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球队重新开始比赛后,唐宋在医院,也遇到了哭笑不得的情况。
    李医生到底是不放心唐宋,最后亲自出面,把临原乔牌的医疗团队请来,给唐宋做了个赛前检查。
    确定唐宋可以打封闭上场后,李医生还打算亲自开车送唐宋去球场。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医院,堵住了唐宋的去路。
    “唐宋是未成年人,而我是他的监护人。我不同意唐宋带伤上场。”
    蓬头垢面、满身酒气的唐明宇搬了张凳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医院门口,挡住了进进出出的人。
    “他就是唐明宇?”
    “那个诈伤不为国家出战的球员?”
    “就是他。不仅诈伤,而且还不顾廉耻的,违背球队命令,私自在外面接商业合同。”
    “哟,那个时候他的绯闻可是传得全国皆知,我怀疑唐宋是他的私生子。”
    “唐宋也不是什么好人!足协杯为什么不踢下去?他到底是收了钱,还是不敢踢?”
    ……
    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有人还冷不丁的向两人吐口水。
    树大招风,唐宋享受过万人敬仰,此时是他最落魄的时候。当初嫉妒他的人,终于找到机会对他发动欺凌。
    “都走开都走开!”李医生招呼着保安,将人群驱散,然后耐心对唐明宇说:“唐先生,我是唐宋的主治医生,我确定他可以出场。”
    “你确定了不行,我还没确定。”唐明宇大喇喇的抠着鼻子,说:“唐宋这段时间算住院吧?根据医院的规定,他出院得家属签字吧?那么我告诉你,我,不,签,字!”
    “你这……你这……”李医生急得团团转。
    严格说起来,唐明宇的逻辑没有任何问题。唐宋是未成年人,他出院的确需要家属签字。在治疗过程中,因为没有唐明宇签字,李医生也算违反了好几次医院规定。
    可令李医生没想到的是,这个极度不负责任的家长,却在最关键的一次,给他们布下了无法越过的障碍。
    如果是普通的医闹,李医生肯定能用专业知识驳得唐明宇哑口无言,可偏偏这种软性的麻烦,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解决之道。
    “果然是一家人啊……”李医生只能在心里感慨。
    他从医这么多年来,遇到第一个让他改变治疗方针的人,是唐宋。第一个让他无法面对的病人家属,又是唐宋的父亲。
    感慨之余,李医生又觉得很是可悲。果然是一家人,这原本是很温馨的一句话,但在唐宋和唐明宇身上,却仿佛一个悲剧。
    “怎样你才会让我去球场。”唐宋站到李医生前,问唐明宇。
    “唐宋,你不是最希望父亲的关心吗?我现在就在关心你呀!你想想,你现在打封闭上场,万一又受伤了呢?如果还是同一个部位,很有可能留下治不断根的隐患,这会耽误你的未来。”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我要怎样做,你才会让我去球场。”唐宋又往前走了一步,紧紧的盯着唐明宇的眼睛问道。
    十年前,唐明宇收走他的球鞋,反锁了房门,想要阻止他去踢比赛。那个时候,他没有和唐明宇直接抗争的实力,最后只有偷偷的从窗户翻出去。事后,还担心唐明宇会报复,真的打断他的腿。
    但今天,唐宋不再畏惧。他已经是皇家机械厂的队长,他有了和唐明宇正面交锋的实力。这个老是喝酒的男人,已经苍老得握不紧拳头。唐宋不会再惧怕他。
    “唐宋,你为什么非要去踢球?你难道没看出来吗?这些人不希望你踢下去!”唐明宇向四周扫了一眼,嘴里泛着苦涩说道:“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他们想通过痛斥别人的失败,来减轻自己失败的狼狈。他们想看到天才落难,他们想看到明珠蒙尘,他们蝇营狗苟,他们唯唯诺诺,所以他们认为所有人都该和他们一样!”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问你,到底……”
    “不!有关!”唐明宇突然跳起来,站在板凳上,在唐宋眼中,第一次像个巨人。
    “你以为踢球能给你带来自由吗?不可能!踢球从来就不是自由的!为什么李市长为找你们,为什么舆论又会在这个关键时候站到你们的对立面,为什么陆霄一会儿不能逃过处罚,一会儿又什么事都没有?因为在这个国家,足球从来就不只是足球!”
    “足球是政绩,是利益,是藏污纳垢之所,是社会失败者的大痰盂!你以为你自由吗?你的自由,其实只是巨网之中的空间。当巨网收拢,你还能飞翔吗?”
    “你以为你这种天才很稀少,所以一定有不一样的结局吗?不可能!每个人都逃不掉这个圈子的污染,每个人都将重复前人走过的路,一代代的走进唯一的结局!”
    “皇家机械厂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没人关心的,因为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们还是那支破坏四厂前途的球队,你还是那个懦夫和骗子,你们的未来,也只有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
    唐宋从来没听唐明宇说过这么多话,他也从来没见过精神如此亢奋的唐明宇。
    这位在四厂被所有人都看不起,连累他儿子也成为四厂员工鄙夷对象的男人,在此时居然慷慨激昂,说得围观群众尽皆动容。刚才向他们吐口水的人,此时居然不敢抬头看唐明宇和唐宋,只能深深的垂下头颅。
    就连李医生,都在这个时候反思起了自己:“唐宋,也许你真不该去……还是有人在质疑你在足协杯未尽全力,此时你去,他们就有理由继续污蔑你……”
    “李医生,你以为我去球场是为了什么?”唐宋毫无波澜的表情,让李医生无言以对。
    “我去球场,只是想踢一场不想输的比赛。每个人不是都有这种比赛吗?疑难杂症是这种比赛;四厂该怎样坚持下去,是这种比赛;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能把孩子送到哪所学校上学,也是这种比赛。我们未来能过怎样的生活、我们今年的业绩如何、工厂的产量会不会上涨,都是一场比赛。”
    “所以,我想踢的这场比赛有什么特殊吗?去,然后踢完,这才是我该做的。别人会怎么看我,皇家机械厂这场比赛之后会成什么样,足球到底代表着什么,和这场比赛有关吗?我们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和对明天的担忧,就停止呼吸吗?我们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和对明天的担忧,就停止对孩子的关心吗?我们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和对明天的担忧,就放弃攻克医学难题吗?”
    “所以……”唐宋转头看向唐明宇,一字一句的问:“我为什么要关心足球到底是什么?别人错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错到底?我最后再问一遍,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放我去踢球?”
    “我……”
    唐宋的气势,并没有唐明宇那么足。然而他的话,却更发人深省。
    别人错了,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错到底?
    围观群众突然有些哽咽。因为他们这段时间真的错了。他们不该因唐明宇而苛责唐宋,他们不能因那些阴谋者怀疑唐宋,而跟风怀疑唐宋对皇家机械厂的感情。他们更不该唾弃这座城市曾经的英雄!
    因为唐宋从始至终,没有犯过任何错误!
    他不能选择他的出生,他也不是主动成为这座城市的名片,他更没有理由在受伤之后继续忍着无法忍受的伤痛踢下去。
    “让他踢!让他踢!”
    不知是谁开的头,医院门口突然响起了统一的口号。所有人都挥着拳头,向唐明宇抗议着!
    唐宋只是想去踢一场球,没有人,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他!
    “呵呵……唐宋,你变了……”唐明宇感受到了失败,这个比他瘦小的孩子,第一次在他面前爆发出了如此巨大的能量,让他几乎无法控制。
    但,他还是有力量控制,因为他是唐宋名义上以及血缘上的父亲!这时唐宋无法逃避的命运!他不允许唐宋去,因为他有无数个理由!
    唐宋越是反抗,他就越想把唐宋压下去。因为唐宋做得越好,就越是证明他的可悲,证明他的不可原谅。他不想承认他当初的错误,因为当初是这个世界错了,而不是他!
    如果唐宋去了,他还怎么责怪这个世界?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唐明宇咬着牙关,要从嘴里吐出那个决定唐宋未来的词。
    “你都怎样!”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将他站在板凳上高高在上的身躯,直接震得摔进尘埃!
    那个声音来自叶金石。
    满脸皱纹的叶金石,在林雨曈的陪同下,不威自怒的迈着方步而来,在他手里的,还是那条曾经打得唐明宇满地找牙的皮带。
    “你让不让他去踢球?”叶金石冷声问。
    “我……”唐明宇蜷缩着身子,刚才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无法阻止被林雨曈牵着手跑出医院大门的唐宋。
    他知道他又失败了,他在唐宋面前,将永远这样卑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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