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几年前,这是必然的。”王鲲鹏说,“不过现在,就如我刚才说的那样,他自己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他已经走到了最高处。时过境迁了。”
    “原来你说的是我师父一步步走到最后,而不是您。”黄坤终于明白了王鲲鹏的用意,“其实你们的命运都一样,只是你认为你的能力不如我师父,所以你把最后决定胜负手的关键,押在了他的身上。”
    “这也是命,”王鲲鹏说,“我的资质有限,我得认。”
    “师父和同断武约了十天之后,何重黎还有他们何家的几个厉鬼要对付,”黄坤替王鲲鹏计划,“龙门的道士,已经到了猇亭,冉遗开始苏醒,我师父也并不傻,他需要时间去解决这两个难题。”
    “我现在的精力,已经顾不上他了,”王鲲鹏说,“铜镜要出现了,老严说过,张家岭要出来了。”
    “张家岭是谁?”黄坤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张家岭,拿着上古铜镜的气功师,当年名噪一时。后来销声匿迹,如果他还在,就没有张大洋和李忠武两人什么事情了。”
    张大洋和李忠武两人的名头,黄坤是听说过的。可是他不明白和张家岭有什么关系。
    王鲲鹏解释说:“当年老严培养了张大洋和李忠武两人,只是这两人的心术不正,导致老严的心血付诸流水。这两人都分别背弃了老严的安排。并且闹出了大乱子。当张大洋和李忠武两人事发的之后。老严说过,如果当年张家岭不因为性格固执,就没有这两人后来的发迹。”
    黄坤明白,张家岭一定也是一个跟老严关系密切的人物,只是他还不明白,这人到底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张红玉、严重光、张家岭,这三个人,”王鲲鹏说,“他们三人共同创建了隶属于道教协会的神秘突发事件处理研究所。研究所成立之初,排位第一领导是张红玉,严重光排名第二,张家岭排名第三。”
    “可是我只知道研究所的领导是老严,后来是你,现在是方浊师叔。”黄坤问,“那张红玉和张家岭一直在什么地方?”
    “张红玉和张家岭,因为当年的集会事件,后来都被老严排挤了。”王鲲鹏说,“张红玉好一点,他宁愿自废武功,与世无争,然后道教协会内部颁布公文,说他是一个江湖骗子。他彻底身败名裂,一生都无法再显露他的能力……他是真的没有任何能力了,他甘心做了一个垫脚石。但是张家岭没有放弃,张家岭是一个绝不低头服输的人,到现在他也没有放下。”
    “老严告诉你的?”黄坤问。
    “不是,”王鲲鹏说,“这些事情老严怎么会跟我说,不过,我师父赵一二曾经见过张家岭。”
    “原来是赵先生,”黄坤点头,“你当年跟着老严去北京,他一定提前警告你老严的为人。”
    “只从我在大鲵村答应了跟着老严去北京,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师父。”王鲲鹏眼睛迷茫起来。
    黄坤也不问了,王鲲鹏当年以诡道门人的身份去跟随老严,师父徐云风每次暴怒的时候,就会提起,黄坤知道这是王鲲鹏一生都不能放下的愧疚。
    “是我师父在一本书里写下来的,《黑暗传》,”王鲲鹏说,“这些事情他都写在那本书里面。”
    “赵先生见过张家岭?”黄坤问,“在那里?”
    “在大青山。”王鲲鹏说,“当年的大青山计划是张家岭自愿参与的,他不愿意再跟老严共事。可是现在看来,张家岭要从大青山出来了。”
    “张家岭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黄坤又问,“为什么你说他就要出来?”
    “现在张天然一定不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张家岭出来了,就一定要找老严,而我现在和老严是一条船上的人。” 王鲲鹏说, “他的能力不再老严之下,但是他有一个东西,很重要的东西,是老严没有的,无论老严用尽办法逼迫他,他都没有把那个东西交出来。”
    黄坤不再问了,他知道王鲲鹏说的张家岭是不会去招惹徐云风,而是会来七眼泉,也就是第三轮里红水阵的第一个对头。所以王鲲鹏在告诉自己,这个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那个东西叫做夺魄。”王鲲鹏没有绕弯子,直接说,“是一面铜镜。”
    黄坤听了,“天下的能人这么多,而我却都不知道。”
    “很正常,”王鲲鹏说,“因为这是术士终结的时代。”
    大青山计划从建国就开始实施,即便在六十年代也没有停滞。可是到了九十年代中期,大青山计划就不再有进展。可是计划本身也没有取消,参与的军队换防了几拨,仍旧维持这个荒漠草原里的基地运转。
    张家岭六十岁了,他在基地里呆了十九年。刚来的头几年,他参与了挖掘隧道的工程。应对来自地下的未知生物和神秘事件。可是在一九九六开始,这个工程停顿了。
    大青山计划实际上一个挖掘计划。挖掘的深度,远远超过了世界上已知的任何一个钻井的深度。世界上向媒体公布的最深井洞,是苏联在潘欣加地区的一口井洞,达到了十二公里垂直深度。但是这个数据绝非真实。
    因为中国的大青山计划,在七十年代,就挖掘到了地下十三公里。到了九十年代大青山计划停顿,深度已经到达了十六公里。
    但是因为一九九六年四月二十五日那天,发生了矿难。大青山计划就此停顿。
    这个矿难只有政府核心的几个领导人知晓,一直没有公布于世。这可矿难,被几个知情者称呼为“大青山四二五事件”!
    而张家岭是唯一一个亲历的生还者。一直到如今,还羁留在大青山四二五事件的原址。
    张家岭被羁押的地点,处于地下的六百米的一个斜矿坑,这里原本是当年挖掘工程的临时指挥部,由于工程停滞,机械和工程单位全部撤出。但是保留了这个指挥部,作为张家岭的监牢。
    从张家岭九零年进入到这个坑洞,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太阳。工程停顿之后,张家岭就一直呆在这个地下监牢里。
    不能读书看报,更遑论电视和收音机。没有人能和张家岭说话,驻守的军队只有一个排,每天用矿井里的升降机,给张家岭送两顿饭和一壶茶水。茶水是必须是西湖的龙井,这是张家岭唯一坚持的待遇。领导首肯了,所以这么多年来,张家岭喝的都是特供的龙井茶。
    张家岭的身份特殊,由此可见一斑。
    张家岭坐在当年的临时指挥部,一个关押了他十二年的地下室里打坐。他的头发和胡须已经全部雪白。但是脸色仍旧红润。一个独处了十二年的人,对什么事情都不再抱有兴奋。
    所以当送饭的士兵,让张家岭换下他的衣服,张家岭立即自己重见天日的时候到了。士兵用藏在贴身内衣里缝合的剃刀,给张家岭慢慢的剃发,然后刮胡须。这个士兵给自己送饭已经两年了,张家岭知道一定有人混迹在驻守的士兵之中,当时机来临,就会帮助他离开。
    之前也有一定也有,现在这个士兵如果复员退伍,也一定有接替者。
    所以张家岭并不奇怪。士兵让张家岭剃掉毛发,并非是为了让他顺利逃脱,而是雪白的头发和胡须在地面上的世界不合时宜。张家岭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他不想邋遢的回到社会。
    张家岭修理好了头发和胡须,与士兵交换了衣服。整个过程没有交流一句话。张家岭也没有询问士兵的身世和动机。没必要了,张天然一定能找到这种铁了心的跟随者。
    大青山助手军队的驻守早已松弛懈怠,张家岭重见天日的时间,只是掌握在张天然的控制里。张天然是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放张家岭出去的,既然出去,张家岭就要去做一件事情。
    ——找到严重光,讨一个说法!
    一九八三年,在古赤萧的授意下,成立了宗教内部神秘突发事件研究所,成立之初,三个领导,两张一严,即张红玉、张家岭、严重光。三人一直在处理道教协会内部,和社会上闲散修炼的宗教人士相关的突发事件和矛盾。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谋划应对,一直隐藏在暗处,即将死灰复燃的一贯道道魁张天然,以及张天然布置在社会各个层面的追随者。三人合作之初,同僚关系比较融洽。
    一九八六年,古首长去世,古首长的在临终前,表达过遗愿,两张一严是行政政策的直接下属,要保留三人的地位和身份,所以两张一严是实际上的政府官方地位最高特异功能人士。
    古首长逝世后三年,因为三人之间在工作中发生矛盾,张红玉和张家岭两人与严重光分道扬镳,相互交恶,两张同时退出研究所,张红玉放弃行政职务,张家岭始终没有屈服,被严重光下令调往大青山工程。一九九零年,张家岭作为顾问身份,参与大青山工程,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三人同为当年的古首长器重的行政下属,地位不相上下。所以以严重光的地位在九十年代初开始如日中天,也没有权限迫害两张。张红玉为人相对平和,不愿意再参与内部斗争,于是放弃身份和法术,赋闲在家,后来移居美国。而张家岭不肯妥协,所以严重光以行政命令,调动张家岭去往西北大青山计划,表面是调动工作,实际上是变相囚禁。
    即使在一九九六年大青山计划实际上叫停,但是大青山计划在行政的名义上仍旧没有终止,而是无限期搁置,所以张家岭一直留在地下的监牢里,无法离开。这就是严重光困住张家岭的权宜之计。
    可是十几年后,严重光最担忧的事情来了,张天然孤注一掷出阴,严重光也无法控制局面。张家岭作为当年的重要人物,当然不会被张天然遗忘,拿来作为对付严重光的重要环节。
    士兵在非送饭的时间过来,张家岭就知道自己出去的时刻到了,很明白,张天然已经把严重光逼到了绝境。现在是轮到他这种当年显赫一时的人物出来了。
    张家岭乘坐升降机到了地面,升降机已经年久失修,如果再晚几年,可能就彻底报废,张家岭在地下几天不吃不喝,饿就饿死了,连个矿难事件都谈不上。
    升降机到了地面,张家岭心若沉水,慢慢走出了升降机之外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是一间房子,这间房子过了十几年也没有改变——飞星观,道观里的大殿布置依然,只是无人搭理,十分的凋敝。张家岭深吸一口气,走出井洞的出口道观,空气清新干燥,不同于地下浑浊潮湿的空气,鼓风机也坏了几次,每次都差点让张家岭窒息在地下。
    地面上是凌晨,天空明净,银河放佛就倒扣在头顶不远的上方。张家岭放眼眼看去,是一望无垠的空旷戈壁,身后破败道观静静的立在戈壁中央。
    前方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皮卡。看来当年留守的连队已经撤离,只剩下一个士兵在看守自己。而且看守士兵的住处距离这里并不近,他每天送饭都是驱车前来。
    在张家岭的回忆里,当年的巨大钻井机械,还有无数的简易板房,无数的工程车,甚至生活区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周围的一切,只有黄沙和砾石。
    张家岭回头看了看道观,道观仍旧挂着“飞星派”的牌匾。是的,就是这个道观,是当年大青山计划的入口。张家岭来的时候,大青山计划已经实施了三十年,井坑已经挖掘到了地下十四公里,已经是世界上最深的人工井洞。
    工程开启的时候,得到了苏方的大量人力物力和技术支持,即便是珍宝岛冲突之后,苏方的工作组仍旧坚持留在工程中,不肯离开回国。直到八十年代中期,中方才因为蒙古特务潜入中国西北的事件,以此为理由,强制性驱逐苏方专家。
    十几年过去,一切都消失了,有人想要抹掉大青山计划。但是大青山计划,张家岭已经不在乎了,老严的死对头张天然的势力死灰复燃,张家岭要去找到严重光,为当年的事情,来一个彻底的了断。
    看来世界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连老严都没有当年的强大的控制力。再也无法顾及到他这个老同事了。看来张天然很久之前就安插了这个士兵,既然如此,以张天然的做事的一贯风格,现在就是严重光势力最薄弱的时机。
    张家岭慢慢的走到了皮卡前,进入驾驶室,扭动钥匙点火,皮卡在黑夜里的茫茫戈壁上行驶。半小时后,张家岭来到了一个看守士兵驻守的哨所,哨所里一个人都没有,果然在多年前,就取消的编制,只留守一个士兵轮岗,三年轮换。
    哨所里看来是从来不会有人过来巡查,因为房间里大喇喇的供奉着一具无极圣母的画像。房间里还有士兵的日常生活用具,和一具通讯设备。张家岭看到了士兵的床头放着一个收音机,他走过去,把收音机拧开。
    “满天星斗都下世 五方列仙下天宫
    各方城隍来对号 报事灵童察的清
    三官大帝慈悲注 赦罪三曹救众生
    救苦天尊来救世 亲点文部揭谛神
    八大金刚来护法 四位菩萨救众生
    紧领三十六员将 五百灵官紧随跟
    扶助弥勒成大道 保佑乡儿得安宁
    北方真武为将帅 青脸红发显神通
    扯起皂旗遮日月 头顶森罗七宝星”
    果然张家岭从收音机里听到了这些祷词,张家岭对这个祈祷词十分的熟悉,这是一贯道弥勒经文中的片段。看来慢慢长日,这个士兵就靠着收音机接受张天然的感化。
    这就是邪教的力量所在吧,也是当年研究所两张一严共同要抵制的事物。可是现在的情形,却让张家岭感到啼笑皆非。
    收音机里的祈祷词听了,换成了另外一个声音,那个沉重温和的声音,让人不知觉就要信服的声音:“七眼泉,红水阵。”
    张家岭把收音机关了,随手扔在地上。张天然真的以为他能把握所有人的命运,就是这点,他远不如严重光。严重光能几十年压制张天然不出阴,就是因为严重光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想当然的听从自己。
    张家岭没有在房间里浪费什么时间,就找到了出入证。证件被放在无极圣母画像的下面,非常的醒目。张家岭早就察觉到士兵的相貌与自己相似。一九九六年以来,见过张家岭的人不超过八个,张家岭在地下休养生息,除了头发胡须花白,衰老的比常人要慢。而士兵在隔壁上苦熬,也比常人看起来老很多。所以证件上的照片,很难区分不是张家岭。
    张家岭拿着出入证,上了皮卡,顺着当年破旧,但是还能勉强辨认的道路行驶。
    清晨的时候。前方戈壁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栅栏,有几个士兵守卫站在栅栏口的大门边。皮卡在关卡缓缓停下,张家岭熄火后,端坐在驾驶室一动不动。一个士兵用探测仪器在汽车四周慢慢的移动,非常仔细。没有士兵来询问张家岭,张家岭知道那个替换自己的士兵为了这么一天,可能两年都不跟人说话沟通了。
    张家岭在士兵检查汽车的时候,看见栅栏上每隔十米,就挂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印着一个高压电的标识,下方写着“禁止靠近!”。
    士兵检查完毕,然后说:“下午三点,必须把带着补给回来。”
    张家岭一动不动,点了点头。
    士兵挥手,嘴里说:“为了一点茶叶,还开车两百公里去取。真会折腾人,不过对你来说是好事,难得出去一趟放风。”
    张家岭发动汽车,通过了关卡。皮卡开到了一个加油站,张家岭看到油箱里的油即将告罄,于是在加油站加油。
    一个年轻的加油站工作人员走到张家岭的车边,“这个车不用加油了。”
    “哦。”张家岭问,“为什么。”
    “这里有一辆新车,”年轻人指着加油站角落里的一辆桑塔纳,“油加满了。”
    张家岭没有多问,上了桑塔纳,继续开车。
    张家岭驱车到了西安,并没有穿越秦岭南下,而是驱车向北,进入山西境内。他要见一个人,而这个人与他相识,并且交情匪浅。这是一个秘密,张天然和严重光都不知道的秘密。
    张家岭到了长治,休息了一个晚上,然后驱车到了屯留县,在屯留县驶入山中,开车到了一个山顶,山顶上有一个道观。道观是一个旅游风景区,正在建设新的山门和酒店。张家岭把车停在酒店门口的停车场上。自己下车,走到了山顶的巅峰,一个萧条的道观里。
    道观里只有一个老道士,和几个稀稀拉拉的游客,老道士不像其他寺庙道观里的和尚道士殷勤,主动要求游客烧香或者解签。只是随手把香烛放在了香炉之前。
    张家岭打量了一下道观,然后走到了道观旁的钟楼上,然后轻轻的用手指关节,叩响沉笨的大钟。大钟发出轻微,却清脆贯彻的声音。
    不多时,道观的住持,一个中年道士从钟楼下,一步步台阶的爬上来。
    中年道士走上了钟楼,和张家岭对视片刻。
    “我就知道你会出现。”中年道士看着张家岭,“你跑不掉的。”
    “看样子你已经卷入进去了,”张家岭说,“张天然应该没有把握,不然不会把我从严重光手里放出来。”
    “你说对了。”中年道士说,“严重光培养了一个厉害人物,叫王鲲鹏。”
    “有多大的本事?”张家岭问,“比你如何?”
    “比我强,而且强很多。”中年道士说,“不到万不得已,张天然不会卖你这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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