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维撇了他一眼,冷笑道:“听你刚才的意思,你是想把寡人的头挂在汉宫北阙么?真是可笑,那这样如何,寡人就先将你的头挂在单于庭前的高杆上。”
    他很想下这个命令,
    可是不太现实,理智在与冲动战斗,交缠不休,而且就在这时,他再一回头,看到了一双无奈的、沉郁的眼睛。
    赵信是个明白人,他很坚决地,却是不易察觉地对乌维摇了摇头。
    他立即明白了,现在不是和汉朝翻脸的时候,那意味着灾难,于是他忍痛回身对卫士道:“你,将这狂徒押下去,好生看管,别让他丢了。”
    “单于这是怎么了?”
    这种处理方式,虽然赵信满意,但句犁湖就不一样了,卫队押着严助退出后,句犁湖很不以为然地说道:“像单于这样当断不断,难免会受其害。”
    乌维却是没有理会句犁湖,因为这也不是他的本意,他转头却是直接向赵信问道:“这……自次王今日是怎么了?是别意思么?为何刚才要暗示寡人放过严助?难道说寡人非要忍了这口气不成?”
    赵信呷了一口马奶酒,神色平静地道:“臣也是一路煎熬过来的,个中痛苦熟知,臣怎会不理解单于的心境呢?可是单于可以想想,自从漠北之战后,我军已经是元气大伤,在数年之间已经是无力再战,很显然,刘彻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来挑衅,倘若现在杀了严助,不正中他的下怀么?后果不堪设想,匈奴再经不起这样的战祸了。”
    “都是你……”
    乌维转过头,将一肚子火发在主客身上,他手起刀落,一捧鲜血泼撒,主客就一命呜呼了。
    “唉!寡人如此懦弱,你们又这么阻止,将来如何面对父王?”他心中十分懊恼。
    元鼎六年春节前夕,严助回来了,他带领着使团回到了长安。
    朝会之上,他口不停音,直接以诙谐幽默的语言,兴趣盎然绘声绘色地向刘彻描述了乌维听了诏书之后如坐针毡,而那些匈奴的王爷和大臣们围绕战和而互相指责的情景。
    大汉朝野在倾听之时,渐渐地都被刘彻在岁近知命之时而雄风不减当年,执鞭凌北的气势所感染。
    或者说,这也是刘彻勒兵阴山的目的之一,敲打一番。
    自元鼎三年以来,刘彻就有一种感觉,很不舒服,他十分强烈地感觉到,大汉朝自从霍去病去世后,汉军仿佛失去了一点灵魂,将军们没有了锐气勃勃,并不能居安思危,士卒无心枕戈待旦。
    他很担心,如此下去的话,汉军会垮掉,不复当年雄健,或者说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军队有一天会坍塌溃散,失去对匈奴的震慑作用。
    另外,他也是为了实现封禅泰山的夙愿,一举扫除边境的不安因素,他十分不愿在出巡的日子里,还会被边关战事干扰。
    这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严助的归来,十分清晰地表达了,抑或是再次印证了匈奴继续北迁的消息,他此时此刻,是完全可以放心循着当年秦皇的足迹,去进行一次朝圣之旅。
    关于封禅的筹备,早在元鼎五年的夏季就开始了。
    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寻找封禅的渊源和礼仪。
    可太常王信要博士们遍查经典,却总是不得其要领。
    几番翻阅之后,礼乐官们只单单从《尚书》、《周礼》中找到一些天子为表示对宗庙和天地的虔诚,要亲自射杀“牺牲”的零星碎片,有一点研究价值。
    刘彻于是又命儒生与各家人才们研习射杀“牺牲”,准备起草关于封禅的礼仪。
    道士和儒生,围绕封禅礼仪常常争得面红耳赤。
    儒生们希望刘彻的举止持之有故,于是从五帝追溯到三皇,又从三皇追溯到泰皇,越追越远,可结果并不理想,还是莫衷一是,有的更荒唐,甚至得出了“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礼”,陛下此举“不与古同”的结论,明显是把话聊死了,惹得刘彻脸色十分难看。
    而以公孙卿为首的道士们就不同了,他们只要刘彻高兴和相信,关于别人怎么看,都无所谓。
    一天,公孙卿到宣室殿晋见刘彻,而君臣一开口,就很快地把话题集中到封禅之上了。
    刘彻称徐偃、褚大等为“腐儒”,公孙卿很快就从刘彻的这些话语中得知他对儒生的不满,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他马上就在心里很快打好了腹稿。
    “臣闻黄帝封禅,乃是为与神仙对话,以求天听,更为延寿不老,所以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一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陛下能通过封禅,直接到蓬莱与泰皇‘笋席’而坐。”
    虽然与神仙对话很扯淡,但重点不是这个,刘彻只需要知道与封禅有关的事。
    “哦!真是这样么?”刘彻的眼睛现出许久不曾有过的亮光。
    “这么说来,呵,朕的封禅之举倒是合上仙之意了?”
    公孙卿一副认同的样子,肯定地点了点头道:“陛下见微而知著,封禅泰山,乃利在社稷、功垂千秋的盛典,微臣愚钝,然愿随陛下前往泰山。”
    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从阴山归来之后,刘彻就摒弃了儒生们的谏言,他打定主意,一开春就出行。
    散朝之后,刘彻召严助到宣室殿详细询问了匈奴北迁的事情,道:“朕此次东巡,爱卿就随朕左右。
    司马相如一走,爱卿就是为数不多朕可以毫无拘束叙话的人了。”
    严助忙着躬身道:“论出使郡国,安服南夷,臣不及长卿,论辞赋才情,臣亦不如相如。
    然臣忠汉之心,与中郎将无异,能在陛下左右,实乃臣三生之幸。”
    刘彻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爱卿大智,自是深谙朕心!行封禅之事,其实也是司马相如的遗愿。”
    如果要说霍去病的去世成为刘彻心中永远抚不平的伤痛的话,那司马相如的离去,也使刘彻的心弦永远地失去了一位知音。
    他在刘彻的心中总是那样浪漫不羁,那样音声相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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