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能踏遍万里之遥,有许多超越常人的见识,又怎么会读不懂纳玛眼中的意思呢?
    可他是一个志在千里的男人,他不能让女人的温柔消磨了自己的意志,他始终记得自己的使命。
    有过多少次,他都试图悄悄地离开纳玛,想要与堂邑父和兄弟们一起逃走,但是堂邑父却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使君纵要离开,即便是瞒了任何人,都不可以辜负纳玛,她是真心待你的。
    再说,没有纳玛的帮助,使君和我们能离开单于庭么?”
    此刻,张骞看着身边并马走在草原上的纳玛,心头有了许多想法,是啊,她和自己有了个孩子,却从来没有提让他留在草原上的要求。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任何伤害都是一种罪过,他那里能够忍心呢?
    唉!小鹰长大了,总有挣脱温室,单飞的一天。
    纳玛既然跟定了张骞,就注定要将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地交给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
    可爱可敬的她用马鞭轻轻地敲打着张骞的肩膀道:“骞!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千万不要动摇了纳玛的决心。
    趁现在大单于放松警惕,我们早些走,要知道,你还担着皇帝的使命呢!你得离开,去追寻自己的故土!”
    “纳玛!谢谢你!”
    牧羊犬“汪汪”的狂叫,片刻功夫,左骨都侯的穹庐就到了。
    听到犬吠,一位卫士警觉地按了按腰间的刀柄,看到是纳玛和张骞,立即上前迎接。
    张骞点了点头问道:“左骨都侯大人在么?”
    “在。”
    “请禀告大人,就说张骞和郡主到了。”
    “请姑爷稍待,我这就去禀报。”
    ……
    不多的功夫,也就一会儿之后,张骞夫妇就已经坐在大帐的地毡上喝着马奶酒了。
    左骨都侯眯着眼睛打量着小夫妻俩,饱含笑意。
    对汉朝近来强盛,属于对强者尊重的仰慕使他对女儿的婚事还算十分满意,对张骞的情感也亲近了许多。
    他慈祥的眼睛闪着光彩,问道:“阿爸的小儿子呢?”
    纳玛答道:“他到草原上骑羊去了,有人陪着。”
    左骨都侯点了点头,连声笑道:“好!好!匈奴人都是从骑羊开始,直到跃上马背,这样才算完成一个男人的成长过程。
    你要为你弟弟准备好弓箭,还有我将来的孙子,他要是不会射箭,不会打仗,就不能算是匈奴人!”
    他忽然意识到张骞已做了他的乘龙快婿,才反应过来,也不免为自己的失语而尴尬。
    他打着哈哈就转移了话题,表示了对汉朝人的兴趣,问道:“长安里的孩子都是从读书开始明白世事的吧?”
    张骞摇了摇头:“不仅是读书,长安的贤士们个个都是剑术高手,只会读书,不会舞剑,同样会被人瞧不起的。”
    “哦?”左骨都侯捋了捋灰白色的胡须道,“贤婿言之有理,我的孙子也要会读书懂智谋才对!”
    “左骨都侯大人说得对。”
    张骞说着就为左骨都侯斟满马奶酒,然后双手递了过去。
    就在左骨都侯接过银碗的时候,他好像明白了,他们此次登门拜访,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纳玛!张骞!你们俩今天来找我,不单是为了喝酒吧?”
    张骞不说话,望了望身边的纳玛。于是,她的身体往张骞身边靠了靠,很亲昵,很温顺地同阿爸说话了。
    “冬天到了,我家的羊现在已经有了上千只,马群也扩大到了几百匹,现在余吾河畔聚集了太多的穹庐,大家挤在一起,消耗太快,用不了多久,这山就会变得光秃秃的。
    所以女儿的意思是说,我们能不能将羊群赶到更远的地方去呢?”
    “那你们想赶到哪里去呢?”
    “我们想越过安侯河,到涿邪山北的匈奴河畔去,那儿的环境也是不错的。”
    “那里距单于庭可是很远呀!”
    “那又有什么呢?”
    纳玛抚弄着胸前的头发开口说:“咱们匈奴人从来不都是逐水草而居的么,还会怕离群?”
    左骨都侯迟疑的目光,如刀子般锐利,扫视着女儿纳玛,那意思很明白了,最要紧的就是她的丈夫,一个有着汉使身份的人,如果单于知道了,会怎么想呢?他才是重点看护对象!
    纳玛知道父亲的担忧,正要说话时,却听见了帐外那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人不顾卫士的阻拦,直接闯了进来。
    来人正是左骨都侯的部将、心腹,他这次过来,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说在余吾河畔放牧的须卜氏和丘林氏,为了争夺草场又发生了争斗,双方都死了好几十个人,早有人飞马向报告单于去了。
    此刻,左骨都侯听了心立即沉重了下去,须卜氏和丘林氏是匈奴最大的两个部族,他们之间动起了干戈,这对整个匈奴来说都是不幸的。
    右骨都侯叹息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还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部将正要回话,被进来报告的亲卫打断了,说单于现在正传大人速去议事。
    左骨都侯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就再也没有心绪去与女儿和女婿叙话,一心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而这消息却让张骞心头一亮,他觉得这个时候,说明机会来了。
    左骨都侯上马后,一路骑行来到单于帐下,事实上,他并没有向单于提出张骞一家迁移的事情。
    但在喧嚣的争吵声中,他却以“丞相”的身份再次表现了大度和忍让,他向单于提出,让他整个家族都迁到涿邪山北的匈奴河畔去。
    他放弃了肥沃的土地,而是去做一个开拓者。
    这个请求感动了伊稚斜,他不但允准了左骨都侯的请求,而且在其他人面前盛赞他的高风亮节。
    这一天过去的很快,夜幕慢慢笼罩了草原,狼居胥山凝重的身影在单于庭的北方恰好组成天然的屏障。
    余吾河水的声音穿过干燥的风,在各个穹庐间回荡,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苍狼的长鸣,平白间直接给草原平添了几分略显沉郁的恐怖。
    张骞从穹庐中拿起昼夜相伴的汉节,紧紧地贴在胸前,心绪开始平静下来,但心中却慢慢的充斥了热血。
    许久了,他都很久没有这样感受作为汉使的神圣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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