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他的笑一贯比较收,但是换到这个角色身上,就完全铺开了。
    他勾着点笑意,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还微微侧着头。手指上勾着书包,一边讲话,还一边在抖腿。
    书包是空的,看起来就轻的要命,拉链还没拉好,里面钻出一个耳机线的头子。
    很多细节都是江筱然没有写进去的,但他却基于角色自己添加了这些细节,让整个人物更加鲜活起来。
    连江筱然这个写剧本的都这么觉得了,她觉得这个角色就是专门为他而写的,再换一个人,都不能演出这么出神的韵味。
    她收敛了神思,继续去看表演。
    执勤的学生听说男主不想签名,急忙摇头:“不行,老师规定……”
    “又是老师,耳朵都起茧了,”他捞捞耳朵,径直往前走,“那你帮我写吧,我是谁你认识吧?”
    那学生追上去:“我……”
    他摆摆手解释道:“名单上名字出现得最多的,就是我。”
    他一路走上台阶,即使上课铃打响依旧不紧不慢。
    走到窗口,他直接把书包扔给靠近窗台的同学:“帮我放我位置上。”
    而后,潇洒轻盈地从窗台外面翻了进去。
    “cut!”
    第一镜结束,大家聚在一起,看着回放。
    导演不停地点头:“不错不错,这几个眼神都很到位啊……看来予临你有仔细琢磨这个角色啊……”
    “就是,”有人附和,对顾予临说,“人物处理方面拿捏得还挺到位的,完全不违和。你跟我以前接触过的同级小生比,能力都算是出挑的!”
    导演笑,坐回位置里:“有人天生就会演戏,老天爷赏饭吃,没辙。”
    最后几幕慢动作,江筱然看到顾予临翻窗台进教室的时候,眼神似有若无地往女主那边瞟了一眼。
    他演的是个暗恋女主角的数学天才少年。
    那一个看似不经意实则蓄谋已久的眼神,就是暗恋的真实写照。
    演的真的挺好,江筱然自己也兴奋得不行。
    顾予临自己还有一些想法,在那儿跟导演又商量了一些,导演喜笑颜开,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子后头去。
    “成!就这么演!”
    等顾予临补妆的时候,导演自己坐那儿,乐了。
    他心情好,跟江筱然也聊了两句:“我总觉得可惜似的。”
    江筱然:“啊?您可惜什么?”
    “感觉跟他合作,可以朝着得奖的路上奔啊,”导演笑道,“估计金x奖这种奖,可以拿好几个。”
    江筱然心里也是一松,跟着导演一起笑了。
    打头阵就这么顺利,也算是让人放了心。
    换场地,机器就位,下一场开始——
    这次是从女主角的角度开始的。
    女主角在班上一个人坐,就坐在讲台旁边,那本是特许给差生的位置,到她这儿,摇身一变,成了和这些纨绔子弟划开界限的工具。
    有人下课嬉笑打闹,撞到了她的桌子,她微微皱眉,把书本扶正以后,冷眼睨他们。
    “要闹一边闹去。”
    男生们被她的气场也给震住了。
    过了半天,才退到她背后,对着她的背影比中指。
    顾予临揉了个纸团,一下打到那男生身上。
    那男生痛得一缩:“我靠!干嘛啊!”
    他头往后仰,微微一笑:“你挡我光线了。”
    那男生离开以后,他又往她那里瞟了一眼,确定她身边没有人打扰后,才长吁一口气,继续低头玩手机了。
    江筱然注意到,连游戏,顾予临开的都是数独。
    而且还通了很多关。
    昨晚好像就是为了打这个游戏来着。
    江筱然心里暗暗佩服他的敬业。
    继续拍摄——
    上课铃打响,国歌奏起,到了每周一升旗的时候。
    女主角正好解开手里的题目,把笔收进笔盒里,第一个走出教室。
    广播里还在放:“今天国旗下讲话的同学是……”
    报完她的名字后,同桌小声跟他抱怨。
    “国旗下讲话没人愿意去啊……她这是第几次上台了?就跟是数学里的循环小数似的,三次内她必定出现一次。”
    他剥了口香糖扔进嘴里,手交叠在脑后,嚼了两口口香糖,才慢慢地说。
    “……你懂个屁。”旋即又笑着打趣道,“哟,你还知道循环小数呢?”
    同桌皱眉:“瞧不起人咋的?”
    顾予临把手上的包装纸揉成一团,盯着门口,眼里仿佛有一丝光亮。
    他关掉手机上的数独,粗鲁地踹了一下同桌的板凳。
    “走,出去升旗去。”
    同桌在后头不怎么情愿地回答:“你也是循环小数,三次内必定要出去升一次旗……”
    江筱然已经完全代入进去,丝毫不觉得不远处那个人是顾予临了。
    升旗台上站着的女演员穿的是万斯的简单帆布鞋,耳机是头戴式,挂在脖子上。
    妥妥一个文艺青年。
    旗下讲话没多少人愿意听,尽管她嗓音澄澈,不疾不徐,似清晨微风一股,缓缓而来。
    这次,她讲的是一个小故事。点题的小故事。
    “1992年12月7日,惠德比岛海军观测站,捕捉到了一个信号。
    这个信号大约可称得上是一首歌,一首来自鲸鱼的歌。
    这首歌的频率是五十二赫兹。
    信号的发射者应当是一头蓝鲸,但蓝鲸的频率在十五到二十赫兹。
    那就证明,这头蓝鲸无法和同类沟通。
    后来,观测站的人又发现,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这首歌的频率从五十二赫兹降低到了五十赫兹。
    但始终没能和它的“同类”们一样,发出可以沟通的,相同的频率。
    它的轨迹运动,也和所谓的“同类”完全不一样。它是独行侠。
    它是广阔海洋里唯一一只这样的鲸。
    它并非不合群,只是生来就无法与群体沟通,因为要寻求共鸣,太难了。”
    她只是最后撂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转身下台,连“我的发言完毕”这种话都没说,留底下一堆人,该抠手指的抠手指,该发呆的发呆。
    同桌跟顾予临说:“虽然我不太在乎她在说什么……但她肯定是在贬低我们吧?她的意思是……在我们中间,她很孤独?找不到共鸣?”
    他嬉笑敛尽,低声说:“在我们这些人里头孤独,证明她还有救。”
    “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同桌一脸懵懂:“说啥呢你?”
    他无所谓地笑笑,继续跟这些狐朋狗友勾肩搭背:“没什么,说了你也听不懂。”
    只是那个笑意里,分明有掩藏不住的失落,认命的无奈,和怀才不遇的自嘲。
    层次逐渐深入,若要仔细去探究那个微笑下的失落,你就会发现,在失落里,他还藏了一层浅浅的情绪。
    ——那是找到同类的,惊喜。
    这一镜结束。
    大家的表演渐入佳境。
    补妆之后,大家再度换了场地,顾予临坐在讲台边的桌子上,跟女演员一起听导演讲戏。
    出了镜头他还是顾予临,清清冷冷,看人的时候也不带什么情绪,礼貌又疏离。
    江筱然坐在椅子上远观,他过来喝水,问她:“无不无聊?”
    他那些藏笑而生动的表情,从来是对着她才有的。
    她摇头:“还好呀,不无聊,看你拍戏挺有意思的。你把我的男主角演活了,口头奖励一下。”
    说完她接过他的水杯,也开始喝水。
    顾予临:“别口头奖励了,换个奖励方式?”
    他说的一本正经,江筱然咳了一下,在水里吹出一个小泡泡来。
    场记路过的时候还疑惑,这小编剧脸怎么红得跟什么似的……
    江筱然装模作样地放下水杯,冲场记笑了笑。
    热身完毕后,大家紧急投入了下一场戏里。
    江筱然坐在一边看着。
    剧情逐渐迈入正轨——
    女主角拿到了学校数学竞赛的名额。
    老师语重心长,满心希冀:“你是我们学校水平最高的学生,这唯一一个名额给你,我问心无愧,你也要好好珍惜。这是很大的一个奖,能拿到就能出国深造,最后归国为科研所做出贡献。你们年轻人不就是想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么?这个题向全国各地公布,先解出来就是先拿到出国的名额,一定要快,还要准。假如解出来了,你的人生就已经在伟大上迈出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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