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之上,日光逐渐失去踪影,漆黑夜幕下,是一颗颗不肯卧塌安睡的心,一直到后半夜,可西才两腮挂着泪水,在赵信的怀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事实就是这样,虽然回味着夫妻之间说话的全部内容,慢慢品味,赵信却总是理不出一个头绪,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是如她所说,自己是个匈奴人就不该心有太多顾虑,还是远离战火不再涉足战事。
    直到穹庐外的岗哨进行交接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和可西已和这个国家生死依偎在一起了,回头路早在回归匈奴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所以说,没有匈奴国的存在,他们注定只能一起做汉朝的刀下鬼。
    不过依他看,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说服伊稚斜避开汉军的锋芒,先把保存实力放在第一位。
    天刚刚放亮一些,草原才揭开灰色的面纱,此时还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这时候赵信轻手轻脚地出了穹庐,就直奔单于庭来了。
    伊稚斜也不是个贪睡的人,多年来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此刻他刚刚洗漱完毕,正在穹庐外练习刀法,远远地看见赵信疾马奔来,心知是与昨天的军事会议有关,赵信是带着心事来的。
    “自次王,你今日这么早来,不知是所为何事?”
    伊稚斜屏气、收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回头地道。
    “卑臣昨晚想了许久,觉得一群人说话不太冷静,有些话面对面比较好,所以臣选择与单于单独说。”
    “好!进去说话。”
    伊稚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吸了一口气,说着先自进了穹庐。
    “臣谢过单于!”
    赵信跟着伊稚斜掀开门帘,入目过去,看见女奴们正忙着帮单于整理穹庐,把热腾腾的奶茶倒进银碗,放了一些油炸的牛羊肉和果子在旁边。
    几碗奶茶入腹,伊稚斜便问道:“自次王是对战事有了新的想法?”
    赵信不答反问:“单于呢?您认为此战该如何应对呢?”
    “嗯!寡人不是在问你么?”
    “说打仗容易,可这打仗……毕竟不是喝奶茶。”赵信比喻道。
    “这还用你说么?”伊稚斜不耐烦了,撇撇嘴道。
    赵信抬起头看了一眼单于,又接着问道:“单于啊,您可知道近年来我军与汉军作战为什么连连失利么?”
    伊稚斜摇了摇头。
    赵信于是便把考虑了很长时间的想法陈说在单于面前:“依卑臣之见,我们不是输在兵力悬殊上,而是输在眼光短浅之上,这很要命。
    众所周知,匈奴自立国以来已有数百年,却没有一部兵书,也不研习汉人的兵法,固步自封,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孰不知汉人人口之多,比之我匈奴,多好几十倍,出的人才更是数不胜数。
    自刘彻登基以来,一再窥探我军战法,取我匈奴之长补其短处,不但我军铸刀的秘密被他们偷去,而且连坐骑,也全然换成匈奴的马匹。
    而我军至今不思悔改,仍然用那老眼光去看待他们,动辄饮马渭水,灭尽汉人,这不是闳大不经,无据妄说么?
    还有大家都喜欢偏安一隅,许多年前,漠南的王爷们断言汉军过不了祁连山,结果让他们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伊稚斜的银碗喝空了,但他却不知觉,已经忘记了续茶,因为赵信的话仿佛穿透心灵,字字敲在他的痛处。
    他迷离着双眼问道:“那……依自次王来看,这仗还能打么?”
    “现在已不是考虑打不打的问题的时候了,细作来报,汉军大兴战端,竟然是以卫青为统帅,霍去病出定襄,还有那李广为前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食其为右将军,猛将如云锋芒毕露,已于近日越过长城,向北而来了。
    而我国内决战呼声甚高,单于你若是弃战,无异于不战而降,后果更加严重。”
    伊稚斜觉察到赵信有些看法,已是顺着他的思路惊道:“这么……那依自次王说来,这仗必败无疑了?”
    “从战术上看,汉军此次出兵总结了数次交战的取胜之道,他们彼此之间首尾呼应,左右一体,显然是欲以十倍之数进击我军。
    敌我力量太过悬殊,不能正面对战,所以决战谈不上,硬碰更非上策,眼下以自保最为重要。”
    赵信拿过一个大碗,代表汉军,又拿过来一个小碗,表示为匈奴军。
    先将大碗从下往上移,
    然后将小碗往左移。
    “这是什么?就是避实就虚,声东击西是么……”
    “寡人现在明白了,你是说汉军欲图寡人而不肯罢兵,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对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建议,寡人这就传令下去,对外放话说,寡人欲在东线迎击汉军,而暗中则把军队调往西线。”
    “如果我估计没错,此次汉军在东线出击的必是霍去病。
    其人虽然勇猛,却实在过于年轻,若闻单于在东线,势必长驱直入,我军不必太过拘束,可在迂回中相机歼敌,等他明白过来,我军早已反攻过来,一定会打他个出其不意。
    在此之前,单于要将我军的辎重粮草悉数北撤,只留给汉军一片空荡荡的沙漠,看它如何北进。”
    “哎呀,看来自次王在长安是没有白待呀!”
    伊稚斜快人快语,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他已觉察赵信的脸红了。
    穹庐外开始沸腾起来了。
    一轮金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照着积雪覆盖的狼居胥山,照着冰层融化的余吾河水,隐约可以听见冰块碎裂的声音和涛声,在草原上回旋——这是匈奴人朝拜太阳神的时刻。
    这个时候,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都比往日更加显得虔诚、严肃,有的人脸上笼罩着难以掩饰的悲怆。
    伊稚斜走到祭坛的金人旁边,他端起马奶酒,用指尖蘸了洒向天空:“臣民们,又要打仗了。
    汉军即将进攻漠北,男人们立即到指定的地点去集合,老人和女人携带车辆辎重北撤,让我们祈祷神圣的太阳神保佑匈奴人吧,一鼓作气,把汉军赶出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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