然地低了头。
    肩膀上的赑屃戳了戳她。
    她朝它看去,只见它脸盘子通红,两只鱼鳍一直捂着嘴,眼珠子瞪得极大,充满了血丝。
    这是快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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