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结束没多久,张汤就上报了从一开始的计划到最后的刑讯。
    来得已经很快了,得到的信息量也很大,可刘彻却不怎么高兴。
    当然了,这个不高兴与张汤本人无关,而是与那些同刘安有交情的部分大臣们有关。
    刘彻就不明白,当年身为朝廷命官,众臣焦点的田蚡,为什么要诅咒自己无后,从而去讨好一个心怀异心的诸侯王呢?
    是他飘了,
    还是觉得自己好欺负……
    刘彻的思绪从细密雨丝中展开,那些环绕立嗣的问题,也如云絮一般地涌动起来了。
    从地方到中.央,虽说淮南和衡山两案的嫌犯未到京城,却是大局已定。
    而田蚡当年的行径,毫无疑问,使他意识到册立太子的紧迫。
    一想到立嗣,刘彻的心迅速地回到了卫子夫的身边,而非身为皇后的阿娇,他很欣慰于卫子夫在进宫后,便为自己生下了刘据。
    回长安城的时候,刘彻特意要包桑安排卫子夫母子与自己同坐,好言安慰皇后先行一步。
    阿娇与李妍另乘一驾后,
    刘彻抽了抽鼻子,好大一股醋味,这酸爽,果然傲娇……
    卫子夫的心中充满慰藉,很久了,大概有大半年,自刘彻御驾亲征,她都没有这样近的机会倾听他的絮叨。
    现在的刘彻呢,虽然少了当年的潇洒和浪漫,却顺其自然的,就多了成熟男人的稳健和刚毅。
    而此时此刻,刘彻正和蔼地与刘据说着话,那温和声音,恰似细柔的雨点,丝丝飘进她的心里。
    “据儿!你近来在干些什么呢?有没有和妹妹胡闹,惹得你母后发脾气?”
    “父皇,才没有呢,妹妹和孩儿很乖,母后近来还让孩儿读《论语》。”
    “咦!说来给父皇听听。”
    刘据看了看卫子夫,轻抿着嘴巴道:“孩儿……怕说不好。”
    “哟哟哟,你这小子,还会避重就轻?你就说吧,父皇不怪罪就是。”
    刘据于是学着老学究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背道:“子曰:‘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
    “这话是什么意思?”
    “嘻嘻,父皇,这是孔夫子回答他学生问题时说的话呀!”
    “那你给父皇解释解释,依照孔夫子的理解,何谓五美?”
    “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是为五美。”
    “何谓四恶?”
    “子曰:‘不教而杀谓之疟;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是为四恶。”
    从这一番话语,刘彻为儿子的聪慧与非凡记性而暗喜,可他还是不满足,他要听到儿子是怎么理解的。
    于是便问道:“也别老孔夫子说的了,朕要看看你的想法,依你看,那何谓欲而不贪呢?”
    刘据不假思索道:“欲仁而得仁,大行教化,使人明礼,又焉贪?”
    刘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的有那么一些道理,不过只是一些皮毛,你现在还只是了解些大义,将来还是要深究的,朕今后,若是为你择一严师,定可日新日进了。”
    说着刘彻又看了看卫子夫道,“看来,这小子该进思贤苑了。”
    这个地方?
    卫子夫心中“咯噔”一下,思贤苑乃是太子读书受教之所,莫非……
    她本能地止住了念头,没有让思路再往下延伸,只是转脸对儿子道:“听到了没有?据儿,还不快谢父皇。”
    刘据赶忙道:“父皇为孩儿操心了,孩儿叩谢父皇!”
    “哈哈,行了,回去喊上你妹妹弟弟,父皇带你们尝尝好吃的!”
    卫子夫苦笑不已……
    庞大的皇室车队一直走去,到了咸阳原头,再往前走就是下坡路了。
    从上往下,是一番居高远瞩,而南山在雨后阳光的蒸腾下,山岚绕峰,一片清新。
    顺目过去,在这些景物的旁边,是秦王宫阙的败落,不复光彩。
    所有这些目光所及,无形中,都使得刘彻更加坚定了立嗣的决心。
    无论是承前还是启后,他决不能让亡秦的悲剧在自己身后重演……
    弟弟与卫子夫母子亲近的情景,被坐在另一辆车驾上的长公主看在眼里,这些个变化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皇帝父子谈笑风生意味着什么呢?啊!她禁不住将手贴在怦然心跳的胸口,莫非……弟弟他要立太子了?
    这个想法一旦主宰了情感,长公主马上就感到一阵燥热与喜意夹杂,头上渗出津津的汗珠。
    她开始多想了,
    在心里问自己,这两年来对陈皇后的言语是不是一种失误,会不会在卫子夫和她之间造成一道鸿沟?
    当她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回头看时,就看见了卫青的车驾。
    她的眉宇便展开了,她要借助卫青,尽快修复与卫子夫的关系。
    所以不管怎么说,刘据都是自己的侄子,卫青的外甥,就是他做了太子,最终还必须依靠卫青,这个大将军,才能顺顺利利登上皇位。
    她始终相信,依弟弟的个性,任凭宫廷斗争如何云谲波诡,但卫青在朝廷的地位是无人取代的。
    “好!回到京城就到丹景台去走一趟,再叙叙往日的情分。”
    平阳公主就这样想着,车驾缓缓地下了咸阳原,横桥在望了……
    事实便是,不仅刘彻,就是公孙弘、李蔡等臣子,也都感到了立嗣的紧迫性,他们常常惊异于时间会在不同年代夤演出惊人的相似。
    当年平定七国之乱时,景帝刚刚三十六岁,而当今皇上也是相隔不久,正值平息了一场内乱。
    也许吧,上苍早已注定,这就是王朝最敏感的时期。
    其中最能牵动各方心思的莫过于立嗣了,回城的途中,公孙弘就已决定,要督促刘彻早立太子,即便是皇帝春秋鼎盛。
    他也明白,他在丞相位置上不会太久了,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尽一个臣子的忠心,来确保安度晚年……
    长长的车驾下了咸阳原,就听见那渭水的涛声,而李蔡觉得,今日的车速似乎比往常快多了。
    这一路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道边的风景,而一门心思在盘算,在什么时候,该以怎样的方式向皇上提出立嗣的谏言呢?
    论起善于揣摩刘彻的心思,李蔡此人,丝毫不逊色于主父偃的。
    刘彻带着刘据祭祀阳陵,这就是一个鲜明的象征,这让他强烈地感觉到,册立太子,或许很快就会被提上议事日程。
    皇帝现在需要的就是朝臣的推动,那么也可以说,这是以表明立嗣,乃君君臣臣奉天之举。
    或者说,谁来担当这个责任呢?
    行于路上,当他的车驾跟在公孙弘后面的时候,就瞧见了他在冠冕下微微白染的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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